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潜潜/文

　　这少年道：“在下穆封侯，见过徐公。”穆封侯？这名字可取得够怪异的，徐星友看着这少年的脸。大约只有十六七岁，脸上虽尚不脱稚气，但依稀有当年一个人的影子。穆封侯道：“我来只为两件事情。”徐星友道：“愿闻其详。”穆封侯道：“其一，是向徐公陪罪的。”徐星友笑道：“技不如人，败亦当然，封侯兄有什么罪好陪的。”穆封侯道：“徐公有所不知——我本意是要借扶乩之名，将徐公逼至身败名裂之地，然手谈间，却觉徐公宽厚大度，绝非无义小人。”

　　徐星友不禁一惊。这穆封侯竟有此意么？怪不得在顾天齐宅中对弈时，每一步他都不留余地，似要赶尽杀绝。徐星友问：“不知封侯兄对徐某有何误会？”

　　穆封侯一笑，道：“乡里传言，徐公得弈道于月天公，却有逢蒙纪昌之心，定计招来三个无名高手，一日间车轮大战，累死了月天公。我此行目的就是要在枰上将徐公逼到当年月天公的地步，然与徐公对弈那二局，只觉徐公棋风堂堂正正，月天尝言，棋道亦天道，在乎一心。徐公有此棋品，岂如村言琐谈中所说的那种小人。”

　　徐星友长叹道：“师父虽较我年少，但我于师岂敢有不轨之心，三人市虎，我也无话可说。”穆封侯垂头不语。徐星友问：“封侯兄刚才所说的第二件事情是什么？”穆封侯：“我想知道黄龙士的下落。”

　　徐星友面色一怔：“封侯兄的意思莫非是想去师父的坟前拜祭一番？我看不必了。师父一生行走江湖，最喜欢念叨是《庄子·大宗师》里的一句话：泉涸，鱼相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说罢摆出一副送客的样子。

　　可穆封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说：“我只是想知道黄龙士的下落。”徐星友见穆封侯那副样子，看样子是见不到人就不走的架势。徐星友忽然哈哈一笑，说：“封侯兄，昔日师父曾答应我授三子下十三局，至第十局时就被诸事耽搁。我想封侯兄不如再指教我三局吧。”

　　穆封侯心想：徐星友既然这么说，那事情一定是还有回旋余地。于是说道：“徐公既然有此雅兴，我当然乐意奉陪！”不知不觉，三局已罢，已是晨光熹微。天空中风起云涌，时有落叶飘到窗前。

　　徐星友把棋盘推到一旁，说：“封侯兄棋艺出神入化，为何执意要见师父呢？莫非是想与他一较高下？”穆封侯问：“何出此言？”徐星友道：“不瞒封侯兄，师父就是因为盛名之下，前来挑战者应接不暇，师父不堪其扰，所以才干脆以讹传讹，乐得逍遥自在，也可专心棋道。”穆封侯一听大喜：“这么说那黄龙士果然还没死！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徐星友微微一笑：“你要见师父，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师父曾有一个心愿，不知道封侯兄能否了却呢？”说着徐星友从衣袖里掏出一本书，递给穆封侯。穆封侯接过书，吃了一惊：“这就是传说中的血泪篇？”“是啊，而且这本血泪篇中每一局师父都另有点评，星友不才，抽空记载了下来，如果封侯兄看了血泪篇后，不妨也试着点评一下——这也是师父的心愿，如果封侯兄所点评的与师父的相差无几，说明封侯兄与师父确实是知己，星友愿意引荐一下，否则，请回。”

　　穆封侯足足花了一个月时间把《血泪篇》看完，并详加评点，徐星友拿过来与黄龙士的点评对照，竟不差分毫。徐星友这才说：“要见师父其实不难——我再给你一本棋谱，你参详通透了，就可以找到师父了。”

　　穆封侯翻了翻棋谱，不禁“咦”了一声。徐星友问道：“怎么了，莫非封侯兄一眼就看出了这棋谱中的古怪？”穆封侯问：“不知道黄师父这本棋谱是从哪儿来的？我好象在哪儿见到过。”徐星友一听，非常吃惊：“这就奇了。这本棋谱乃师父梦中所作，如果封侯兄见过，那真是旷古奇缘啊！”

　　原来这穆封侯就是木猴儿，他在天庭处理好过百龄的事情后，就来到凡间，四处寻找黄龙士的下落，偏偏怎么也找不到，只听传言说黄龙士死于其弟子徐星友之手，所以才假借扶乩之名，暗中考察徐星友。不想这徐星友拿出的一本棋谱，竟与自己的十字天书一模一样。

　　木猴儿心想，自己一直在破译这天书的秘密，也正是为这天书之谜来找这黄龙士，现在倒好，反过来了，还需先洞察这天书的秘密才能见到黄龙士。不过，因木猴儿在这之前已经将黄龙士的《血泪篇》看完，自己觉得大有裨益，于是静下心来，把天书和徐星友提供的棋谱仔细对照，看是否有不同之处。

　　那天书上除了棋谱，还有十个字，分别为：生、死、劫、运、道、行、同、异、无、乐。 木猴儿联想自己从古松钻出来后的遭遇，遇达摩可谓明了生、死、劫之意，遇王积薪、刘仲甫、过百龄可谓明了运、道、行的含义。

　　想那王积薪，不过一个砍柴少年，却也能成为围棋高手，不是“运”是什么？而刘仲甫，以天下事为己任，棋如棋人，不是“道”是什么？再有过百龄，被困玲珑宝塔数年，其不幸也是源于把下棋的道理照搬到自己的生活中，不是“行”是什么？

　　而看了黄龙士的《血泪篇》，感觉黄龙士下棋的思路，其运筹帷幄与前人大有不同，现在手里拿着两本棋谱，莫非，与黄龙士的相见，就是为了那“同 、异 ”两字？想到这，木猴儿再看两本棋谱，豁然开朗，果然那棋谱有许多细微的不同之处，比如第一谱，虽然棋盘上黑白相见，大抵方位是一致的，但找劫的次序却大不相同。

　　再看第二谱，黑白双方最终走成一个棋形，可是要再走出这种棋形，黑白双方可能出现的次序就有很多，哪一个是最可能的，哪一个是最不可能的呢？黄龙士现在最可能躲在什么地方？最不可能躲在什么地方？

　　有了这种奇怪的想法，木猴儿再看第三谱，觉得原来自以为许多必须的下法，都有值得商酌之处，木猴儿这才如梦方醒，如果说这十字天书有秘密，那么它最大的秘密就是从相信它，到推翻它！就像黄龙士的死，都说他死了，都说是他徒弟害死的，其实不是的，其实黄龙士根本就没死！（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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