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上世纪90年代首批去欧洲的画家之一。在西班牙的18年,他用两本字典闯荡欧洲,成为华人预选市长第一人。
《去那里寻找回来的路》以林墨在欧洲的多年游历为线索,以随笔的形式、诙谐的语言、精美的图片,展现了海外艺术家的生存状态和在欧洲寻梦的艰苦追求。
想用彩票奖金买座古堡
1990年,我怀揣1000多在北京卖画得来的美金,以为有签证就一切OK了。到西班牙后才清楚,在90天的特别留学签证内,必须到警察局办理留学生居留卡,还得在当地银行开具5000美金的生活保证证明。这钱对我来说可是个大数,哪里去搞?只能到处去找同胞借,东拼西凑了一个多月后,总算准备好所有的文件和美金。倒霉的事发生了,我把看得比命还重要的护照给搞丢了,只能去巴塞罗那的中国领事馆补发,需要国内的政审,要等一个多月,这样一来,就会错过规定的90天之内的申请,我就会彻底地变成一个没有护照、每天躲着警察,合法入境而非法居留的中国人。
庆幸的是,撞上霉运后又踩上了狗屎运。护照是我在公用电话亭子里往国内打电话时丢失的,护照和电话簿加上钱包里借来的5000美金,通完电话后,统统忘在电话机上了。等我发现返回去寻找,已荡然无存。头“嗡”地一声,我急疯了,一拳发泄在电话机上,恨不得把电话给拆了!回到客栈愣了一夜,想到了各种死的方式。
第二天到警察局报失,我身上只剩下从电话里吐出的硬币了。用它买一张彩票吧,心一横,不中就去跳地中海喂鱼。我哪里懂什么这里的彩票,随便选了一张号码为04536、尾数系列号是4的国家彩票。这是让我一生难忘的数字,我这个中国来的穷画家小子,哪能相信第二天在银行里,彩票变成了一本存折,奖金还是税后,年利30%。借来的债加倍奉还,不久的后来,又用这笔钱开了餐厅、娶了媳妇,为我买的古堡添了砖加了瓦。
勾起我购买古堡冲动的,是一次德国慕尼黑的旅行。我通过一个在美国的德国艺术基金会,和美国过来的女友一起,去看望一个工作并居住在离慕尼黑几十公里外的德国女画家。她住在沃德霍兹渥克牧一栋19 世纪古老农舍里。她叫Eva Kiss,一个在牛栏板上作画的德国知名当代女艺术家。她的作品就堆在自家的牛圈里,有点对牛弹琴的味道。喝着她陶冶过当代艺术的自产牛奶,我想起了德国艺术大师波伊斯给死兔子讲解艺术的情景。这个对我来说很前卫的女艺术家,和她儿子的大学同学同居在这里。那个高高的小伙子爱她的理由很简单,竟然是,她拥有的德国女人没有的褐色皮肤能让他忘乎所以。傍晚细雨中的一次湖边散步,让我产生了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艺术工作室的幻想和渴望。
我回到西班牙就开始行动,开始找房产中介,看报纸上的房产乡土版。第一个看的是离巴塞罗那38公里处,地中海边西切斯小镇外的一处古堡废墟。几道石墙孤零零地在一个山头上守望着大海,1公顷多的地上爬满了藤蔓和野生的无花果树。一棵仙人掌的针刺,刺破了我的手指。售价很便宜,卖家英国佬只要1000多万比塞塔(西班牙币),可修复起来就不知要多少个1000多万了。风景太美了,为了以后能有看到地中海的窗户,我马上就付定金,5万比塞塔,以表示我购买的诚意。拿到复印的地契到30公里外的小镇政府核对,却被告知产权不明。这个英国佬和他太太离婚了,可是这地契上有那个女人的名字。怕麻烦,我放弃了,这是我一生最后悔的一次决策几年后,开车路过那里,看到的是一个如同梦里的17 世纪西班牙古堡,据当地人讲,是让一个有钱的日本人给“占领”复原了。
敢·摩罗堡的“中式维修”
