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山：人在他乡

　　我在马来西亚认识的三个华人，一个把寄托放在业余比赛上，一个把希望放在英超赌局上，一个则把期待放在了中国国家队的胜利上。

　　形势危急，第二节比赛快结束时，星期三队还以1比2落后。中后卫李贵荣也迫不及待插到前场，在他将跑到禁区时，球落到脚下，他顺势一抽，皮球划了一道香蕉弧线，不疾不徐飞入对方球门，2比2平。

这是在马来西亚雪兰莪州一所大学的草坪足球场上，正进行的一场业余比赛。比赛分三节，每节30分钟，目的很明显，要照顾那些年老体衰的人。星期三队的球员“老了”，体力跟对方全部由马来人组成的队伍相差甚远。那些马来小伙子们平均不到28岁，而星期三队的成员最小也有35岁，最大的甚至将近50岁。

　　比赛结束后，两队打成3比3，对一伙“老头”球员来说，相当不错。在我恭维星期三队的球技时，李贵荣说，“我们本来是冠军嘛。”星期三队的部分球员参加了另外一支也是全部由华人组成的火柴队，在雪兰莪州业余联赛甲组获得冠军。雪兰莪州业余联赛甲组和乙组一样，都由12支球队组成，每周六比赛，打大循环。虽然是业余联赛，但参赛者构成复杂，几乎是“八国联赛”，一些当地的丹麦公司、英国公司等都有球队参加，获得冠军当属不易。

　　和中国球迷不一样，马来西亚的华人不喜欢光说不练，他们从来就不肯浪费马来西亚遍地皆是的草坪。李贵荣说，他们从小踢球，都是在草坪球场上。在我看来，星期三队在和对手的比赛中做出的很多动作，在中国业余比赛里，会引起很多老拳相向级别的纠纷，这让少在草场上踢球的我很是羡慕。但马来西亚的华人很少能进入到国家队的殿堂。或许正因为如此，李贵荣说：“我不看什么亚洲杯。马来西亚队太弱了，被中国球队打了5比1。”

　　华人在马来西亚足球主流圈混不出什么，和马来西亚一个名叫“固打制（QUOTA）”的政策有关。固打制，就是配额制度。不止是足球领域，固打制在各行各业都被严格执行，比如股份公司中，马来人的股份不得低于30%；再比如升大学的配额，马来人的比例一般要占到70%。这样，在国家足球队中，马来人的比例很大，让踢足球的华人看不到前途，一般在年龄稍大时会选择其他行业，而把足球变成自己的业余爱好。华人在马来西亚的人口比例中不到三成，现在随着华人生育率的降低，这个比例还在下降。“中国实行计划生育，好像影响了马来西亚的华人，”星期三队一名40岁左右的队员开玩笑说，“马来人家里六七个孩子很正常，华人生两三个就不要了。”

　　马来西亚地处热带，物产丰富，马来人天性乐观，少有“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的观念，不像吃过苦头后来到这里的华人那样热衷奋斗。我遇到的马来人，大都热情好客，诚实守信，很懂得享受生活，而且对华人很佩服。倒是一些华人对马来人的工作热情没有太高的评价，对固打制耿耿于怀⋯⋯

　　李贵荣39岁，是第三代华人，现在做理财顾问。踢罢，他和几个队友驱车带着我和我一个当地网友来到雪兰莪最大的华人居住地沙登新村大快朵颐。沙登新村修建于几十年前，是为了打击一支武装力量而实行坚壁清野措施的一部分。新村里居住的都是华人，很多屋里供奉着观音和关公，门前甚至有小小的土地庙，庙里有土地爷爷和土地奶奶。来到这里的大排档，我恍惚回到了广州，只是广州没有这里特产、口感极佳的生鱼片——这种鱼就叫生鱼，而不是“生”的鱼。

　　在吉隆坡，我曾遇到另外一位华人，他的生活更显轻松。他姓方，让我叫他UNCLE方，62岁，第二代华人，本来在汽车修理厂工作，现退休。UNCLE方的乐趣在于赌球，电话投注——这里赌球非法，要秘密进行。

　　UNCLE方只赌英超，并且只押曼联、切尔西和利物浦，“押利物浦是因为喜欢，我70年代开始看球，那个时候最喜欢利物浦了，它强嘛。” UNCLE方说，他只在这三支球队让对手不超过一球的时候出手，赌注也不大，“一两百马币吧，输了也不至于要跑路”。所以呢，“一年下来赢点小钱啦”，UNCLE方的口气能让人感觉到他的自得和满足。既然子女教育、医疗等都有保障，UNCLE方乐得享受自己的生活。

　　和李贵荣、UNCLE方比起来，在马来西亚生活了才几年的张展，还完全沉浸在中国情结里，见到中国足球队时，他甚至会激动得语无伦次，丝毫看不出在一家大旅游公司任高管所“应该”具有的成熟。在中国队和马来西亚队比赛的看台上，张展与他组织来的1000多名球迷将吉隆坡国家体育场变成了中国队的主场。甚至很难说，如果没有这1000多人的呐喊，中国队是不是还有同样的激情获得5比1的胜利。

　　“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张展告诉我，听说中国队要来吉隆坡比赛后，他就动了组织拉拉队的念头，并约请了他开办的新加坡留学生论坛上的活跃分子商量。但官方的学生会组织也有类似举动，使得他们的计划延期。后来他发现留学生们似乎对他更相信些，于是，在离比赛不到一周的时候，他和他的论坛“高层”不得不仓促上阵，制定计划、招募人员、印刷宣传册、租大巴、借大鼓、打印国旗、买球票、遴选口号、制作条幅；去印刷厂、去舞狮俱乐部（借鼓）、去巴士公司、去球场、去商店、去各大学；向老板请假，求哥哥帮忙，让秘书记账⋯⋯最后，到达现场的球迷比他预想的足足多了一倍。29岁的小伙子在搭进了3000元马币后，露出略带羞涩的表情，说自己“很有成就感”。

　　马来西亚国家队在亚洲杯上1比5不敌中国、0比5不敌乌兹别克斯坦。我在马来西亚认识的三个华人，一个把寄托放在业余比赛上，一个把希望放在英超赌局上，一个则把期待放在了中国国家队的胜利上。（文 王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