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暂停-搜狐体育

　　这个心碎的国度，此刻，体育已经不重要。这个心碎的国度，此刻，暂停了所有体育。我们本着自己的内心，派出五名记者前往那苦难的渊薮。这些记者，尽一切努力，寻找和体育相关的因素。然而我们，远远低估，上帝对中国四川汶川的折磨，远远高估，亲历人间地狱的精神承受力，我们唯一能证明的是，人们用泪水和爱，完成对逝者的祷告，完成对自己的救赎。

　　[本刊编辑部]

　　映秀镇人入蝼蚁，瓦砾遍地，5月14日航拍震后的汶川县映秀镇。

　　进入北川县城的必经之路上，有一块北京奥运倒计时的大牌子。它还无法像天安门广场的倒计时牌那么先进，电子计时，分分秒秒显示着奥运的临近。北川县的这一块，每天都要人工更新。从5月13日开始，没有人来为它进行更新，它矗立在山体滑坡后的碎石堆后面，每天成千上万的救援人员匆忙而过，也鲜有人注意到时间在此凝固。“距离北京奥运会还有88天”，不知道这样的提示是否会像倾覆的北川县城一样，被长久保留下去？

　　2008年5月12日，奥运在北川停摆，体育在北川停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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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体育特长生梁欢的生命，也险些在14点28分或此后20多小时里消逝。

　　地震来袭的时候，高一学生梁欢正在上物理课。一周前刚和同学们开了24周岁庆生Party的曾老师讲解着动能，教室里的桌椅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和许多同学一样，梁欢居然被甩离座椅，跌到了地上，原本四平八稳的课桌，也被什么力量掀翻。几十秒以后，梁欢感觉她所在的四楼在整个地往下掉，好像一下就落到了一楼，四下一下子就完全黑了下来。到处是求救声和相互间的呼唤，梁欢听到高二的一些同学在喊，不要怕，那些高二学生是在三楼上课的，这一刻，梁欢诧异地发现声音像是从隔壁传来。

　　我后来在现场看到了梁欢所在的北川中学老教学楼，这座五层建筑的骨架还残存着，墙体和楼板大多都被震落，突兀直立的几根柱子很像来自遥远年代的古建筑遗址。

　　梁欢和她的2 6 0 0多名同学在遗址之下经受噩梦。黑暗中，她的腿被另外三条腿压住了，拔了几次也没成功。但这痛苦没什么不能忍受的，总比周围空无一人要好百倍，何况，她还靠近“窗户”呢。听里面的同学说，喘不上来气，梁欢还摸到课本，往里面扇风，“几次余震后，楼板压得更低了，就扇不动了。”能感觉到那么多同学和自己在一起，这对于梁欢能坚持下去，实在是太重要了。13日下午，她被武警战士成功救出。

　　在北川中学，梁欢有很多朋友，她对自己的数学成绩满意，也很得意于体育方面的特长。跳远成绩5.15米，三级跳远成绩8.84米，.这两个项目上，她曾分别获得过北川全县初中组的第三名、第二名。

　　与许多山里长大的孩子一样，羌族少女梁欢有着漂亮的巧克力色皮肤，梳着长长的马尾辫，很像她所推崇的排球女将刘亚男。“我喜欢她，偶尔在球场上也打她的位置（副攻）。”

　　体育能带给你什么？也许，梁欢在绝境中成功获救的好运气不是体育赋予的，但是，这个女孩性格里的坚强与乐观，应该是与体育有关。“在获救前的几个小时，我有点绝望，想妈妈了，哭了，但（绝望）很快就过去了，还睡了一个多小时。”梁欢说，获救后她与家人仍联系不上，没想到，妈妈送脚部受伤的姨妈医治，母女俩居然在医院外巧遇。见到妈妈的一刻，梁欢没有哭。现在，她已经来不及感叹个人命运的跌宕，作为感情丰富的青春期女孩子，她最关心的是那些要好的同学的消息，尤其是那个歌声甜美的邻班朋友张伊。

　　5月19日上午的绵阳还远没有回复常态，多数店铺依旧卷帘门垂落。走了好几条街，既没买到周笔畅、林俊杰的CD，也没买到一只排球，这些都是16岁女孩梁欢的最爱。我带着遗憾，前往绵阳中心医院外的那片帐篷，想再次看望梁欢，医生说，她昨天刚刚出院，转移到其他灾民安置点了。拨打电话，也没有开机。

　　梁欢，我竟这么与你失去了联系。希望你的生活很快重新开始，带上周笔畅、林俊杰的歌声，带上你钟情的排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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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安本刊记者给南河体育中心的孩子们送去一些体育用品。两个女孩选了跳绳。

　　“5·12”地震发生的当天，惊魂未定的人们纷纷外出避难，他们所能想到的安全的场所，无非是大广场、公园、体育场。这一天，绵阳体育局紧急决定，开放南河体育中心的一切通道，让市民自由进入。这些平时很少对普通市民开放的大型体育设施，终于敞开胸怀，回馈了纳税人的巨大投入。

