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武术：本世纪大型神话故事

　　世上总有神话，中国格外的多，因为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君不见仙法奇术，异人大师历年来层出不穷。

　　中国武术就是几个当代大型神话故事之一。

　　依赖于数年宣传教育之功，我们今天会豪不犹豫地嘲笑鸦片战争前后官民们“天朝上国”的心态。不过说到武术之类，就另当别论。它离我们的生活似远非远，似近非近。日常生活中我们鲜少触及琢磨，文学影视作品中又随处可见。

　　假若你突然问一个国人，对武术有何看法，十有八九会脱口而出：“中国武术当然世界第一（或天下无敌）”，这种貌似起源于六七十年代港台地区，八十年代输入大陆，受武侠文艺熏染而来的观念真有点根深蒂固。

　　当然我们对于“世界武术起源于中国”，“中国武术是各种外国武术祖宗”，“某某国人打遍世界无敌手”之类的吹嘘从来乐此不彼。

　　从全球民族进化历程看，现实中处于落后状态，又自认为曾经“阔气过”的民族，总要虚拟出几个无敌的领域，编造不少传奇故事，作为精神药丸服食，以弥补自信心的缺乏。再往细了说，贫弱民族越是落后的领域，越是YY现象的高发地带。

　　美国佬不爱编造蓝球、橄榄球、棒球神话，也不热衷于论证军事科技经济世界第一，俺们也不屑于把乒乓世界第一挂在嘴上，因为它没有必要。

　　每年炮制一些影视剧，推出几位类似奥特曼的大宗师，把外国佬拉出来痛贬一遍，不仅图一乐呵，还能巩固“世界第一”的观念，大大增强了“民族自信。是否符合生理学物理学道理，是否与现实吻合，能否推动中国武术现代化，谁管它呢！

　　破解这个神话，说易也易，说难也难。易的是武术是“打”出来的，不是“吹”出来的，证实证伪易如反掌；难的是它顶着国粹铁帽，具备增强自信的特殊功效，有很多附加上去的精神屏障。

　　另外，它不似假酒假药，与人们生活切身利益相关，大部分人懒得关心求证。这个领域的体制、信息障碍使得现代武术产业模式未能建立，即使是关注武术的普通粉丝，其武术观念中，武侠文艺成分仍居主流，未建立起构筑在现代体育和科学基础上的武术观。

　　神话很美丽，现实很残酷，捅破神话更加残忍；夺过精神自慰者的药丸是不仁道行为，而放纵YY却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现实就是，我们只是一个“武侠文艺大国”，绝非武术大国。

　　热衷并坚信神功奇术、大师仙人传奇的人几乎拿不出一个不被嘲笑的中国武术实战影像证据，全球打得如火如茶的权威武术赛事上，鲜见中国人身影，也从未拿过名次。

　　打斗乃动物本能，人类的打斗，即武起源战斗和狩猎，不战不猎时，进行模拟操演，逐渐有更多的仪式和规制，增强文化色彩，才谓之为“术”，但技击始终是它的核心。当它叫武术后，又不能简单等同于军事意义上的战斗和私人之间因恩怨而产生的斗殴。

　　这个起源全人类皆同，此后的发展却差异较大，有些民族偏重技击，有些民族两者皆重，有些民族则把它发展成纯粹的文化。古代希腊罗马的武术偏重技击，并且相当残忍。古希腊拳击比赛，仅有不准咬人、抓发之类的简单规则，以一方把另一方击毙击残为终结，胜者站在败者身上接受观众欢呼，古罗马角斗士的搏击则更加血腥。

　　欧洲皈依基督教后，只崇尚力量和强者的世界观被注入仁道主义概念，这类比赛虽然停止，但长期处于封建社会，列国争战状态，尚武之风依然盛行，形成一个包含从国王到小贵族在内的，以习武和战争为职业，脱离生产的骑士阶层，有官方推崇的定期比武规制体系（日本亦然）。这是西方日本近现代武术产业兴起的古代源头。

