星星点点的灯，顺着漆黑的夜幕闪向远方。
北京站，绿色的火车。北京男篮的一群大个子们正在往第四节软卧车厢里搬运着行李，目标南京，转道泰州。主教练闵鹿蕾一袭黑衣领头，他说：“领导问，坐软卧怎么样啊？我说坐软卧挺好，跟飞机打折票差不多，可是省得往机场折腾。”
软卧是四人一个包厢，不像硬卧那样是六个人。每个人面前的墙上都有一台薄薄的电视，不停的滚动着放电影。张云松在他的包厢里上下摸索着，说：“哟，还有电视！哟，床底下还有拖鞋嘿。”
巴特尔已经确定不会随队参加全运会，这让连替补中锋都没有的北京队显得有些无欲无求。张云松说：“没什么具体目标。我听说他们（广东江苏）要玩命拿冠军，还有重奖，但那些离我们太远了，所以我们也不想。”
张云松是这支球队的现役球员里资格最老的一个。七运会的时候，他已经是替补。进北京队11年，他没拿过任何大赛的冠军，在CBA从来没打进过总决赛，但他已经成了这支球队的队长。铁路蜿蜒向前，好像在暗夜里漫无目的，但总有一个清晨在远处悄悄守候，这是命运的另一条归途。
领队袁超在女篮比赛时已经去了一趟江苏，他说当时张家港接待得很差，派公共汽车来接球队去赛场。袁超和闵鹿蕾是这支球队里仅有的拿过全国冠军的人，他们俩帮助北京队在1983年五运会决赛中巧取解放军，眨眼22年。袁超来火车站的路上，碰上北京体育局的一位领导，跟袁超大笑着告别：“内战去啦？”袁超应和：“内战去啦。”
呜——汽笛长嘶，21点45分，Z49号列车缓缓启程。
一个北京人的开始
软卧的每个包厢都有一扇拉门。当把门拉上之后，门上的一面镜子可以照出小屋里的一切。
21岁的门维发现了这面镜子，他皱了皱眉说：“这儿怎么有面镜子？有镜子不好，按老人说的，如果夜里看镜子，也许会看到不该看见的东西，从床上或者地板上飘过去。”
门维是北京队里为数不多的北京孩子之一。他本来在北京25中念高中，打NIKE高中联赛。25中的篮球很强，和22中、密云二中这些学校在北京的高中里并驾齐驱。2000年有一回，NBA的“垃圾狗”威廉姆斯和贾米森访华，在天安门边上的劳动人民文化宫做活动。25中的教练找了几张很难找的票，带着他的队员一起去看。在现场还有几名助兴的北京队球员，里面有焦健。门维开心地拉着焦健照了张相，三年之后，他跟焦健成了室友。
门维念到高二，那是2001年，就是九运会的那一年。他不想念书了，只想打球。他想去北京青年队试试，但又怕将来打不上一队，回头又无路可走。“我当时就跟学校商量，能不能保留我的学籍，”门维说，“我的学费照交，只要把我学籍留着就成。学校挺好的，就答应了。我是这么想的，我不知道自己能打得怎么样，我想打两年，要是进不了一队，就接着回头念我的书去。”
等到2003年6月，在青年队里长了20公斤体重的门维成了他那一拨北青里唯一一个上调一队的。他才去跟25中说，不用再把他的学籍留着啦，他不用再念书了。
门维的头发半长，目光直视，嘴角有些硬。他不常笑，不像他在球场上投中三分球时那样经常撇嘴。他到队里的时候，巴特尔已经走了。门维用了一个赛季试水，接着第二个赛季，老投手张敬东退了役，他打满了常规赛的38场比赛，用39%的命中率投进了45个三分球，是北京队外线最稳定的投手之一。
闵鹿蕾很花心思栽培门维，今年夏天执教国青队，带他去阿根廷打了世青赛。门维的门也许刚刚推开，但以他的条件，谁也不知道他能走多远。他有一个认识了一年多的女朋友，但没打算买车，他说：“我属于特别不喜欢开车的那种人，算了，不买不买。”
在队里熬了6年才打上主力的张云松觉得门维赶上了好时候，说：“你怎么着也还能打10年呐。”门维回嘴：“谁说我一辈子都打算干这个了？”
一处又一处灯火，是一个个的乡镇。门维三下两下上床，说：“我睡了。”
一个辽宁人的里程
陈磊穿了个跨栏背心，露着像小馒头一样的肱二头肌，在过道里溜哒和张望。
张云松坐在床上喊他：“大白（陈磊的外号）！你准是尤纳斯特喜欢的那种队员，你又壮，又那么白，整个一立陶宛白人。”
陈磊是这支球队里力量最好的外线。这是他第二次打全运会，第一次去广东打九运会的时候，他刚从青年队上来，连一场CBA联赛都没打过。九运会的第一场是打浙江，闵鹿蕾派他首发上去，他跟疯了似的抢了十几个篮板，但1分没得。后来打联赛，第一场是去苏州打刚刚加入CBA的新浪狮，闵鹿蕾让他去防长着一条胡子的“大力士”刘义祥，结果陈磊只打了5分钟，吃了4次犯规。他被换下来，看了剩下的43分钟。