　　南河体育中心1992年落成的时候，在东门建了一座纪念塔，上面的一行字是“绵阳南河体育中心落成纪念”，强烈的地震擅自对文字内容做了修改，“中心”二字只剩下残缺的几笔。更严重的损毁发生在体育场内部，球场中央空调瘫痪，巨大的电子显示屏看似安然无恙，里面的元件已被震荡零碎，全无修复的可能。

　　截至5月17日，南河体育中心接纳的灾民已超过一万。这里曾是甲B绵阳足球队的主场，但热闹程度也不过如此。而与我们通常在体育场看到的情景截然相反的是，现在的南河体育中心，看台上空空荡荡，场地里面却人满为患。球门上，看台栏杆上，都晾着衣物，高音喇叭一刻不停地用当地方言播放着寻亲信息。这座体育场的16年历史中，从未有过如此之高的利用率，也从未接受过如此神圣的任务。

　　18日，我刚刚去了灾害最惨烈的北川，那是一座死城，路边堆放着许多还来不及处理的尸体，尽管被浅绿色的塑料包裹着，保留着最后一点生命的尊严，但却包裹不住强烈的死亡的气味。而在南河体育场，味道也很难闻，却是一种真实的生活的气息。看到一位少女在垃圾桶前梳理着自己的长发，你才能确认，原来生活没有就此停滞。

　　九洲体育馆是一种很有现代感的体育设施，即使承办奥运会的比赛，也丝毫不显寒酸。灾难发生后，它成为最大一处灾民安置点。最多的时候，据说这里的灾民数量接近3已罹难，或至今音信皆无。

　　地震让绵阳市奥林匹克体育学校的设施有所损毁，他们也被迫停止训练。在该校受训的100多运动员，有30多人来自重灾区。随着救援的展开与联络的恢复，截止5月20日，只有两人还未与亲人取得联系。

　　绵阳市体育局干部谢娟说，北川蒙难让人心痛，一些熟悉的同行，自此诀别，再没有相见的机会。但在巨大的打击面前，连一些失去亲人的灾民也流不出眼泪，谢娟和她的同事们更是没有时间去体味伤悲。

　　在郊区的九洲体育馆，13日已开始陆续接纳灾民。体育局领导指派谢娟带队，“不惜一切手段”保证馆内1000多灾民的基本生活。谢娟等人席卷了一家超市的所有食品和饮料，运回体育馆，结果却傻了眼：哪里是1000人啊，短短几个小时，这里的灾民数字已经增加了几倍。最初几天，体育场和体育馆的工作还没有被政府接管，体育局的工作人员承受的超常的压力和劳动量，或许一生都不会有第二次了。

　　谢娟是一位11岁孩子的母亲，她很快被安排去照顾一群5-12岁的无可依托的孩子。给孩子剪指甲是令人心碎的事情，好几个孩子为了求生，指甲里塞满泥土，有的连指甲都抠掉了。

　　为了逗孩子们开心，谢娟启发他们：“在学校有没有校歌啊，怎么唱的。”几个孩子却说：“我们不唱校歌，我们唱这个。”说着他们就一起唱响了“轻轻地捧起你的脸，为你把眼泪擦干……”

　　按计划，北京奥运火炬6月15日在绵阳传递。地震来临前，绵阳市体育局的工作重心早已向此倾斜。巨大的灾难和哀痛，让体育局的奥运火炬计划略显尴尬。按照中国传统的思维模式，奥运火炬不能以悲悯的姿态绕过绵阳，相反，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被带到绵阳，有关部门希望以此提振人心，并宣示一种“傲视天灾”的气魄。所以，体育局的工作人员拆分为两拨，一拨忙赈灾，一拨忙火炬。

　　碑！ 5月15日，什邡市红白镇中心小学废墟旁，搜救人员将孩子们的书包整齐摆放。

　　在成都南郊的毛家湾，中超球队谢菲联的训练环境堪称国内最佳，因为他们是在一座森林公园内部训练和生活，四周终日掩映着竹林，鸣唱着鸟语。5月12日下午，全队的午觉接近结束时，生活的平静被短暂打破。

　　没午觉习惯的李铁最先感觉剧烈的晃动，“我以为是外边来了大卡车，就走到窗户边向外看看，结果什么都没有。这时我反应过来了，是地震了。”队友们和教练都陆续跑到楼外的空地，有人就只穿着内裤。手机没信号，它带来的恐惧并不弱于大地的震颤。成都谢菲联当天训练照常，因为对外联系中断，他们并不知道灾害有多么严重。

　　随后的几天，余震不断，老队员姚夏对我说，这些天睡觉很不踏实，夜里稍有余震，就会醒来。在基地里，很多人睡觉时都是和衣而卧。外籍球员罗德里格斯还不会用汉语说“地震”，他摇晃着上身，然后用汉语说：“不好。”

　　5月14日下午的训练是一场很正规的教学比赛，但与往日不同，除了《体育画报》的造访，没有任何记者前来采访。足球此刻变得无足轻重了。

　　但足球也在尝试表达情感。在延迟进行的谢菲联与长沙金德的义赛中，谢菲联球员穿着临时赶制的赈灾球衣出场，现场出现了中国足球罕见的一幕——自始至终，长沙的球迷全体为客队喝彩，高喊“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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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我送一个篮球给你，好不好？”

