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o车-公车-吉普车,北京-包头-鄂尔多斯-杭锦旗。最后一段鄂尔多斯到杭锦旗,摄影记者何彬已经辗转反侧睡过好几个囫囵觉了,汽车仍然在蒙古高原上爬行着,窗外几乎没有风景,有的只是防沙草顽强地顺着黄沙一路延伸到天边。
热情的蒙古汉子额尔德木图是巴特尔的小学同学。若非是他开着大吉普作东,我们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才能翻越这些崎岖的路。车胎在雪后油地上渐渐辗出一道长长印痕,目的地——当年巴特尔出生的杭锦旗下面的巴音补拉格苏木就在眼前。
寒冬的天空,带有迷惑性的蓝色覆盖下茫茫一片全是顽强的枯黄草根。额尔德木图说,这些草叫做沙蒿和籽蒿。远处稀稀落落几所砖房显得很寂寥,巴特尔姐姐齐齐格指着其中一所平房:那就是我们老家!
金子骨头的小孩
天苍苍,野茫茫。实际上内蒙相当一部分地方并非是这样的场景,正如巴音补拉格苏木,像许多中国北部城市一样,零下二十度的气温让空气都稀薄了些许。荒凉一片宽阔无边的视野里,竟然只有几座零星的砖房独自一隅。“别看就这么大一片,但那时候几十里都是属于一户人家的,”齐齐格笑着说,“我们家那时就是这样。”
1975年,巴特尔就出生在这片土地上,父亲给他取名叫孟克巴特尔,意为“永远的英雄”。作为典型牧民,巴特尔家位于一间喇叭庙旁边,家中养了200多只羊、牛、马。巴特尔刚出生时,庙里的大师来看了看孩子,摸了摸骨,笑着对妈妈说:“这孩子骨头像金子般重,长大定非等闲人物。”
老家房子几年前已卖给附近居民,砖墙几近坍塌,缝隙像八爪鱼一样爬满墙壁。透过模糊玻璃窗,齐齐格边指着边说:“当年我们一家就是挤在这个炕上的。”两间不大的房里现今堆满建筑材料、冻羊肉以及各式各样的家具。空空的土炕显得并不宽敞,门口的羊圈早已空空如也,只留下一堆堆羊粪在院子里四处都是,别小看它们,那可是早些年用来取暖的重要材料。
齐齐格转了几圈,突然盯着挂在门上的破灯笼看了半天。那,或许是惟一载满了记忆的旧物件了。
巴特尔7岁时学会放羊。草原上饮用水要到离家几里外去担,还要把水从深达30几米的井里吊起来,童年时的巴特尔已经有力气一手提一个桶,轻松地作着“草上飞”。
“小时候我们那还比较热闹,那时四周还能看到许多的野生动物,据说也有狼,只是它们都躲得远远的。”巴特尔回忆说。
一年级的巴特尔就显示出与众不同的个头。1986年,杭锦旗的教育局长王永诚来巴音补拉格苏木考察工作。一个大个头总是在操场上小学生跑操的最后一列,王局长饶有兴趣地问小学校长:“这班老师还挺认真负责的,新调来的?”校长笑了:“这哪是什么老师,这是二年级学生巴特尔。”王永诚大吃一惊,这个小孩和身高1.7米的他相差无几,随后他有意试试巴特尔,比比掰手腕,没想到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
风吹草低不见牛羊
夏天时,额尔德木图说,等草绿起来,多多少少也能找到一点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感觉。不过,就连他自己都是一种苦笑的感觉。牧民小孩哪有什么娱乐,从老家房子望出去,巴特尔童年双瞳内,满世界就是羊群和那崎岖的连绵不绝的山路。
杭锦旗政府修建的油路只有一段,实际上就是朝北的开山分路。那段开山分路渐渐走到了尾声,才是去往巴音补拉的路的开始,沙地、凹陷、雪地、泥泞,路开始越来越难走,带路的齐齐格一直在长叹着气说:我可怜的弟弟啊,那时候上学要走这么远的路!转学杭锦旗后,巴特尔开始住校。路程太远,一般只有放长假时才回去一趟。零下二十度,不论把自己裹得多严实,也不可能挡住风沙往脖子和眼睛里钻。
