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被徐莉佳唤作“妈妈”,两人相识已经15年。她是中国第一批帆船运动员,退役后于1993年开始执教上海市OP级(Optimist)帆船队,一干就是20年。她把徐莉佳当作女儿,而女儿也和她一样,都是从泳池中走出,在海上扬起风帆。
1992年,现任上海市游泳中心副主任的吉宏还在长宁区温水游泳池任教练,他们向区里65个幼儿园的中班招生。当时徐家还在水城路上,离泳池较远,等招生简章发到徐莉佳所在的幼儿园时,已是最后一张了。简章就贴在门口,徐云英在接女儿时看到了。她和丈夫都是爱好体育的人,加上5岁的女儿顽皮、好动,就把她送了过去。
徐俊法自小爱踢球、跑步。徐云英年轻时玩过跳伞和射击,现在好打羽毛球。父亲下午4点将她从幼儿园送到泳池,晚上6点多再由母亲接回家。前三年,吉宏带她,后因工作调动,妻子江晔接手。这很像她后面的帆船之路,从张静到刘小马,夫妻间平稳交接,“我很幸运,遇上了好教练,他们对我都很了解,”徐莉佳说。
江晔发现徐莉佳手脚协调,动作灵活,接受和模仿能力强,水感和耐力也很出色。她的主项是长距离自由泳,曾多次在上海市“六一杯”游泳比赛中名列前茅。
“她训练非常刻苦,从未抱怨或者偷懒。有一次做引体向上,手上的皮磨破了,她仍然坚持,”江晔回忆。
1997年6月,上海市游泳队二队在市少体校选拔苗子,父母带着徐莉佳去了。他们满怀信心,结果却大失所望。选拔主要针对游短距离、爆发力好的孩子,徐莉佳练的是长距离,她的个子也还没长起来。教练看了几眼,甚至没让她下水,就直接刷掉了。
当时张静家就在市少体校附近,她经常到里面寻找帆船苗子,那天正赶上休息,她也过去了。徐莉佳母亲超过1.7米的身高吸引了张静的目光,而在得知她的女儿最终没被选中后,就对父母说:“来试试我们的项目吧,新型的,竞争的人少,或许能出成绩。”
母亲不同意,一个女孩子,学学游泳读读书就行了,干嘛跑到外面去。父亲却觉得有点意思。他对一年前在亚特兰大奥运会上拿到帆板金牌的中国香港选手李丽珊有印象,以为是叫女儿去练帆板,他就答应了。
两个星期的试训后,徐莉佳被留在队中,正式开始了帆船生涯。过去五年,她每天在直线泳道中折返,现在她驾着帆船游进无边的大海,翻涌的浪涛、莫测的航线,渐渐消失的海岸线,让她豁然开朗。
她爱上了帆船和大海。每周六下午,父亲开车往返100多公里,将她从上海市郊的淀山湖训练基地接回来,周日刚吃完午饭,她就哭着闹着要回去。
“她不是最有天赋的一个,很多运动员都比她聪明,但她是最认真的一个,”张静说。教练训话,其他人东张西望,只有徐莉佳探出脑袋,全神贯注。后来张静才发现她的听力有问题。
“把舵柄挺高一点,”张静喊道。上海话中舵柄和肚皮的发音相似,徐莉佳听成了“把肚皮挺高一点”,她就把肚子挺了起来。
“把书包拿上来,”张静吩咐。徐莉佳下楼,拿上来的却是面包。她听不清,也不叫你再说一遍,而是先去做,宁愿做错了再跑一次。
队友张东霜常年和徐莉佳住一个房间,晚上熄灯后,两人就不聊天了。“我叫她,她听不见的。白天说话,她可以看着你的嘴唇,揣摩大意,关了灯就看不见了。她的听力只有正常人的50%。”
然而,这并未给她操作帆船造成太大影响。发令枪都是听得见的,只是海上训练时,教练们会费些劲儿。他们买了个喇叭,教练艇开近她,面对面地喊话,她才能听见。
听不清,让她做事反而更加专注。“帆船需要专注,”张静说,“船员要思维集中,眼睛看着风向线,观察水流变化,脑子快速思考下一秒该怎么跑。帆船是独立的,不同于赛艇,它不是一条线,对手跑的也不是同一条线,你的眼前会出现很多选择,精力不集中,你根本玩不了帆船。”
1997年入队的徐莉佳,是张静带的第二批OP队员。OP级帆船是所有帆船级别中最小的,运动员年龄限定在15周岁以下,世界上大多数优秀的帆船选手都是从操练OP开始的。
“20年前播下的种子,现在收获了,”张静说。然而,成功也是有代价的。张静的女儿刘诗琦常年跟外公生活,一家人从未合过影,刘诗琦就画了一张全家福,张静把它贴在了办公室里。“徐莉佳在诗琦面前很少叫我‘妈妈’的,她怕女儿吃醋。”
OP级帆船比赛只需和同龄人竞争,压力相对较小,老队员转项,新人就会脱颖而出。徐莉佳在操船的第二年就拿到了全国冠军,但接下来两年的世锦赛却打得很不理想。1999年在法国,她名列第158。
