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波：金牌是唯一标准 我要感谢那些骂我的人

　　9月18日，李永波的五十岁寿辰。他领军中国羽毛球队将近20年，一手打造出73位世界冠军。他的意志、决断和训练方法，曾经让中国羽毛球队在短时间内迅速提升，斩获16枚奥运金牌，20座团体赛奖杯。

　　知天命的李永波，面对着前所未有的荣耀，却也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日前，他做客央视《看见》，在奥运会后首次面对媒体，回应奥运会上的消极比赛。

　　本版撰稿 本报记者 邹晔

　　“说一千道一万，规则有问题。”

　　世界羽联不够严谨的规则，让本届奥运会羽毛球比赛中出现了“竞输”可以获利的局面。中国队原本推断韩国队会赢下中国队，避免遇上本国选手。但没想到的是，韩国人宁可自己碰上，也要让中国队提前撞车。李永波说，这种情况对他来说，也是意外。

　　柴静：就是说打的这个方式，是现场出现的？

　　李永波：对啊，是现场出现的。

　　柴静：不是你现场的战术布置？

　　李永波：当然不是我的战术布置了。怎么可能呢？谁不知道这样子对不起观众、对不起球迷、对不起羽毛球运动。怎么可能是这样？

　　柴静：你是一个那么珍爱荣誉的人，如果坐在那个场边，然后听到那些观众的嘘声……

　　李永波：因为我们觉得规则就是这样的，我只是利用一下规则而已。是一个技术上的问题。就没有再去多想那么多。而且我们俩的选择是没有伤害第三者。是不好看，是打得不好看。

　　柴静：他可能会觉得伤害购票进场的这么多观众吧。

　　李永波：六千观众。

　　柴静：包括看电视直播的人。也不用管他们的这个反应是吗？

　　李永波：不是。如果想到这个反应了，就不是这样的了嘛。所以说我们是没想到的。最终，它激励我们一定还要去打好比赛，没受影响。当然，我们知道这是一个非常大的经验教训，宝贵的教训。所以说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在今后的比赛当中要杜绝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柴静：在程序上，各国的教练员有没有可能对这个规则进行申诉？

　　李永波：没有用啊！没有用。世界羽联根本不听你的。

　　柴静：你试过，是吗？

　　李永波：试过无数次提案。没有用。没有一次被接纳的。说一千道一万，规则问题。

　　“竞技场上，金牌是唯一标准”

　　伦敦奥运会的让球丑闻出现后，国际羽联也在反思，决定将在今年11月份召开会议，并表示对批评意见持开放态度。

　　对于李永波，有媒体认为，人们总在批评他太想赢，可不想赢的教练员能当教练吗？李永波是一个有缺点的真汉子。但也有媒体责备李永波，说他不正当利用规则，缺乏奥运精神，且这样的想法在执教生涯中一直存在。

　　柴静：你从来没有因为这个受到过警示或者处罚吗？

　　李永波：有提醒过我，你不要这样。因为，怎么说好，他们跟我太熟了。我1981年开始参加国际比赛，世界羽联换了多少代人了，主席都换了10个了，裁判换了多少批了。我当运动员，给我当裁判的人，现在当裁判长了。我也当总教练了。

　　柴静：有没有一个因素是，以你现在的江湖地位，你觉得可以不要那么多顾忌？

　　李永波：有的时候会钻一点空子，就会觉得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要是其他教练，他们肯定不允许的。我这边，他们最多笑一笑，确实资格很老嘛！

　　柴静：所以有一部分人会认为你这么做是非常捍卫自己球队和球员的利益。觉得很感动。也有一部分人觉得说。这样做有失风度，比较蛮横，比较跋扈。你怎么讲？

　　李永波：如果是因为跋扈了一点，蛮横了一点，但是确实对我的队员能够起到触动的作用，我宁可这样做。竞技场上呢，金牌是唯一的标准。

　　柴静：唯一的？

　　李永波：唯一的。

　　“当年的铜牌让我感到悲哀”

　　1992年，羽毛球成为奥运会正式比赛项目时，正是李永波正式退役前的最后一次比赛，但首场比赛就意外受伤，之后他带伤上阵，和田秉义一路坚持，拼到半决赛，最后获得一枚铜牌。李永波拼回来的那枚铜牌，当时已经是中国羽毛球队男队的最好成绩。也是唯一的一块铜牌。但他说，拿了铜牌回来之后，没有人理会。

