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熟悉他们的人,不会觉得他们和其他涉案人有什么区别——粗大的棉服外套着标志性的黄马甲,头发稀疏斑白,表情木讷呆滞,标准的“贪污犯”的脸谱儿。但熟悉他们的人,还是会在12月19日这天,被电视画面里极其清晰的“他们”震慑到。
曾经总是西装革履、头发油亮的张建强,曾经每件毛衣都很时尚,价格不菲,每一根头发都打理得一丝不苟的杨一民,以及曾经气质儒雅、说话慢条斯理的谢亚龙,全都一夜白了头。除了名字和基本样貌,让人几乎找不到他们和从前相似的地方。
可能是等待的时间太久,也可能是如今的“他们”太过“触目惊心”,就连守候在庭审现场外的球迷都忍不住唏嘘感慨:“他们中的很多人在生活中都是好人,但是在中国足球这个特殊的大环境下,他们却成了阶下囚。真不知该替他们惋惜,还是觉得他们罪有应得。”
是的,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曾经是业务骨干。杨一民科班出身,业务能力强,曾经是足球圈公认的才子。张建强曾任亚足联女子委员会执行主席、国际足联女子委员会委员,在中国女足领域内,他几乎是国际足联唯一买账的官员。还有曾以洋洋洒洒万言书打动总局领导从而成为中国足球掌门的谢亚龙,以及曾以代表团团长身份率领中国队于2001年成功打进世界杯决赛圈的南勇,都曾是响当当的技术型干部。
正如球迷所言,如果没有那个肮脏的足球大环境,如果没有一套班子两块牌子、又当裁判又当球员的伪职业化体制,如果足球这块领地能早些用司法而非行规来约束,“他们”或许不会锒铛入狱,或许仍在挥斥方遒。
但怜悯和惋惜却只能也只会是复杂情绪中的一瞬间。因为他们在为自己犯下的罪孽一夜白头的时候,却早已有无数人心怀赤诚,眼巴巴地从青春熬到白头。
还记得北京工体球场南侧左后卫位置下埋着的那些骨灰吗?那是一个名叫姜杰祥的老人的,这个年轻时靠钢板支撑咤叱绿茵的老爷子,在1990年突发心脏病去世。去世前,老爷子要求家人把他的骨灰埋在工体,因为“看不到中国足球腾飞,我死不瞑目”。据说11年后,国足冲击世界杯决赛圈时,他的儿子姜越几乎每场预选赛取胜过后,都会来工体通报一声。如今看到一夜白头的“他们”,这个不死的灵魂不知道会不会依然游走在工体的上空。
还记得1994年冬天那个朝气蓬勃的海埂吗?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足球记者们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外援,第一次可以自如地穿梭在十几支球队的训练场,中国足协曾经的副主席、老“国门”张俊秀就是那次和记者搭乘同一航班飞赴昆明,老人家说:“终于职业化了,中国足球要起来了。”如今老人家早已不问足球,那些海埂的记忆亦成碎片,而中国足球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也终将和“他们”一起被岁月无情的埋葬。
还记得2001年10月7日那个举国欢腾的日子吗?裁判在沈阳五里河体育场吹响的那记终场哨,宛如一次44年才能轮上一回的庆典开场锣,从南到北、从东至西,到处是欢庆的人群,满街喊着米卢的名字,认识不认识的可以击掌相庆,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当街嚎啕大哭。在那样的氛围里,人是很容易麻木和淡忘的,时任足管中心主任的阎世铎没有对公然打假球的“甲B五鼠”击出重拳,两年前的“渝沈之战”亦被束之高阁。如今即将从国家体育总局训练局局长一职上退下的阎世铎,面对“他们”,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后悔。
还记得曾经的国青“85”黄金一代吗?他们中的蒿俊闵、陈涛脚法秀丽,他们中的冯潇霆、周海滨帅气俊朗。他们学踢球的时候,职业化刚起步,他们成长成才的时候,职业联赛恰逢乱世。他们中的好几位曾有过留洋经历,现在却又全都回到了原地。他们的职业生涯铁定与世界杯决赛圈无缘,他们和韩日的同龄球员已然拉开了距离。他们可能不会在意“他们”的结果,但“他们”却铸成了他们的今天。
不会忘记的还有很多。那个因为国足一粒失球突然心梗过世的老球迷,那个为了足球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铁杆儿球迷,那些痛彻心扉的伤心夜,那些欲哭无泪的断肠时。还有那些怀疑,那些不解,那些对中国足球周而复始自甘堕落的讶异。谜底和刑期将会随着庭审进程一一揭晓,可那些曾经或仍在为中国足球赤诚的心,却早已无处安放。
一夜白头何足怜?!因为“他们”,中国足球的重建已无法避免地必须从废墟和铁丝网上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