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高尔夫球场还是体育公园？ 究竟是谁在违规？

目前“高尔夫项目”已暂时停工 有村民担心在风头过后该项目又卷土重来 丁玎 摄

　　■原本的农田已被铲平，绿色的植被与黄色的山体形成鲜明的对比。有山体直接被切开，有些山上的植被则被完全剃光。太和镇头陂村的村民肯定地告诉记者，这里一直说要建一个18洞的高尔夫球场。

　　■记者在新芳公司内看到，公司将这个项目称为“帽峰山项目”，根据工作计划表，该项目分为西部球场、东部球场以及农家乐房地产等部分。虽然计划表并未明确称“球场”为高尔夫球场，但多张工程规划图都标明为“GOLF CLUBHOUSE SITE”，即高尔夫会所。

　　■新芳公司营业执照上备注“不含新建高尔夫球场”，该公司被许可的经营范围也从未包含体育公园。对于帽峰山工地究竟要建什么，项目负责人各执其辞，有说体育公园、有说高尔夫球场、有说特色经济作物区、有说开发房地产……

　　南方日报记者 陈邦明

　　坐落于白云区太和镇和钟落潭镇交界处的帽峰山林木苍翠、风景秀丽，被称为“天然氧吧”。然而，其天然植被近年却被盲目的经济冲动撕开了一道道伤疤。

　　一家公司从太和镇头陂村经济六社租用近3000亩农地和山地进行开发。随之而来的是耕地和山林被毁，看上去一片满目疮痍的景象。几名村民告诉记者，这里要建的是国家明令禁止的高尔夫球场，18洞。

　　以租代征？以与农民合作建设体育公园为名违规建设高尔夫球场？一系列疑点在这片工地上盘旋。而这正是今年5月被国土部查办的从化“从都”高尔夫项目的违规做法。

　　一位村民告诉记者，自“从都”被查处后，帽峰山项目随之暂停。他们担心，风头过后，高尔夫球场仍会卷土重来。

　　而头陂村负责人则向记者表示，未来项目获得审批后，仍可能是一个与高尔夫有关的项目。

　　“飞”来的234万元

　　经济社将3000亩农地和林地租给投资商，租期长达50年。随之而来的是毁林开发。

　　头陂村虽是一条小村，却是著名的“太和烧鸡”发源地。

　　村内的九太公路和头陂涌沿岸绿意盎然、空气清新，各色“农家乐”菜馆掩映于林木之间，众多村民在沿途摆摊，兜售农产品和土特产。

　　从头陂六社的入口开始，静谧的景象便不复存在。入口处，几栋别墅状的建筑正在建设，周围山体遭大面积破坏，裸露的黄土让人触目惊心。据工人介绍，这是当地开发的农家乐项目。

　　从入口直到头陂六社尽头的“高尔夫球场工地”，沿途至少设有3个保安岗亭。头陂六社为数不多的留守村民老刘（化名）告诉记者，工地雇佣了三四十名保安，三班倒值守。工地的外围，则以铁丝网辅以绿膜加以封闭，以阻止村民和外来人员进入。

　　前日上午，记者在村民所称的高尔夫球场工地看到，原本的农田已被铲平，绿色的植被与黄色的山体对比十分鲜明。有山体直接被切开，另一些山上的植被则被完全剃光。山下的一片平地上，几名工人正顶着烈日给草皮浇水，部分草皮、人工湖皆已成型。

　　这片工地在建什么?3名堵在门口的保安对此三缄其口，只称在种草。

　　老刘（化名）和其他3名村民多次肯定地告诉记者，这里以前一直说要建一个18洞的高尔夫球场。

　　“今年正月十五一过，这里就开工了。”老刘说，5月份从化一个高尔夫球场被查处后，广州有关部门曾到场查看，随后工地暂时停工。不过，工地很快又调来几十台钩机，据说是要复绿，但村民们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头陂村要建高尔夫球场，村里很早就提过。”老刘说，2008年底，作为经济社理财小组成员，他在查账时发现，社里账目上竟然多了一笔234万元的收入。

　　随后，经过村民们追查，经济社承认，在未经村民同意的情况下，将村内一些土地租给了投资商，234万元是定金。

　　记者获得的一份签订于2008年10月30日的承包土地合同显示，头陂六社作为甲方将社内125亩农地以及2650亩山地承包给乙方广州新芳实业有限公司（下称“新芳公司”），承包期从2009年1月1日至2058年12月31日止，共50年。

　　根据协议，耕地租金每亩每年3000元，共37.5万元；山地每亩每年300元，共79.5万元。两项合计每年总承包款人民币共117万元，每5年承包款递增10%。另外，头陂六社每年向村委上交山地租金的20%作为管理费。