就在此时,我的狗屎运又来了。我在画展上认识了一个雕塑家,是大地主唐·何塞的老婆。她家的祖传家业敢·摩罗堡正要出售,在一个只有三户人家的小村里,离巴塞罗那北部98公里处,海拔600多米,冬季能看到比利牛斯山头的积雪。
建筑物是16世纪末的,面积为1000多平方,加上酒窖有4层,17个房间。建筑群里有一个15世纪罗马风格的小教堂,小教堂边是私家墓地。花园扭曲的石墙是12 世纪要塞的原貌,花园、马厩、羊圈、鸡窝和古井,样样齐全。
建筑物是加泰罗尼亚自治区文物在册级,古堡的地契是用拉丁文写在一张羊皮上的,相当于省级文物,申请修缮外墙由政府给补贴,为造价的20%,自己先垫付,完工后凭发票到区政府报销。我太喜欢了。古堡价格是1550万比塞塔,因为我和地主婆都是艺术家,便宜了我50万比塞塔成交。
几天后,我也学聪明了,让我贷款银行的评估律师去查一查古堡的情况。因为,在欧洲,银行担心自家的风险,会派律师和房产估价师去调查资产的可靠性和真实的市场价格,以便发给贷款额度。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产权和是债权纠纷的了。一个月左右签好公证买卖合同,我就回到了中世纪。
古堡很大,大到有时我都会在里面迷失方向。有些房间常年不去,住在三楼的我,几个月也不会察觉到一楼住进了不速之客。东西方向各有一套上下楼的石阶,东边的楼梯因为一口有故事的水井而不常用。古堡的西部成了我主要的起居地。
在西侧阁楼上,半夜里经常能听到上面有动静,偶尔还听到凄惨的哭声。白天爬上去没有看到可疑的东西,夜里撞着狗胆拿着手电筒和一把刀,再次上去,没把我吓得背过气去。我汗毛倒立一双绿灯一样的眼睛一闪,消失在通气口。这里真的有鬼,我再也不敢睡了,明天就回巴塞罗那吧。挨到天亮,去敲邻居胖寡妇蒙塞的门,一问才知道,多年来,在那个有通气口的阁楼里,住着一个不速之客一只展开翅膀有一米多长的比利牛斯猫头鹰。胖寡妇蒙塞莫名地恭喜我半天,说我“可是前世修来的缘,有好运的征兆呀,千万不要去打扰它”。这里的风俗认为,家有猫头鹰,就会有美女上门,葡萄和粮食会堆满仓。
古堡开始维修了。我找到古建筑承建公司,报价很贵,工人是以小时计算的。维修内部的古家具更贵,按艺术品修复取费,还要收17%的税。还有一项就是申请施工古堡许可,在当地市政府解决。外墙可修,但要保持原貌,工程预算中造价的7%为税,施工执照有效期为一年,修不完再续。可想而知地主老财为什么要卖这世代的古产了维修不起呀。想来想去还是发扬咱们自己的愚公精神吧,自己动手修,肥水不流外人田。
开车跑遍所有卖建材的地方,在巴塞罗那拉来一车同胞,管吃管住发工资。买来能接十几米高的几副脚手架、保险带、安全帽、工作服、卷扬机、水泥搅拌机、电焊机、冲击钻和各类电锯,一切叫上名字和叫不上名字的工具应有尽有,简直可以开一家古堡维修公司了。用高压喷水机洗石头,我敢保证,这一堵堵石墙几百年来都没洗过。我把古堡里的17 个房间拆成了几个大空间,三楼的一间是我的画室,其他的打算以后留给中国来的朋友和画家,房顶上的阿拉伯老瓦被编上号码,一个个取下,换完腐朽的大梁后,按原来的样式复原。
建筑垃圾运走了十几卡车,水泥沙子叫来了十几卡车,更换的上下水管道有几百米,石头和石头之间,缝隙里的老洋灰被剔除,再填上水泥砂浆,趁没有完全干透时,用钢刷刷去人工的痕迹。以上的工作,七八个中国人干了一个夏季。周围绿油油的麦田变成了收割季节的黄色,同胞的皮肤由黄色变成了黑色,都成黑人了。那只不知道叫什么的猫头鹰再也没有回来过,美女倒是来了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