那时候陈磊是个小孩儿。闵鹿蕾下心思培养他，他有时候打得好，就被表扬；有时候打不好，就被骂得半死。有一次在烟台，山东男篮做季后赛的背水一战，最壮实的陈磊领命去防长得像个屠夫的立陶宛光头外援达柳斯，结果被达柳斯杀得满地找牙。等回到酒店，陈磊是从闵鹿蕾的房间里哭着出来的，趴在自己床上，拿枕头压着脑袋，半小时没说话。
一会儿巴特尔来了，想叫小哥儿几个出去吃点东西。看陈磊蔫头耷脑，就问：“你怎么啦？”陈磊鼓着腮帮子问了大巴一句：“巴哥，你当初没打好，教练也是这么骂你的么？”
那一年，陈磊理所当然的拿队里的最低奖金，赢一场球只有1500块。一个赛季下来，充其量几万块钱。有个记者跟他吃饭，他说他请客，那记者说：“我请你。什么时候你比我睁得多了，就改你请我。”陈磊望着天花板，说：“啊？我什么时候能比你挣得多啊？”
有的时候，命运的转折没有理由，该来的会像潮水一样扑面而来。陈磊靠他的力量和三分球很快坐稳了首发，成了闵鹿蕾手下最好的球员之一。现在他在CBA打完了自己的第四个赛季，然后迎来了自己的第二次全运会。陈磊说：“一转眼四年啊，全运会就是我的里程碑，多不容易啊。”
在陈磊挣得比他的记者朋友多了之后，他们再也没有一起吃过饭。但陈磊已经有了自己的车，一辆银白色的广本。陈磊认为不同的人的生活不应该去比较，不同的球员也不应该去比较。那些每年可以拿到几十万品牌代言赞助的生活还离陈磊相当远，国家队看上去也离他相当远，尽管他还很年轻。陈磊说：“云哥说，要进国家队都得是这样的（抡臂做一反扣动作）；要不就得是这样的（再抡臂做一背扣动作）。”
陈磊的目标很现实。他想买一所房子，能让在阜新的爹妈有空能来北京住住，也给自己将来预备着。
陈磊说：“晚了晚了，我睡了。”
一个黑龙江人的梦想
当江东大地显现出湛蓝的天色，张敬东顶着蓬蓬的头发，咬着一根牙刷走向洗涮间。
张敬东在这支球队里已经17年，现在是闵鹿蕾的助理教练。说是助理教练，但其实他和中国的大多数助理教练一样，负责所有的杂务，唯独在训练场上无须多言。对张敬东而言，也许这是他可以计划到的最好归宿。原先闵鹿蕾的助理教练是许利民，后来许利民调往北京女篮任教，把位置空给了他当年的队友。
张敬东在1987年12月从哈尔滨调到北京首钢工厂的青年队，一年之后北京和首钢两架男篮合并，正式进了北青。接着他在1991年升入一队，一直打到2004年。这13年里，张敬东是北京队外线最好的投手，拿过一次CBA三分王（98年），还拿过一次全明星赛三分王（2002年）。他留存着CBA单场三分球的最高纪录——2000年春天打浙江，他一场扔进14个，最后一个在中圈就出了手。
后来他退役，这是他的第三次全运会，但他的身份真的变成了助理教练。一个黑龙江人在北京，18年而有今日。
老张脾气好，见到谁都很客气，就知道埋头打球。当年他和闵鹿蕾是队友，后来是小闵手下的战将。小闵爱急，紧急关头不管别人面子上过不去。有一次从客场回来，老张破天荒的带了几个年轻的兄弟去先农坛后面喝酒。酒到半酣，老张眼睛红红的，啪的拍了下桌子，半晌无言。第二天，老张又玩命的练快攻投三分去了。
“还行，还行，现在工作不算累，”张敬东说，“没有闵指导累。这帮孩子都特别听话，大家都挺好的。有的时候个人理解角度上不一样，一协调就好了。我就是全力配合闵指导工作。”
“你来，你来，”老张把嘴上的牙膏沫擦干净，侧过身腾着地儿说。
7点15分，手机收到短信：“尊敬的移动客户，您好！十运会主办城市、古都南京欢迎您的到来。拨打移动12580十运在线，我们为您提供全面的十运赛事报道及消费娱乐、交通信息。”
长桥铁索，从两侧的车窗突然映入眼帘，一条横贯九域的长江就在我们身下。
张敬东边往回走边喊：“到了！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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