年幼的巴特尔就这样开始了他往返于学校和家里的路。一百多里的路,早上出发到天黑才能到家。有时父亲会来接他,但多数都是靠年幼的巴特尔自寻回家路,“那时路边没现在种的这么多沙蒿,就一片戈壁沙漠。我就凭感觉朝着东北方向一直走下去。”老屋门前挂过的那盏破旧的灯不知道曾经多少次照耀过小巴特尔归家的路。
三年级,11岁的巴特尔已蹿到1.8米了,很快他被蒙古体工队看中。他们当时派人来到巴特尔家,和巴特尔父母商量,父亲当时担任苏木干部,算得上见多识广,开明地表示同意。母亲额尔登嘎虽舍不得孩子,但经父亲的劝说后,“最起码去他们那可以解决儿子穿鞋的问题!”她犹豫着点了头。
从蒙古体工队,到北京体工队,巴特尔又进行了一次质的飞跃。但都市繁华街道、闪烁灯光都让这个大孩子极不适应。从现在能搜集到的老照片可以看出,13岁时的巴特尔那时表情无一不是青涩而郁闷的。
“那时他回来向我们诉苦说,吃不惯那边的东西,没有大块大块的牛羊肉,太累太辛苦,想家。”额尔德木图回忆说。从13岁时起,巴特尔当过三次“逃兵”,两次是从北京队逃回内蒙古,一次是从国家队逃走。每次逃走,他都不敢回家,悄悄在同学朋友家蹭几天的饭,直到被父母发现为止。
从小时起巴特尔就是个内向的乖孩子,从不向父母诉苦,所谓想家也是后来母亲的臆想。所以每当父母发现遛回家的儿子,从来都不舍得骂一句,“只有一次,我去北京看他,他训练回来,就坐在床前,大颗汗水向下淌,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1993年巴特尔家迁到杭锦旗,新砖瓦房多了个小院,巴特尔再回来时,狭小的屋已容不下他庞大的身躯。“家里哪有这么大的床,他回家都是住酒店。”齐齐格笑着说。
现在,巴特尔基本每年都会回一趟家,骑马、骑骆驼、挤牛奶、喝白酒,要么就开着他的大吉普和儿时同学在沙土地里驰骋。
无边无际的大草原里,巴特尔和朋友尽情而豪爽地大笑着。在他看来,只要在草原,什么地方都是家。
蒙古媳妇寄相思
“知道吗,这是我们两夫妻第一次这样的分离,”本来还聊着巴特尔的蒙古生活,不知不觉话题就被德明引到了对丈夫的思念,“家里没个男人,还真是不行啊。”
拨通长途电话时,巴恩泽在那头调皮,德明一再放下电话,温柔地说:“乖乖,别闹了,妈妈要跟阿姨讲电话,”拿起电话之后就是一通“抱怨”:“儿子真是难带,比女儿皮太多了!”一个人带着三个小孩的生活本来就不易,更何况是在异国他乡,德明是既无奈又无聊:“真是没有办法,现在两个大的完全适应了这边的生活,一个要读大学,一个正读中学,我也没法回去陪巴特尔啊。”
巴特尔独自在国内打拼,德明在美国那边的压力也不小:迪菲面临升大学的压力,有点不堪重压,德明得花上不少时间安抚女儿。另外让德明特别无奈的一件事是:二女儿妞妞在美国呆了几年,变得中文都不会写。“她现在拿着中文就乱读,写字只会写名字了。”德明准备在迪菲定下来之后,想办法让妞妞再读读中文学校。至于小儿子,“反正这几年巴恩泽都呆在美国,以后不管我们在美国还是中国,都带在身边就是了。”
夫妻俩结婚以来第一次分离,德明尝尽孤单,她“狠狠”地告诉记者:“大家都从报道中看到我们如何甜蜜,一定不要忘记告诉大家一个教训,嫁谁也不能嫁运动员!”她掰着指头数,“这么多年,他歇过一天吗?只有今年没去国家队,今年夏天全家可是好好呆了一阵。嫁给运动员的滋味真太难受了,思念说起来好听,但真遇到时真是太难受了!”