两年后世锦赛移师青岛,徐莉佳借助天时地利人和,夺下了自己第一个世界大赛冠军。比赛在7月13日结束,夺冠当天正值北京申奥成功。她对记者们说,希望能参加北京奥运会,把好运带到那一天。
然而很快,她就遭受了生命中的一次重创。釜山亚运会后,她感到左腿疼,半夜都会疼醒,张静把她送到了华山医院。医生看过CT片子后说,“腿里有巨细胞瘤,不知道是良性还是恶性,一定要开刀。”
什么?开刀!徐莉佳当然不同意,刚拿下亚运会冠军,她已经在憧憬两年后的雅典奥运会,她要去更宽广的海域,与百舸争流。
手术,意味着放弃,但钻心的疼痛让她不得不向命运低头。她被抬进了手术室。那一晚是2002年12月24日,平安夜。
手术刀从左腿膝盖旁侧切开,越切越深,然后刮骨。医生发现骨头深处还有巨细胞瘤,再将刀口扩大,继续刮骨。他们没想到会刮这么深,事先没准备植骨,当发现需要时,医院里没有合适的骨头,院领导打电话联系附近的医院,父亲徐俊法跑着将骨头取了回来。
手术持续了六个小时。徐莉佳记得妈妈守在她身边一直在哭,她还记得那天晚上上海下了雪。那块骨头抵抗着她的身体。疼,夜里依然疼醒,腿也弯不了。
她想放弃。放弃帆船,放弃体育。“我这个样子还能练下去吗?”她看着张静。
“你不练,去干什么呢?回去读书,出去工作?坚持一下,看看恢复的情况,”张静给她希望,“北京奥运会,将是你的大好机会。”
伤病可怕,但不如她骨子里的倔强可怕。手术后第三天,她尝试着用左脚尖点地走路。一周后,她扔掉了拐杖。两周后,她不顾众人反对回到了淀山湖训练基地。一到基地,她就开始了康复训练,腿不能弯,就扶着妈妈去力量房练上肢。半个月后,左腿稍稍能弯曲了,每天她就像拉韧带一样拉伸大腿。很快,她能小跑了,一瘸一拐的,张静劝她别跑了,她听不进去。
“她是拼命三郎,”父亲拿女儿也没办法。
“我不练,我难过,”徐莉佳说。
养伤的那段日子,她有时间去做两件让她终生受益的事——学英语和读书。
帆船是起源并盛行于欧洲的项目,英语是官方语言。徐莉佳曾因语言不精而在规则上吃亏,也无法和优秀的船手交流。张静告诉她,若想打到世界冠军,一定要学好英语。2000年,她断断续续地学起了单词和音标,手术之后,她全身心地投入其中。
为此她取消了午休,连吃饭前后和上洗手间的时间都利用上了,见缝插针。她学英语的热情让队友倪晓雯很钦佩,“我们学是三分钟热度,她能一直坚持。她不睡懒觉的,我早晨起床往窗外一看,她已经在读英语了。她还把单词贴在墙上,天天背。”
同一寝室的张东霜的感受更为强烈。训练之余,她和队友上网、听歌、看电视,徐莉佳却过着另一种生活,除了学英语就是看书。“她爱看哲理的书,有关帆船规则的也看,有空也常练字。每个人的爱好不一样,学英语和看书就是她的爱好,”张东霜说。
“做什么事她都是有目标有计划的,认准了就会做下去,”倪晓雯说,“自暴自弃?那不可能在徐莉佳的身上发生。”
“当初是别人让我练,我才练,受伤以后,是自己主动想练了,”徐莉佳说,“知识的增长让我视野开阔,对帆船和对人生都有了更深的认知。我没被队友落下,反而进步的速度特别快。”
张静将女儿交给了丈夫刘小马,2005年从欧洲级(Europe)转项激光雷迪尔级(Laser Radial)。雅典奥运会后,雷迪尔级取代欧洲级成为新的奥运会项目,徐莉佳的良机也随之而来。“对于欧洲级,她的身材偏大,而操作雷迪尔级,她的身高正适合,”刘小马表示。
“她是我带过的所有队员中最具备职业素质和职业运动员训练思维的人,”刘小马评价,“她做任何事情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认准的事情,一定会坚持到底,力争做到最好。”
短短八个月后,徐莉佳夺得了2006年激光雷迪尔级世锦赛冠军,那也是中国帆船运动首个奥运会项目的世界冠军。每当女儿出国比赛,父母都会上网刷成绩,一轮、两轮……第十二轮,夺冠后,她打来了越洋电话,“爸,我拿到了。”
熬了几夜的徐俊法第一次流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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