　　柴静：你明知夺金无望而且对身体会造成伤害，为什么还要这么玩命地打？

　　李永波：就算明知道说，下一场球腿可能会断掉，也不会放弃。就是这样。反正是最后一个比赛。我就是能豁得出去的，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柴静：你这豁出去是为了得到什么？

　　李永波：荣誉吧，我想是荣誉。

　　柴静：你不觉得当年的你那样去做，其实是有一种很深的体育精神在里面吗？

　　李永波：那个时候我不懂。就是勇往直前，就是一根筋。

　　柴静：可你不觉得那个小子身上有一种很可贵的东西吗？

　　李永波：是，当然是。我觉得如果没有那种精神，我也不会有今天。我的工作不会有今天。中国羽毛球队可能也不会有今天。

　　柴静：但当年，没有人特别把你的铜牌当回事。

　　李永波：因为之前，我受伤后仍然坚持，每一天代表团的会议当中，都会反复的把我的这种精神当成一种教材。在总结会，小结会上来说。可当我比赛结束，拿一块铜牌的时候，再也没有人提到这件事情了。我觉得绝对是，非常非常大的悲哀。实际上，那种情况下，对我是一种打击。

　　柴静：这打击是什么？

　　李永波：很不是滋味，对一个人来讲。就是说，有一点太现实，有一点太残酷。所以说当比赛结束，回来的时候我们都是一瘸一拐的回来的，不再有人问你什么。你有时候会想说，到底是，真的是为了什么？有的时候自己会去想。你只有站在冠军领奖台的那一天，才算成功。只要没拿冠军总是在输。

　　“金牌带来的东西太大了。”

　　1994年，广岛亚运会上，李永波带领的中国羽毛球队获得七枚铜牌，但被当时的舆论称为“破铜烂铁”。那一年，处境不好的李永波冬天想把队员的木头窗户换成铝合金的，好抵御一些寒风，但他说，那时一分钱都没有。对于金牌的渴望，支撑着中国羽毛球队卧薪尝胆。亚特兰大奥运会，葛菲、顾俊的双打为中国队实现了金牌零的突破。之后，李永波两天没有入睡。

　　柴静：那块金牌对当时的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李永波：金牌看起来不大，领奖那一刻时间也很短，但它带来的东西太大了，巨大。就是你能想像有多大，它就有多大。

　　柴静：你之前也承受过很长时间各种各样的怀疑。包括冷落。你说的这些认可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到呢？

　　李永波：就是在我们的生活体系里，非常地明显。不像普通人。当你打得不好的时候，人家看你是一种什么表情，你会很清楚，当你打好的时候，人家又是一种灿烂的笑容面对你的时候，太直接了。对心灵的碰撞太直接，太直接了。我从小在队里就是这么看着，看着别人脸色成长起来的。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多少人，会有你坐在那瞬间心脏就已经到嘴里了，然后又把它咽下去了。就在瞬间，一秒钟的时间，心脏就含在嘴里，等于心脏要从嘴里跳出来。我最少不下十次。

　　“不管干什么，我都要争第一”

　　李永波从小就不喜欢输的感觉，不论做什么都要争第一，哪怕是游戏。

　　柴静：你会觉得自己胜负心会有点重吗？

　　李永波：会。因为我从事的工作，就是整天伴随着胜负。我当然看重胜了。我不愿意面对负。我到现在为止，不管是打扑克还是干什么，我都是。跑步，我也要跑第一。

　　柴静：你不喜欢输的感觉？

　　李永波：一直以来都不喜欢输的感觉。所以我不管干什么，我都是追求胜的。你说你打到第三名，或是第四名，打得非常地艰苦，非常努力，体现出了奥林匹克精神，体育精神，淋漓尽致，谁看到了？那些小孩子们知道吗？不知道。他看什么？他喜不喜欢羽毛球，他看你拿没拿冠军。我体会特别深。我的儿子打羽毛球，就是因为这一点。13岁那一年，在首都机场他来接我，我们夺回了汤姆斯杯、尤伯杯，他在机场一看怎么那么多记者，那么多人找林丹，找鲍春来，找蔡■、付海峰照相，他回来跟我讲，爸爸我要打羽毛球。就这么简单。其实。就是这一件事，这种荣誉，它可以影响很多人。

　　“公众人物也不能装啊”