对巴特尔的思念也仿佛转移到了小儿子身上,德明笑着说:“眼看着巴恩泽一天天大起来了,真像他爸。但比他爸好看多了,我看他那种娇气,阴柔,就和大巴一模子,”她又叹了口气,“他在家吧,又嫌他添乱,现在分开了,觉得家里没个男人真是不行!看看吧,春节能不能有几天假期,让全家团聚一下。
蒙古汉子简单爱
这么多年来,德明始终都忘不了那个感动的时刻。
当年确定恋爱关系后,德明毫不犹豫地将自己隐秘的情感历程向巴特尔坦露:她曾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还有两个女儿。德明向巴特尔坦承,“我比你大整整10岁,大女儿迪菲比你小10岁。要不这样,我俩就只做恋人吧?等你有了新女友,我就悄悄退出?”
“不,我要娶你做老婆!”
套用德明的一句话:“如果想要一种简单的生活,想爱就爱,想恨就恨,想笑就笑,想哭就哭,那就得找一个蒙古族。”
德明来自维吾尔族,巴特尔来自蒙古族,两个少数民族的结合开始了一种与众不同的简单生活。当年巴特尔爱上德明后,打电话回家,家里人全都特别开心。母亲额尔登嘎说:“什么离没离婚,有没有小孩,我们不在乎这个的。最重要的是两个人感情好。”提起这个儿媳妇,她满脸都堆着笑,“多亏娶了这个媳妇,巴特尔才从一个男孩成长为一个男人。”
在德明看来,她同样也很幸运多亏嫁了这个好老公。“巴特尔的朋友从没对我们的婚姻说三道四,”德明说,“或许蒙古人就是这样,他们更多的是看人的本质。”
这也就是两个少数民族碰撞出火花的共同点:性格奔放,热情单纯。但在德明眼中,丈夫却是最不像蒙古人的一个。“巴特尔性格和外界看到的不太一样,他阴柔的成份非常多,即使手指头碰破了一层皮,他也能大呼小叫地喊‘唉呀老婆,不行了,好痛!’”
更鲜为人知的是,巴特尔还爱掉眼泪,“他看电影都能看得泪流满面。”妻子对此更是深有体会,“这点他是十足十的蒙古人。蒙古人都爱流眼泪。”有时两口子坐在床上,巴特尔会哼着蒙古曲,唱着唱着泪水就掉下来。“蒙古人天生会唱歌,常常唱得把自己感动,”德明说,“很少有人听过巴特尔唱歌,但他唱得真的好听。”
在巴特尔最黯淡时,那封在许多媒体上报道过的信当时轰动一时。大女儿迪菲给马刺主帅波波维奇的公开信中说:“我是个中国球迷,很喜欢马刺球员巴特尔。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给巴特尔上场机会?我以一个中国球迷的身份,恳求你让巴特尔上场吧,他是最棒的篮球运动员!”
“他结婚时自己还像个大孩子,”德明说,“他和孩子的感情全是生活中一点一滴培养出来的。”
迪菲已是即将面临高考的大姑娘了。如今正值最后冲刺,重压之下的迪菲经常丢三落四,手机就不知丢了多少个。每次巴特尔都会佯装说上几句,德明也说不会再买新手机给她,往往第二天巴特尔就急忙忙打来电话,“赶紧给她买个新的,漂亮点的。这么大姑娘在外面也得要收拾漂亮些啊。”德明对此早已习惯了,“该批评时批评,该疼时疼,一般继父都会对孩子比较淡漠,而他完全进入了真正的父亲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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