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次告别
2005年10月27日的时针义无返顾地走向23时，再次在北京盘桓数日的米卢不得不踏上飞往卡塔尔的夜航班机。从昆仑饭店出来，老米扳着指头仔细回忆，第7次，自从2002年离开中国之后，这是他第7次“回来”又告别。第7次的告别，是为了第8次的重逢吗？一位老人，在他至今已60余年的生命中，之所以要频频告别，频频忍受旅程的孤独，是不是因为他需要频频用重逢与相聚，来填充自己空落的家国离恨之心？他也得记住是第多少次告别那在前南的老家吗？
机场风很大，温度很低。这样的一个深秋寒夜里，喜欢告别的人和喜欢送别的人并不多。零星的人群中依然有更零星的人认出老米来，微笑着的皱纹如愿爬上他的脸庞……这正是他需要的，他总要用笑容来告别，还有胜利，所以他再次坐进星巴克，再次赢得扑克大战，再次带着胜利离去，而在随后的夜航里，这个小小的胜利足以填补孤寂吗？
沐浴在深秋午后阳光中的米卢半眯着眼睛，嘴角稍稍翘起，仍然是一高一低，写满了沧桑的脸上是“改”不了的神秘莫测的微笑：“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漂泊的脚步，除了死亡……”
离开中国的这几年，依旧漂泊的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更多痕迹，灰白的头发逐渐取代了原有的栗色。这是一个本该在家中，坐在壁炉前的摇椅上、徜徉在花园中的小径上，与孩子们享受天伦之乐的老人，我这样想着。然而此时此刻，他在地球的另一端，为了他毕生痴迷的足球，为了那颗永远为下一个目的地而躁动的心，始终无法停止自己的脚步。
吉普赛人的血液
无数次，说起旅途中的自己，米卢都提到居无定所、四海为家的吉普赛人。促使他们一次又一次停留、起程的原因，是心中对冒险与挑战的向往。
而40年前，22岁的米卢也是为追逐自己的足球之梦，追逐新的生活而离开了家乡，那个历史上多灾多难的地方。
1966年，年轻的米卢来到瑞士踢球。接着他去摩纳哥的俱乐部，呆了两年后他到了法国的尼斯。“那时我一年的工资是5000美元，尽管不多，可我终于能够养活自己了，还能给老家的姐姐寄些钱。”异乡的日子寂寞孤独，为了踢好球，米卢几乎从来没有娱乐活动，最多就是上街逛逛，看看漂亮女孩。他总是努力更快适应当地的生活，拼命地看电视、读报纸，为的是可以说一口流利的法语。
6年后，一个朋友的电话让米卢从欧洲来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大陆。他与墨西哥是有缘分的，那里是他幸福家庭的起点，也是事业辉煌的开始。继续踢了几年球，老米在1977年8月开始他传奇的执教生涯。而也正是在那年的8月，他第一次带队比赛，地点竟然是中国。也许从那一刻起，一条神秘的纽带就将他和这个东方国度连接在了一起。1986年世界杯米卢一战成名，足球世界的大门彻底向他敞开，他的足迹遍布世界，意大利、阿根廷、哥斯达黎加、美国、尼日利亚、中国、洪都拉斯、卡塔尔……他穿梭在国家队和俱乐部之间，每个地方都记载着他的成功或失败，而无论怎样的天堂和地狱，他都能从容地享受足球，享受生活。
2001年，中国队在阿曼进行十强赛第一轮客场比赛时，老米在一家意大利餐馆里给我算起他走过的国家，从美洲、欧洲到非洲，最后数到亚洲，算上阿曼，他竟然已经去过89个国家。多少次我幻想这个惊人的数字背后会有着什么样的曲折故事，而米卢总会一脸神秘地说，“等我老了，我会告诉你一切……”
对于故乡选择逃避
中国人讲究“落叶归根”。人老了，回忆得最多的是儿时的往事，最想念的是自己成长的地方。米卢也不例外。尽管以往飘泊的岁月里他也会抽空与南斯拉夫的亲人们团聚，但近几年他回老家的次数明显增多，哥哥米乐什的离去让他更加珍惜和亲人们在一起的时光。
“拜因那巴斯塔，一个波斯尼亚和塞尔维亚边境的小村庄。在塞尔维亚语中，‘巴斯塔’就是花园的意思。而那里正是群山环绕，鲜花盛开，湖泊清澈。”刚开始采访老米时，他就曾充满深情地描绘过自己的故乡。前两年，他买了一套山脚下的小公寓，和白发苍苍、已经拄了拐杖的童年玩伴坐在阳台上晒太阳，聊着小时候的故事。今年年初，米卢又在贝尔格莱德购置了一套房子，这次到中国就是为了采购些他喜爱的中国古董装饰这个新居。实际上两处房子加起来也没多少钱，老米也并不打算出租或者等待将来的升值。难道有一天他真要落叶归根？
