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李岩/采写
依安镇中心偏北,一家名叫汇源的火锅店,艾冬梅的父亲艾静林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盒装香烟,点了4盘羊肉。
结账的时候,刘海分外齐整的年轻女招待免去了3元钱的零头,接着猛然冒出一句:你是艾冬梅的爸爸吧?
在依安来回打车数十次,没有一个司机觉得艾冬梅三个字听起来耳熟。
十几年前,艾冬梅还没有被送进齐齐哈尔市体校的时候,艾家还在镇上而不是农村的时候,这个女孩住的离艾冬梅不远。她们偶尔一起玩过,但没有什么交流。很快,艾冬梅就消失了,艾冬梅的家也消失了。除了艾静林偶尔一现外,女孩再也没有见过艾冬梅。后者在遥远的大城市跑出马拉松冠军时,这个小时候的玩伴在依安本地当起了服务员。她不知道艾冬梅的官司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不知道艾冬梅曾经阴差阳错地与她做过同行。
退役后,艾冬梅从封闭的环境踏入纷繁的社会,从马拉松冠军变身需要为生计奔波的平头百姓。这是一段前所未有的生活经历。由于感到电脑课程过于深奥,艾冬梅中途退出了一个高级文秘学习班,从2004年开始,她在老家帮别人卖手机、卖爆米花。
镇上的熟人时不时从店面前走过,认出服务台边的那张面孔后无不惊异。你不是在外面上班吗?艾冬梅连忙打个马虎眼———朋友开的,正好没事,帮人看看摊儿……
面子问题还不是艾冬梅当时的最大困惑。由于双脚无法持续站立过久,她上岗没几天就把工作丢了。
艾静林自然不觉得,像这个认出自己的女孩一样,在个体火锅店里当个服务生是份很体面,很长久,很旱涝保收的工作。但他不得不接受的事实是,自己的女儿现在连这样一份工也打不了。多多少少,他有些代女儿羡慕眼前这个按着计算器的小丫头。
于是,伴随火锅熄灭前最后飘出的缕缕白烟,又一个大问号逐渐升腾起来。艾冬梅的发小们现在究竟如何看待艾冬梅的体育生涯?孩提时代并肩来到人生的岔路口时,她们一定对那个即将不走寻常路的伙伴无比羡慕。在依安,艾冬梅是最后一个成才,但不是最后一个练体育的孩子,那些为数不多和她做了同样选择的女孩们,现在又在哪里?
无论怎样,体育不能丢下,最起码它能锻炼身体。如果又想重新干体育这行了,还是可以再回体校去。在程莉父亲看来,女儿能有一个爱好,远比解决一个工作重要。
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后,程莉摸出英语课本,调整了一下坐姿,开始背单词。夏天到来前,15岁的她就将读完初二。在依安,高中总共只有两所,对于学习成绩不算名列前茅的程莉来说,一年后的中考压力不小。
但在3年前,程莉不是这样安排自己的早晨的。她会一个人来到县体校锻炼,短跑、铅球、铁饼,一时半会还找不到她不爱玩的东西。小时候,由于频频感冒,程莉一直从父母那里得到鼓励———多上外面活动活动。
在艾冬梅的母校———依安第三小学读到五年级的时候,程莉的体育特长被艾冬梅当年的体育老师张树国发现。当时,齐齐哈尔市第四届体育运动大会正筹备得紧锣密鼓,而依安县的举重选手依然无比稀缺。于是,程莉赶鸭子上架,短期训练后,居然稀里糊涂地带回一张女子举重53公斤级总成绩第五名的荣誉证书。
各个市体校的说客如期而至。在对方描绘的蓝图中,好像2008年没了这个小女孩都不行。家人当然知道教练是在半开玩笑,但程莉无比受用,最后,她自己拿了主意。和艾冬梅不同,决定前往大庆市体校的时候,程莉没有考虑自己的教练能不能给她安排个工作,她只想,要在那里尽可能练出一点成绩。
2004年,程莉第一次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在一个小镇姑娘的眼中,大庆这座城市的条件不是一般的优越。但程莉知道,自己足够努力的话,她还可以进入黑龙江省队,可以再坐火车到哈尔滨去。
于是,程莉刻苦训练。双手上的老茧,她可以漫不经心地抓起小刀,像刀削面那样解决。慢慢地,市体校的教练喜欢上了这个孩子,程莉也在体校当起了班长。
至此,与艾冬梅来自同一个乡镇同一所小学的程莉,走出了跟前辈基本吻合的路线。
进入体校后,程莉送走了一批毕业生。对市体校的学生来说,毕业未必是一件光荣的事情。它实际上意味着,你没有被高一级的省体校选中,体育生涯在此写上了完结篇。更可怕的是,多数体校的文化课程形同虚设,你从体校毕业,基本可视为在社会中失业。程莉如今还和那些倒霉的师兄师姐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她知道有的人选择离开家乡外出打工,有的人在家门口开了间馒头铺,还有人完全留守家中,继续让父母伺候。
庆幸的是,程莉没有等到现在,而是早在2年前就预感到了这个画面。训练之余,她在宿舍里和队友常常讨论的话题是,如果我们也出不了成绩,以后到底咋办呢?