　　中国自秦朝结束封建社会，进入中央集权皇权专制时代，主流社会长期重文抑武，实行兵农合一体制。除了军队中搬磨盘，拉弓，摔跤训练（武举大试也无非是这些内容），秦至唐盛行过带有娱乐色彩的角抵，并无官方认可的成体系的习武比武平台。西方日本职业习武者为贵族；中国习武者为中下层平民，主要是农民，习武后从军，退役后回乡教拳，形成一种互动。

　　明末清初，从事反清复明的军人潜伏于民间，以教武、卖艺、治病为名组织秘密会社，武术被官方忽视，其载体又是文化水平不高的群体，为了能更多吸引徒众，必然要增添“玄学”色彩，或吸纳阴阳五行学说作为理论基础，或给武术附会上各种传奇故事和历史名人，这种现象在之前就有，此时更加强化，说白了就是要能“吹”。

　　古代的名将帝王（如宋太祖、岳飞）经常被编造为某种流派的创始人和武术高手，它一定程度上有暗中保存民族记忆，传播民族意识功用，但却不可避免地使武术带有浓厚的江湖色彩，农民色彩。

　　民国建立，被压抑已久的民族意识勃兴，官民中兴起国粹热，以前被视为不入流的事物很多被捧为国粹。新闻和结社自由使无数混迹于底层的拳师开馆招徒，自立门派，媒体把它们本来鲜为人知的，关于祖师爷和自己的神话故事广为刊载。那个时期成名，至今还被广为吹捧的大师，很多是来自农村，卖药治病的拳师。

　　取消科举后，更多文人以码字为生，编写出众多武侠小说影响大众，收徒弟创门派编故事有名利可图，越来越多的流派和大师因此产生。不少拳师及徒弟后来从军从政，使得这种构筑在玄学和传奇之上的武侠文化被无限放大，影响深远。

　　直到今日，梳理各流派的神话故事会发现，美国大片中的主角拯救地球，而这些掌门和祖师爷们专门“拯救民族，为国争光”，不是击败了某个来历不明的外国超高手，就是打死了某国总统的保镖，但就是没有权威媒体的报道和影像证据。

　　国民政府曾专门成立从中央到地方的国术馆体系，大力扶植，很多拳师被聘为警察和军队的教练。随着抗战临近，这股热潮消退，政府更多心思花在工业和军队现代化建设上。当时已有受过现代科学、体育训练的武术界精英对武术界的“假大空”，“玄奇怪”进行过极为严厉的批判。

　　1949年后，大量拳师逃到海外和港台，把文化火种保留下来。大陆逐渐发展出表演用的套路武术，文革是武术和大师们最难过的时代，几乎消声匿迹。改革开放后，港台武侠文艺反哺大陆，席卷全国，在复兴传统文化的热潮下，武术得到了爆炸式大发展，神话、大师、门派不仅重现江湖，而且出现报复性增多的现象，其实是把民国的路又走了一遍。

　　官方为了应对外国人对技击性的质疑，逐渐发展出带有现代武术搏击色彩的散打。有趣的是，台湾从六十到八十年代，一直举办着中华国术世界锦标赛，各派使用着自己的掌法，指法，步法进行着如妇人扯架般的对擂，后来也放弃了对这种武术的发扬，发展出散手。

　　目前在世界普通武术搏击赛上能多少拿点点成绩的，反而是这些改用现代训练方式，学习散打、泰拳、柔术的中国选手，但很多修习传统武术的大师对他们嗤之以鼻，自己却可以找一千个理由，从不上擂台。

　　传统武术的修习者暂且不表，学习散打、泰拳、综合搏击的中国选手跟世界水平的差距，比中国足球与阿根廷足球的差距更大。令人欣慰的是，随着资讯开放，视野开阔，越来越多习武者放弃低效无用的训练方式，改用符合科学的现代体育训练方式练拳，向世界顶尖赛事冲刺，他们多数人默默无闻地为建设真正的武术大国而付出血汗，努力在中国创立起现代武术产业，现在远不如神功奇术大师们风光，但明天属于他们。

　　几十年神话传播的影响力不可小觑，每年都有很多武侠文艺横空出世巩固旧观念，中国成为真正武术强国的路还很艰辛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