我特意问过米卢，走过这么多地方，最想落脚的是哪里？思考了好一会，他才缓缓地吐出一个词——墨西哥。他的选择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不仅仅是因为他在家乡的地产，更因为他对祖国的情感。他至今对美国轰炸南联盟耿耿于怀，以至不愿再回美国的家。当不久前塞黑国家队获得德国世界杯入场券时，老米的兴奋和自豪之情持续了很长时间。“我爱我的祖国，可每一次回到那里我都会感到痛苦和难过，因为我爱的人们没有过上像我一样的幸福生活，他们经历的苦难太多了！”米卢和70多岁高龄的大姐去给哥哥米乐什扫墓时，呈现在眼前的是无边无际的坟墓和石碑，似乎永远无法平息的对立让千千万万普通老百姓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面对这一切，即使有爱，也被深埋心中。对于生他养他的地方，米卢选择了逃避。他宁愿在远方注视着它，也不愿承受那种难言的、欢乐和痛苦交织的复杂情感。
飘泊的人是孤独的
几乎每一次的辉煌之后，紧接着的便是离别。在足球的世界里，无论是作为球员还是教练，米卢永远行色匆匆。当年郝董“炮轰”老米时，就曾批判他“背着一个包，一个人就来了，没有一个助手，这哪里像大牌教练嘛！”
实际情形仿佛也如此。没有阿玛尼，也没有ＨＵＧＯＢＯＳＳ，米卢永远一身休闲装束，肥嘟嘟的牛仔裤，蓝色双排扣西装，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初见米卢时，他穿的是一件不知年头多久的棕色皮衣，那实际上是一件皮袄，皮子上很多地方磨损得变了颜色。即使是西服革履给他平添一丝挺拔，却也难以掩饰他的直率与随意。如果说他的前任霍顿和继任阿里·汉是来自所谓的传统欧洲列强的绅士，那么米卢就是一个地道的草根阶层。“没有背景”，这是我和老米在探讨他之所以总是四处飘泊的重要原因之一。
他的出身似乎就已注定了无法被同样讲究等级的足球世界接纳。尽管2002年的釜山世界杯抽签仪式上，他和勒梅尔、卡马乔、希丁克等人谈笑风声，但远远目睹这一切的我总能感觉到他和这些衣冠楚楚、钱包鼓胀的人的格格不入。米卢至今不愿回想自己离开那些曾经创造了奇迹的地方和时刻，无论是在墨西哥还是在美国，即使在足球圈中，权力和金钱也永远是斗争的主题，而此时一个人的命运已经变得微不足道了，更何况他又是一个来自第三世界的外乡人。除了文化上的差异，老米散漫随意和固执倔强的个性也让他和共事的人摩擦不断。成功只能暂时掩盖龃龉和矛盾，却无法弥合骨子里的裂痕。历来权贵们就不喜欢离经叛道者，米卢偏偏就不是个听话的人。胜利只能让这些人在内心暗自诅咒这个幸运的家伙，而最终的胜者还是他们。友人曾经开玩笑地跟米卢说，他赢得了大众的心，却无法博取少数人的支持，而权力又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然而另一方面，也正是贫穷的、充满苦难的童年让米卢永远保持了一份善良与淳朴。“不管是体育圈名人还是叱咤风云的政客，我见多了！可最让我感动的仍然是那些最最平凡的老百姓！”北京的大街上、漓江的游船上、拉萨的寺庙里，米卢感受着中国老百姓对他的爱和真诚，那么自然亲切，久久不愿离去。几乎他停留的每个地方都有他的几个“铁杆”，美国加州的布兰科，西班牙马卡报的记者大卫，北京的翻译虞惠贤，来自南美的胡里奥……看看这些人，你或许更能理解永远在路上的米卢。
南斯拉夫（贝尔格莱德游击队）法国（摩纳哥队和尼斯队）瑞士（温特图尔队）墨西哥队阿根廷（圣洛索队）意大利（大学生队）墨西哥队哥斯达黎加美国队墨西哥队尼日利亚美国（纽约地铁明星队）中国队洪都拉斯队卡塔尔（阿尔萨德队）澳大利亚？俄罗斯？（注：图中路线图示有所简化）（来源：体坛周报）熊宇／图文（来源：体坛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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