　　随着时代的变迁，如今的中国正从单一的胜负论中摆脱出来。中国的体育文化，正在悄悄发生改变。去年11月，当中国公开赛在上海举行。林丹与李宗伟的比赛中，当林丹领先的时候，有观众给李宗伟加油。李永波赛后抱怨，认为中国观众没有立场，不爱国。“比赛也可以不放在上海。可以换到其他城市。”

　　柴静：毕竟你是公众人物。

　　李永波：对，是。但是公众人物也不能装啊。

　　柴静：当你带领中国羽毛球队到这个境界之后，很多人会有更高的期许。希望你呈现的是一种能影响更多人的、更高的体育文明。这你能理解吗？

　　李永波：我当然理解。

　　有时我要感谢那些骂我的人

　　2012年中国羽毛球大师赛9月16日在常州收拍，中国队包揽5项冠军。中国队总教练李永波透露，在伦敦奥运会上因为消极作赛而被取消资格的女双主力于洋将在10月重出江湖，并不会退役。他透露，中国队的伦敦奥运会主力将在10月的法国与丹麦两站公开赛全面复出，其中包括曾流露退役想法的于洋。

　　当时过境迁后，李永波也曾提及过2000年叶钊颖、2004年周蜜的让球事件。他也坦承，当年做法不当，造成伤害，受到了总局领导批评。如今，于洋、王晓理成为新的受害者，这其中的原委又比当年复杂一些。李永波从不掩饰他作为一个体育人，对金牌的渴望。但他现在也说：“我想能避免的，就要尽最大的努力去避免。已经慢慢在抚平受伤的心灵。你们又提，是对她们的又一次伤害。”

　　这几年的中国大师赛，恰巧都临近李永波的生日，也是各方朋友聚得比较齐的时候。他会在比赛之余，邀请朋友聚会庆生，一起品尝每年最先出水的大闸蟹。今年是他的五十大寿，但不知为何，李永波在常州并没有声张，往年的蟹宴也取消了。

　　在国际羽坛闯荡三十年，执掌中国队帅印二十年，他的性格给他带来成功，也让他受到非议。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李永波依然保有他最真的一面：“我其实不太爱回忆太多。我这个人，不喜欢古的东西，可能这就是我的思想。我一直是很乐观。我喜欢未来，喜欢现在，我不喜欢过去。我说北京啊，故宫什么，我基本都不去。”

　　过去，中国队的训练馆里挂着一条著名的标语“多吃苦，苦中有甜，多流汗，汗里藏金”带有明显的李氏风格，但伦敦奥运会后，这条标语被“你对今天的自己满意吗？”所取代。

　　属虎的李永波，有着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如今，他也在悄悄改变。“其实我现在也学会，当别人骂我的时候，我也理解。我把这件事情当成是一件好事。如果没有人骂你，你就不会再进步了。所以说，我会正确地看这样的声音。有时我还要感谢那些骂我的人。他们在帮助我进步，帮助我强大。”

　　博尔特减速是不是消极比赛？

　　时隔一个月，向公众道过歉的李永波对于这起事件依然感到气愤。“太草率了吧，凭什么取消运动员比赛，我不明白。”但他也说，他是个不爱回忆过去，喜欢向前看的人。

　　李永波：太草率了吧，凭什么取消运动员比赛，我不明白。十年来世界羽联从来没有处罚过任何消极比赛的人。没有任何轻微的处罚。

　　柴静：我听的你说法，等于说，其实像这次消极比赛这样的状况，以前也都发生过？

　　李永波：在汤姆斯杯当中，印尼队跟马来西亚，比赛都不愿意碰到中国队的时候，他用双打的运动员去打单打，单打运动员打双打，这是不是消极比赛？世界羽联也不会罚啊！

　　柴静：有没有可能是这次违反那个守则说是明显有辱于羽毛球运动，就是觉得做得太明显了。

　　李永波：这个比赛打成这样，确实是，肯定是不好看的。毫无疑问。作为我来讲，也是觉得非常难看。但是最终，因为你前面从来没有标准，你制定的规则有问题，人家只是钻你规则的空子。

　　柴静：他可能是觉得这个方式有点像公然地嘲弄裁判和观众的智商。

　　李永波：那其他不是吗？博尔特跑到最后20米的时候他不使劲跑了，他已经第一了，是不是消极比赛啊？足球比赛已经出线了，我主力不上场，我全派非主力，是不是消极比赛？NBA的篮球比赛还剩下最后10分钟，领先30分，垃圾时间全是替补上场，是不是消极比赛？都可以处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