那一年,程莉回了三趟依安,召开家庭会议,重谋个人大计。父亲和之前一样,让女儿自己决定未来的坐标。条件只有一个,如果回来,你就得好好读书。
程莉答应了,也这么做了。在依安四中,她重新续上了初一的课程。第一次期中考试,全班60多人中,她排在50名以后。除语文之外,无一门及格。
父亲这时提出第二个要求:无论怎样,体育不能丢下,最起码它能锻炼身体。如果你又想重新干体育这行了,还是可以再回去,反正大庆的教练一直都没对你死心。
这恰恰也是程莉自己的想法,练体育虽然艰苦,但她真的很喜欢,就像她喜欢自己的父亲一样。
和艾冬梅的老爸一样,程父几年前下岗后,到处给人打零工。妻子则在家养了50多只火鸡,两人的收入勉强能维持一个依安镇中等水平的家境。大庆体校一年下来,各种费用也要1万块,最后女儿说回来就回来,他倒也不觉得这钱打了水漂。
重点是她能有个爱好,愿意去长见识。不去大庆一趟,她还不知道外面咋回事呢。父亲说。
程莉在市体校只停留了一年,如果再练半年,中学的课程恐怕都很难捡起来。可若女儿在体校走得更远,最终荒废学业,退役后还是不得不面对生存压力,工作该怎么解决呢?程父淡淡地反问:你说那么多60岁的老太太是怎么学会电脑的?
一对小学校友的父亲,同样热爱体育,同样把女儿送进体校。但面对同样的出路问题,两人看法迥异。问题的关键似乎不在于谁来帮你解决工作,而是如果你什么都不会,那就什么也不是。
当然,不是每个家长都像程莉的父亲这么考虑问题。
比程莉早10年进入依安四中读书的任丽艳,就坚决不会让3岁的儿子将来去搞体育,因为有艾冬梅这个现成的例子在前。任丽艳是艾冬梅迄今唯一保持联系的小学同学,4年前嫁了一个有钱的老公,现在一家三口住在镇中心的一套百平米的楼房内。艾冬梅每次回到依安,必来任丽艳家做客。同学时,任丽艳羡慕窗外训练的艾冬梅;现在,两人肯定反过来了。
任丽艳说,当初自己就是有艾冬梅的体育天赋,也不会和她走一样的路,因为吃不了那苦。虽然她一辈子可能都挣不来艾冬梅一场比赛的奖金,但甘愿图个平平淡淡。于是,平平淡淡的任丽艳可以坐在宽敞客厅的沙发上吹空调,貌似天降大任的艾冬梅却在北京摆了地摊。
这叫命。
程莉也得认命。大庆不管你,依安不管你,你就得自己挺。但程父相信女儿走不到艾冬梅那步。最近一次期中考试,程莉已经挤到了20多名。现在,她还是校学生会的一员。老师这样对程莉的父亲说,你家孩子考不上大学,她的工作也特别好找,从小就看出来她社交能力强,特别能适应社会。
程父觉得,大庆体校真的功不可没。女儿在体育道路上走得远不如艾冬梅那样远,但她得到了财富,不是打在工资卡上的那种财富。
现在,程莉的愿望就是考高中,考大学。一定要讲个理想职业的话,做记者好像就不错吧?但爸爸依然希望女儿能当个速滑运动员,当个体育明星。她有这个项目的特长,很小就练过。此外,程莉的体育兴趣还包括篮球和柔道。3年前的齐齐哈尔体育运动大会,和举重名次同时拿回来的,还有女子柔道57公斤级的第四。
程父列举这些骄傲时,双眼格外有神。他看到了一个全面发展健康成长的女儿,而不是现在遥望起来,一份无影无形没盼没谱的工作。
“找国家要保障,那不可能。体校里有多少运动员?省、市、县,老了去了,国家怎么保障?程莉最后不会走到艾冬梅那步,就算到那步,她也得面对现实,自己想办法,那还能咋地?而我到了那个时候,可能也会怪罪体制。但有些问题,真不是一两个人能解决得了的。”程莉是爸爸的第二个孩子,前一个在6岁的时候就夭折了。基于家庭历史原因,这个老爸格外看重孩子的健康。他和艾冬梅父亲的共同点是,一样都非常喜爱体育运动,一样都把自己的宝贝女儿送进了体校。但当初他们选择体育之路的初衷,以及如今对体育问题的理解却截然不同。程父认为,这不排除两家现实情况不同,所以立场不同的原因。
现在,依安每一个体育家庭都熟知县里对退役运动员不包分配的政策。艾冬梅爸爸坚持的观点是,孩子付出了,就得有回报。北京国际马拉松冠军虽然不是奥运冠军,但好歹王德显承诺过可以给艾冬梅一份工作。他是火车头体协的人,体协能说不管就不管么?
程父的考虑则是,就算政府包分配,现在这个社会,你文化不行,人家能给你安排个什么工作?多数退役运动员的理想出路,无非是体育老师或者体校教练。但程莉从大庆回到依安的那个夜晚,父亲语重心长地告诉女儿,就是当体育老师,你也要写教案,也得有文化。你什么都不会,就什么也不是。
(应采访对象要求,程莉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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