　　我拉住满头大汗的小男孩刘佩林。

　　“真的吗？”“当然。”

　　那时夕阳西下，暮色昏沉，也许是对比强烈的原因，我分明感觉到刘佩林的大眼睛里有亮光闪过，足以令人为之一振。这一天是2008年5月16日，地震已经过去了80多小时，容纳近万名北川灾民的绵阳。

　　南河体育中心，喧闹、忙乱而又沉郁。

　　本已杂草丛生的足球场被帐篷占满了，只有两边的暗红色塑胶跑道，还有一些空地，成群的孩子跑来跑去。我见到13岁的刘佩林时，他正和另外几个男女小伙伴打球，一个差不多20岁的女孩受到感染，也加入进来。

　　他们玩得很投入——可惜球小了一点，因为他们只是在追逐一只网球——恐怕任何运动专家都难以说出这是什么运动，是美式橄榄球？英式橄榄球？还是不需要篮筐的篮球？他们把球摔向地面，等球高高弹到空中，几个人就一路追逐，偶尔还会有身体冲撞和激烈争夺。我注意到刘佩林，是因为他的笑容如同他那件亮黄色短袖衫一样耀眼。

　　观看刘佩林他们的“橄榄球赛”之前，我刚刚看到一个小男孩在跑道上玩足球。由于独自一人，他只能像被打入冷宫的巴萨巨星小罗一样，练练盘带功夫。他的盘带难度可比小罗大多了，因为他脚底下的那只球太难控制，只有——乒乓球那么大。我违反规则，走过去用手捏起足球，那个男孩显然惊魂未定，十分戒备地看着我，他说自己7岁了，刚随家人从北川逃生出来。

　　遇难者摄于5月13日都江堰，5月12日14时28分，汶川发生8.0级地震，都江堰受灾严重。

　　那个小球，好像是塑胶材质的，属于婴儿玩具。别管多小的球，有球玩已经很奢侈了，另有一些孩子，自己叠了纸飞机，抛到空中然后扬起一路灰尘地追过去。事实上，他们的飞机“制造技术”确实太稚嫩了，大多刚一起飞就跌落，没法指望它们去参加救援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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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体育画报》的四位记者带着一批体育用品来到南河体育中心，不仅有足球、篮球、羽毛球，还有跳绳、棋类，虽然装满了汽车的后备箱，对于偌大体育场中的千百个孩子来说，还是太少了，实在无法把它们一一分发给雀跃而至的他们。

　　有志愿者在看台下面开辟了一片儿童活动区域，于是我们把体育用品贡献给那里，这样就会有更多孩子获得参与体育的机会。

　　如同一枚投入到水杯中的泡腾片，一批体育用品，瞬间激活了南河体育场沉闷已久的气氛，孩子们欢快的身影和喜悦的笑颜，真正地与体育场这个大背景相映生辉，而尤其难得的是，周围的一些成年人也受到了孩子们积极情绪的感染，脸上愁苦的表情暂时被稀释掉了。

　　寻亲连续几日，焦急的人们都通过九洲体育馆墙上名单来寻找亲人的讯息。

　　或许，在这样一个国难当头的时刻，体育所能做的，绝不仅仅是贡献出一些宽广的场地，也不仅仅是运动明星们的募捐，而是重新唤醒生命本该拥有的活力。

　　在南河体育中心这样的大避难所，比起无处不在的“人定胜天”、“众志成城”一类的标语，我总觉得，孩子们在运动中体现的欢乐更容易给人以真实的希望。当生活必须重新开始，体育和体育精神不该缺席。

　　同样不该缺席的，是体育的传播者。

　　地震最初的几天里，成都当地的几份都市类报纸，每天三五十个版面，几乎全部是四川大地震的消息。有的报纸取消了体育版，有的报纸把体育版由三四个版面压缩到一个版，奥运火炬传递的简要报道之外，其他的体育新闻少之又少。

　　国难当头，体育退后，但体育记者不需要退后，也不可能选择退后。在《成都商报》体育部，一共有14名采编人员。除了维持每天一个版的体育内容，大家全部投入到灾难报道的第一线，为了在第一时间内抵达震中汶川映秀镇，该报的体育记者把自己磨练成了野战队员，徒步七小时进入核心灾区。在成都，其他报纸的体育记者们也基本如此，以战地记者的姿态出现在挖掘新闻的艰险的路上。

　　5月13日，以撰写体育评论而闻名的李承鹏回到他熟悉的天府之国，继而赶往情况最危急的北川。“很多人问我一个体育记者为什么要去北川，我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真的想了很多次，发现自己确实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想去看看，看看。”

　　《体育画报》的记者们也遇到了同样的疑问：体育记者也来了？有没有搞错哦？

　　我们当然要来，记录与传播是记者的天职。我们记录这场国难中与体育有关的一切，我们也当然地要关注与体育没有直接关系的人与事。就像那些奔赴一线的成都体育记者一样，此种危急时刻，我们首先是记者，然后才是体育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