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黄健翔：我不是道德楷模 为什么就不能娱乐

　　B=《外滩画报》

　　H= 黄健翔

　　“我惹的都是自己人！”

　　B：你在2006 年底离开央视，签约凤凰卫视。一年多来，没了央视大台的约束和限制，你过得怎么样？

　　H：到哪工作都是为人民服务，按劳取酬。只不过不同体制还是有差别的，比如工资待遇大大不同。凤凰卫视是商业电视台，另外对工作之外的要求，不同于央视。

　　B：虽然都是“为人民服务”，但心态是否不同？一种是职业化，朝九晚五打工而已；另一种充满激情地把工作当成事业。

　　H：我还是把《天天运动会》当作事业来做的，从文化、人性的角度全面理解体育，这是一种新的尝试和突破，比较有意思。

　　去年底，有一个记者采访我时说，他在百度和google上搜索《天天运动会》有100 多万、200 多万条，而《足球之夜》只有几十万条。我都不相信，因为《足球之夜》是十几年的金字招牌，火红的时候，号称除了《足球之夜》就是《焦点访谈》。而《天天运动会》才做了一年！我想，这说明节目里的很多观点和角度确实得到了同行的关注。

　　如果说初期，大家出于好奇心，想看看黄健翔做一个节目，会做成什么样，那么到了夏天，尤其到了体育的旺季，大家还这样关注《天天运动会》，那绝对不是出于对一个人的好奇心。从其他媒体自发的二度传播来看，这个节目也许是去年最成功的体育谈话节目，但这未必能保证收视率，因为凤凰这个平台更看重的是行业影响力。

　　虽然《天天运动会》的阵地小、喇叭小，但可能越黑暗的地方，光明就越珍贵，就像农村几十里地，黢黑黢黑的，老远处有一支蜡烛，你都能看见，那一点亮光，非常醒目。

　　B：我记得在2006 年世界杯之前你和刘建宏、白岩松三人做了一档谈话节目很好看，那档节目被叫做《黄红白》，但后来就没了。

　　H：那是一档为世界杯做的节目，给了我做全体育谈话节目的信心。我在2003 年就有办全体育谈话节目的想法，但因为“非典”搁浅了。2005 年底，我又试过一次，但因为2006 年转播世界杯，领导说我有大量的时间不在国内，世界杯以后再说。一个project（计划）需要机缘巧合。有时，不是个人所能决定的，可遇不可求。

　　B：你觉得现在的体育报道有什么问题？

　　H：第一比较硬梆梆、冷冰冰；第二过于强调专业，让人望而却步。其实懂不懂体育不是最重要的。

　　体育之所以不如娱乐新闻和娱乐人物那么有社会价值，和体育报道的价值取向有关—运动员就是“国家机器”。比如，李玮峰从球霸、问题青年，到被“扭转”成国家队不可或缺的人物，他正在被人们很“阴谋”地塑造成偶像和英雄，连断鼻梁也成了英雄壮举，其实这是体育赛场上很正常的一次受伤。

　　我们的体育报道总是这样，你要么是坏蛋，要么就是楷模。一个正常的运动员怎么就不行呢？按照媒体中的体育道德准则，送来罗纳尔多，我们都不要。问题少年嘛。我们老拿大法官、政府官员的道德要求去要求运动员，然后用运动员和艺人的尺度去要求官员。太滑稽了！

　　对运动员的要求，很多是泛道德、伪道德，最后是不道德。美国人不会要求迈克尔•乔丹不许去赌场。只要你花的钱是自己挣的，你随便。你在场上是英雄，就是英雄。

　　中国运动员很累。连姚明结婚，也有人乱找碴儿、找毛病。你看2004 年刘翔的照片跟现在相比，短短四年，一个21岁的人和25 岁的人，简直像一个21岁的人和一个41岁的人的差别。在刘翔今年上海站输之前，我做了一个节目，标题就是“刘翔凭什么不能输”。负面报道就是找运动员道德上的麻烦。在美国，没人找迈克尔•乔丹他们道德上的麻烦。一切有法律管，有警察管。没人嫉妒迈克尔•乔丹挣钱多。那是他天才，他挣来的。你有本事，你打去。