　　一份合同补充协议显示，新芳公司承包头陂六社山地、土地的使用范围为旅游、休闲、体育公园。

　　开发变异？

　　有消息称，新芳公司依托合法项目，“以租代征”开建高尔夫球场

　　根据媒体公开报道，2008年7月，白云区曾出台规划，拟将帽峰山脚下的太和头陂村规划为“农家乐”式都市型生态文明村。

　　当时的规划显示，7公里长的头陂涌河涌两岸将进行整治，保护原地貌的生态，延伸1.5公里的项目核心区域，从河涌延伸至山腰，建设农贸综合服务区、度假区、养生休闲区、饮食街、拓展运动区等6个区域，高中低档消费兼具。

　　太和镇当时预计，项目最快在2009年完工。记者前日在现场看到，头陂涌的整治目前仍未完成。

　　据记者了解，广州市曾专门批出数百亩地以支持该项目发展。

　　有知情人士称，太和镇政府指定开发商新芳公司对“农家乐”项目斥资7000万元，拟建成“农家乐”食街、五星级酒家等设施。其后，新芳公司正是借“农家乐”项目扩张近3000亩土地，用于建造高尔夫球场。

　　而由于高尔夫球场的敏感性，项目在建设中避免使用“高尔夫”字眼，而是通过在帽峰山森林公园沿河道旁“农家乐”的“连体”建设项目，“变通”获得高尔夫球场用地。

　　那么，头陂村工地上，此前开建的是否确属高尔夫球场？

　　7月13日，本报记者根据工商登记资料，找到隐藏于头陂六社黄葛坝三巷21号一栋不起眼的两层居民楼中的新芳公司，公司外没有任何标识。

　　记者在公司内看到，新芳公司将这个项目称为“帽峰山项目”。根据新芳公司的工作计划表，整个帽峰山项目分为西部球场、东部球场以及农家乐房地产三个部分。

　　虽然计划表并未明确称“球场”为高尔夫球场，但挂在该公司房间内的多张工程规划图明确标明了“GOLF CLUBHOUSE SITE”，即高尔夫会所。

　　另外，球场测量统一标识表也显示，球场中设有发球台、落点、球道中线、果岭、沙坑、水域等高尔夫设施。

　　村民们还在网上搜索到，2010年11月出版的《广东水利水电》还刊发了署名广州市水务规划勘测设计研究院马元廷的文章《帽峰山高尔夫球场用水供需分析》。

　　文章指出，通过帽峰山高尔夫球场区域的天然径流分析,说明球场区多年平均径流量可以满足用水需求,但由于枯水期的径流量较小,，需兴建山塘水库来解决球场的用水需求。

　　因为报料人始终不敢露面，记者只好沿途打听。结果发现，在头陂村内，只要问高尔夫球场，沿路的摊贩和农家乐咨客都可以清晰地指出具体的位置。

　　对于这种做法，村民老张（化名）认为，不仅建高尔夫球场是违法的，这也是明显的“以租代征”，还改变了原来的土地性质和用途。

　　谁在违规？

　　新芳公司营业执照备注“不含新建高尔夫球场”，该公司被许可的经营范围也从未包含所谓体育公园。

　　自2004年开始，国家多部委便对高尔夫球场频频发出“封杀令”。

　　“究竟是谁顶风建设高尔夫？”村民老田（化名）一直觉得，这个公司肯定有背景。他听说，该公司曾经营过位于芳村的高尔夫球场。

　　记者查询到的工商登记资料显示，新芳公司于2000年在芳村区成立，注册资本100万元，原经营范围为批发、零售、贸易、自有资产投资、承办外商投资项目、外经业务咨询等。

　　其后，该公司经历过数次股权变更，并由国有变为民营。

　　2008年11月，该公司申请将经营范围变更为高尔夫球场、网球场、羽毛球场、乒乓球馆经营；高尔夫球场运动用品及各类体育用品的生产、销售；高尔夫球场场地维修、养护；高尔夫球场会所经营；会员休息住所；批发和零售贸易（国家专营专控商品除外）；房产投资（以上经营范围在分支机构经营）。

　　2009年2月，该公司再次申请变更经营范围为投资、经营高尔夫球场项目；生产、销售体育用品，批发和零售贸易。

　　两个月后，新芳公司老板周杰强将股权悉数转出。

　　直到2009年9月3日，荔湾区核发的企业法人营业执照显示，公司的经营范围变成投资经营高尔夫球场项目；生产、销售体育用品等。

　　2010年9月1日，新芳公司新股东再次申请变更登记，公司地址由荔湾区黄沙大道粤南大街2号首层自编102室改为白云区太和镇头陂六社黄葛坝三巷21号，注册资本增至5000万元。新增注册资本中，张斌认缴1960万元，广州鼎竣投资有限公司认缴2940万元，由此，鼎竣公司出资额占到新芳公司注册资本的六成。

