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强：最后一次采访他眼含泪花 陈老是围棋巨人

　　怀念陈老：相识与永别

　　我们平凡的生命，有时会和一些伟大的生命交错。我和围棋前辈陈祖德相识38年，在这个悲伤的时刻，往事浸透了泪水扑面而来，我且写下最初的相识和最后的告别吧，以为深深的怀念。

　　1974年，我11岁，已经学了一年多的围棋。有一天，围棋国手来我们上海南京西路第二小学下指导棋。我们三个小学生坐成一排，我抬起头，看见对面站着一位身材魁梧、气宇轩昂的大国手，我知道，他叫陈祖德，大名鼎鼎。他和蔼地冲我们笑笑，说：都让四个，还不错啊。我很快就下完了，输了2个子，一个星位定式我下错了，棋形我至今还清晰记得。我右手边的小棋手叫芮乃建，他也输了；左手边是个戴着眼镜，不怎么起眼的小女孩，棋下得很慢，陈祖德认真地和她一步一步下着。我们的对局在学校的一个露台上，天色有些暗了，所有人都在等待这盘指导棋的结束，没有人意识到这盘棋有什么特别的意义。陈祖德输了这盘棋，他没有即刻起身离去，而是耐心地为小女孩复盘讲解，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这几天，有谁见到芮乃伟，替我问问，她还记得起什么吗？

　　2012年，我参加首届陈毅杯中国围棋颁奖典礼导演工作，我知道陈老获得了终身成就奖，我那时刚去医院看过陈老，我知道他的病情，我设想了这样一个段落：主持人宣读评价极高的颁奖词，大屏幕是陈老不同时期的照片，落幅在陈老《超越自我》的封面上，音乐起，徐莹走上，朗读《超越自我》片断。我的书架上有好几本不同版本的《超越自我》，都是陈老签名送我的，我拿下一本，又翻读了一遍，在最后一页抄下了这样一段：重新获得世界。我选这一段，是因为我多么希望陈老可以再次康复。徐莹读完之后，是我想像中的高潮段落：现场视频连线陈老，陈老致辞，在他说出告别、再见之后，富有生命力度和质感的旋律骤然响起，颁奖典礼现场全体棋手、嘉宾和朋友起立鼓掌，掌声持久，向这位中国围棋的巨人表达最高的敬意、最真的祝福和最后的送别。

　　此刻，我很内疚，也很遗憾，我没有尽百分百的努力来完成这个想像中的致敬段落，为了节约电视直播成本，我放弃了通过卫星或网络来实现现场连线的方式。我带了一个摄制组赶到北京，在陈老家录制了他在典礼上的感谢致辞，那是去年9月的一天，我走进陈老家，他依旧优雅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他微笑着对我说：你看，我为了你们的节目，专门新染了头发。陈老面对镜头深情地回忆了陈毅元帅对中国围棋的贡献，感谢了给他这个奖项的主办单位中国棋院和上海应昌期围棋教育基金会，感谢了棋迷，感谢了围棋，他越说越激动。我坐在他对面，看着他清瘦的脸庞，眼底的泪花，他一句一句说出他的感谢，而我心底想说的是：其实，应该是我们特别感谢您。电视直播中只需要5分钟的致辞，但陈老一气讲了20多分钟，我回来剪辑出了5分钟，但把他全部的讲话视频保存在电脑里，这是我的珍宝。

　　今年5月，我和吕文珍老师代表应明皓先生和倪耀良先生去看陈老，顺便把陈毅杯的奖杯给他送过去，陈老非常开心，握着奖杯看了又看。他又告诉我，这次很难过去了，胰腺癌到了最后是很痛的，他说的时候还带着轻松的笑容。我说：陈老啊，你一直是个创造奇迹的人，再给我们创造一次好吗？陈老坚持送我们出门，他一直挥着手，眼神里满是真挚的情谊。

　　这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也是我和他生命交错的永别时刻，这一生，遇见陈老，是我的荣幸。在我心目中，他是棋盘前的巨人，是推动围棋事业的伟人，也是道德品格的完人，陈老，一路走好，前路铺满鲜花。

　　（肖强2012年11月4日写于洛杉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