　　我们的运动员和教练员只能努力把自己塑造成道德楷模。如果做不到，就惨了。一个正常的运动员在运动场上做到他能做到的一切就行了。在场外，他能做道德楷模，最好；做不到，也很正常。但年轻一代的运动员不一样了，“80后”运动员不大愿意把自己弄成苦大仇深、为国争光的“特种兵”，他们愿意“秀”活生生立体的自己，甚至愿意在演播室里站起来，动着，跟你去表现自己。将来，如果演播室的场面再大一点，嘉宾再多一点，就一些比较激烈的话题能形成争吵的话，节目一定有趣味，也一定能吸引更多的观众，而不仅仅是体育迷。

　　B：最近《足球之夜》稍微批评了中国足协，就引起了一场风波？

　　H：其实挺有趣的。《足球之夜》是在《天天运动会》的推动下，才开始改变谈话形式的。而且我在《天天运动会》里用了谁，他们就请谁，从李承鹏到颜强到谢强。颜强跟我说，他有一次去《足球之夜》，准备晚上录节目，5 点半到了《足球之夜》办公室，所有人都在看《天天运动会》。李承鹏上完《足夜》，给我打电话说，说得不痛快！结果，终于让他痛快了一次。其实那是一句玩笑，没人知道他给足协主席谢亚龙的去年工作打了不及格，因为没有多少人看《足球之夜》。然后，网络媒体借机兴风作浪，把节目视频传上网，反而把事情弄大了，很多人反而比以往关注《足球之夜》了。《足球之夜》1996 年创办时从晚上8：20 黄金档播到12 点，3 小时40 分钟。我们号称每周一个春晚。大概从去年开始，被调到晚上10 点半播出，还经常被直播节目冲掉，看着看着就没了。

　　B：《天天运动会》曾想邀请羽毛球选手周蜜，当时她刚跳到香港打球。后来没有做成是为什么？

　　H：第一好像是周蜜自己不愿意出来说话。其实凤凰卫视也不是一个可以随便说话的地方。

　　我希望就一个争议事件，请到当事双方，不做单边新闻，这是基本的新闻立场。比如体育在教育中的缺失，体育系统跟校园教育的脱节，不是哪一个部门的责任，这是一个社会问题。一方面，家长不愿让孩子锻炼身体；另一方面，学校就1 个操场，每个年级6 个班，每个班60 个学生，人均体育设施面积不到1 平方米；而合格有资质的体育老师，几千个人中才有一个。中南海西门对面的张自忠路小学上体育课，到现在还在中南海红墙下面的人行道上跑50米。

　　我曾经给一个亲戚的小孩辅导过跳绳，到了初三，他还不会跳绳。18岁的高中学生，引体向上一个都拉不上去。

　　我这些话是都有准备的。结果，教育和体育系统都不肯来人，凤凰卫视也不让做。

　　《天天运动会》一年做了260 多期，从来没有体育总局的人找我。我做节目不是为了一味骂街、炒作自己。我的出发点是善意的，希望提出观察的角度，唤起大家更多的关注和积极的参与。我在央视十几年，从来没惹得主管部门找上门来。本人是学外交出身，太知道这些事了。

　　B：大台风范？

　　H：对。我惹的都是自己人！我活干得实在太漂亮了！关键是，不像他们那么哼哧哼哧，十倍百倍地用功。确实，我有时都觉得自己挺可恨的，不用功，活还干得漂亮。我用功用在不是一个地方，别人练剑，我在练心。如果能把电视观众虚拟集中在一个剧场里，那就是哗哗哗掌声如雷！人家呢，用功半天，一亮相，观众却打哈欠睡觉喝倒彩。人家当然恨我了。互换位置，我也恨啊！问题是，我走了，观众也不认你啊！这回你恨谁去呢？总赖不到我头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