　　同年9月13日，白云区工商局核发的营业执照对上述经营范围予以了确认。不过，这份新的营业执照上新添了一项备注：不含新建高尔夫球场。

　　根据上述工商资料可以确认，除了新建高尔夫球场，新芳公司的被许可的经营范围也从未包含所谓体育公园。

　　高尔夫球场？体育公园？

　　对于帽峰山工地在建什么，项目负责人各执一辞，有说体育公园、有说高尔夫球场、有说特色经济作物区、有说开发房地产……

　　帽峰山项目之前是否以体育公园或农家乐为名建设高尔夫球场？目前暂停施工之后又在建什么？

　　前日下午，记者还联系了7名曾经或目前仍在帽峰山工地开工的钩机司机。大部分司机表示，自己只是打工，到底要建什么，他们不清楚，也不好说。

　　不过，其中一名司机告诉记者，建的是体育公园，具体什么体育项目不清楚。另外一名今年初入职的司机则明确告诉记者，建的是高尔夫球场，他本人就负责开挖球场的人工湖。

　　记者也就此遍访新芳公司帽峰山项目部负责人，大部分对高尔夫球场讳莫如深，闪烁其词。有意思的是，他们给出的答案各不相同。其中，有几人向记者表示，之前确实要建高尔夫球场。

　　“帽峰山项目”球场建设部建造主管张亚庆向记者表示，不知道有没有建高尔夫球场。

　　“具体建什么，我也不知道。”张亚庆说，我接到的任务是种玉米、番薯等经济作物，形成一个特色经济作物区、一个生态体育休闲公园。

　　球场建设部部门助理陈瑶莲则表示，以前是要建高尔夫球场。

　　“你们帽峰山项目现在在建什么？”记者问。

　　“没建什么。”陈瑶莲说。

　　“听说是建体育公园？”

　　“是啊！”

　　“什么样的公园？”

　　“不太清楚。”

　　“以前说要建高尔夫球场？”

　　“是啊。”

　　“为什么现在又建体育公园？”

　　“不清楚。”

　　“是不是因为从化的高尔夫球场被查了，你们就暂停了？”

　　“是的。”

　　而帽峰山项目工程部测量工程师侯建斌对记者说，没建高尔夫球场，是在建房子，搞房地产，也就是住宅区，面积2000多亩。

　　“现在没建什么，没听说过建高尔夫球场，可能是在建公园，我也不清楚。”工程部土建负责人陈社光说。

　　与新芳公司一样，头陂村负责人对此也非常谨慎。

　　头陂村有没有建高尔夫球场？接到记者电话，头陂村村长郭树基立刻吐出两个字：没有，并随即挂断电话。记者再次拨打，对方没有接听。

　　不过，头陂村委书记彭桂添告诉记者，目前是在复绿，主要是种草皮、种树、种玉米。之前所说的体育公园主要是建一个运动场所，具体包括哪些体育项目不清楚，应该包括高尔夫项目。另外，之所以暂停是因为目前项目还没有审批下来。

　　彭桂添称，该项目今年四五月才动工。但记者发现，Google地球的图像显示，最晚2010年6月时，头陂村六社周围的山体植被已被明显破坏。

　　对此，彭桂添说，这是因为林地砍伐早已获得林业部门批准，项目是体育公园。

　　如果说是体育公园，这个体育公园会建设哪些运动场馆？彭桂添告诉记者，该工程将来获得审批复工后，具体建什么体育项目现在还没有确定，不过应该还是会有高尔夫。

　　■知多D

　　国家屡发禁令

　　自2004年初开始，国务院就下发了《关于暂停新建高尔夫球场的通知》(国办发(2004)1号)。

　　2006年底，高尔夫球场被国土资源部、国家发改委列入《禁止用地项目目录》(国土资发(2006)296号)。

　　今年6月下旬，国家发改委、监察部、国土资源部、环境保护部等11部委再次联合发出《关于开展全国高尔夫球场综合清理整治工作的通知》(发改社会[2011]741号)。据了解，这份标明“特急”的文件要求，各地必须在6月底前把所有球场名单及违规球场清理整治情况上报国家发改委。

　　为什么要禁止？

　　据不完全统计，全国目前有600多个已建高尔夫球场。按一个18洞球场正常占地1200亩计算，共占用土地28万亩。而且，很多高尔夫球场实际占地都在3000亩以上，个别球场甚至高达上万亩。有一种说法是高尔夫球场占地已经达到200万亩。

　　除了大量占地，高尔夫球场用水量巨大。通常标准，一个高尔夫球场，在降雨充足地区每天需要灌溉水1200吨，在干旱地区每天需要4000吨水。

　　另外，高尔夫球场草坪的养护，要使用化肥农药。这些化肥农药从球场渗透到地下，可能污染地下水，造成球场周边土壤板结和环境危害。

　　除此之外，近年来高尔夫球场还暴露出大量问题，一些地方政府部门越权审批，把建高尔夫球场作为投资环境的名片，有的用1000多亩地建所谓球场自用高档别墅，以此拉动高档商品房价格；个别部门甚至公然违反禁令，以乡村体育公园、小球训练(运动)中心等名义大建高尔夫球场。但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普遍存在未报即占、先租后占和边报边占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