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自云南普洱
【只见岳灵珊右手长剑斜指而下,左手五指正在屈指而数……玉音子在三十余年前,曾听师父说过这一招“岱宗如何”的要旨……左手不住屈指计算,算的是敌人所处方位、武功门派、身形长短、兵刃大小,以及日光所照高低等等,计算极为繁复,一经算准,挺剑击出,无不中的。】
——《笑傲江湖》
伸出右手,算风;抬头看天,测光;双脚稳立,量地。
在这个以普洱茶闻名天下的城市里,欧阳茹玉比划着,像极了《笑傲江湖》里的小师妹——唯一不同的是,她不像岳灵珊仗剑而立,稳如泰山,而是背弓挎箭,英气逼人。
独立三边静,今生一箭知
“算风,是计算风速对箭道的改变。70米的距离,说不定前20米是东风,中间30米是偏东风,靶位前却是螺旋风。光线就不用说了,直接影响视线。地势也很重要,没有100%平整的场地,只有自己站在场地上,才能感受这种细微的变化。”
云南普洱的训练场边,在此备战全运会的浙江射箭队队员欧阳茹玉侃侃而谈,“还有海拔、湿度、体能、心态,对射箭都有很大的影响。这些细节是没有教材的,除了教练言传身教,必须靠自己无数次的练习才能领悟。”
虽然是一名“90后”,但欧阳茹玉已是队中年纪最大的运动员。“我们这支队2007年才组建,年纪最大的就是我,最小的是1998年出生。”
2009年土耳其世界杯冠军,2012年只差一环去伦敦,今年全运会冲击奖牌,欧阳茹钰已然是这支新军里的“一姐”。
“拿起弓,我就不是我。在我眼里,全世界除了箭靶什么都不存在。”少年老成的她说:“我最喜欢的比赛就是等所有人射完,全场都看着我,必须射出十环才能逆转,刺激,帅气。”
练箭10年,欧阳在技术上的火候几乎纯青,现在更多是自身心态调节和对外界环境的适应,但即便如此,记者到普洱采访的3天里,第一日中午休息,全队唯她一人偷偷去靶场加练3小时;第二日全队放假休整,她又约了几个队友和其他队的队员搞了一个小型对抗赛,第三日则是正常训练。
“我很用功吗?没有啊,”欧阳茹玉大笑,说自己也喜欢玩,尤其在景区里看到射箭拿奖品的肯定不会放过。“景区里一般都是粗糙的民族弓,射完前三箭我才能找到一点感觉,然后?然后就拿奖品啊,哈哈。不过很多老板一看我们拉弓的姿势就知道我们是专业运动员,就过来把钱退给我们,说小本生意,别为难他了。所以有时候我们还要故意哆嗦着,装作不会拉弓。”虽然身经百战,但说起“玩”,欧阳茹玉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再也不是那个没金饮羽、弦无虚发的犀利箭手。
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
欧阳茹玉对于射箭的领悟,是“控弦破左的,右手摧月支”,是寂寞生活中的一次精确等待。但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射箭依旧是陌生但又新奇。尤其中国古代出了无数神箭手,为何现在如此式微?要知道,即便每支射箭队以30人次记,全国总共30多支省队,也不过1000人活跃在一线赛场。
“在欧美,射箭和马术、赛艇一同属于贵族运动。我们国家开展得晚,浙江更是2007年才组队,像韩国已经发展得很好。”女队主帅彭志鸣说,“可我们还把它当做一个竞技项目,但韩国已经变成基础教育。从小学到大学都有射箭课,而且他们学射箭前必须学周礼,学孔孟之道。”
学射箭,要先学孔孟之道?
是的,“射”乃中国古代六艺之一,《八佾》有云:“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大意:君子没有什么好争的,如果真有,就是射箭。双方谦让、作揖再上场,比赛结束一起喝酒。这才是君子之间的比赛。)
“射”不但是一种体育活动,更是一种修身养性培养君子风度的方法。摩尔根在《古代社会》一书中,把弓箭的发明使用,作为由中级蒙昧社会向高级蒙昧社会开始过渡的一个重要标志。彭志鸣笑着指着一旁的队员:“这些孩子有些家境并不差,但是家长非要送过来,目的就是为了学做人,学规矩。”
浙江射箭队在普洱已经训练了将近2个多月,条件异常艰苦。三餐是当地一体校食堂提供的,中餐除了香肠、花菜等几个家常菜,边上还赫然放着一盘霉豆腐。虽然和西双版纳只有2小时车程,但全队无一人去玩过,“一些队员一个月就三四百工资,去一趟要450块钱,大家都舍不得,”女队教练王孝庶如此说到。
昨日下午,女队进行力量训练。可现场除了三块垫子,再也没有任何辅助器材。两块砖头是哑铃,晾衣铁架做单杠,沙排场地更是最好的放松场所,训练艰苦至极——可即便如此,全队欢声笑语,看到记者来访,15岁的小女孩主动拿来训练用的垫子,一块给教练就坐,一块给来宾,自己则立在一旁。小小年纪,待人接物,彬彬有礼,颇有古风。
领队陈冀斌也说:“越是高水平的选手,素养越高,礼节也越好。我们每天训练很枯燥,每一次拉弓大概需要40斤的力量,每天每人起码要射500支箭,就是2万斤。都是十几岁的小孩,谁不想玩?可从没一个孩子喊过苦,非常懂事。”
射贵形端志正,稳满方能得中
一边是修身养性、懂礼节识大体的“贵族运动”,一边是餐风饮露、不分寒暑的贫苦项目,如此矛盾之中,我们的射箭又应当如何发展?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练射箭的?”来自内蒙古的“金牌教练”苏雅哈图指着边上一起训练的韩国某俱乐部队说:“我们在韩国训练,韩国俱乐部也来了。先摆出桌子,再拿出真露酒和火鸡,吃吃喝喝,聊开心了,开始训练。训练完了,装备往车子一仍,回家了。这哪是训练,这就是一次周末游玩。”
那我们为什么不推广俱乐部化?
苏雅哈图说,首先从群众参与程度上讲就很难,“射箭在韩国就像乒乓球在中国,玩的人多。”第二,俱乐部化就意味着市场化,“我们是省队,可全年一个赞助没有,队员出去比赛服装都不能统一。这次从杭州来普洱训练,买了打折机票,600元左右。”
“俱乐部化目前还比较难,不过很多地方已经陆续有了私人射箭馆,像杭州、温州、金华如今都有场馆,这是一个好的现象。”
“就我们的实际情况而言,目前最好的就是推广‘体教结合’,”苏雅哈图说,“杭州现在已经有一些中小学校开设了射箭课程,我们就有队员退役了去做教练的。如果再过几年,出现以学校为单位的比赛,那无论对于选材还是运动员退役就业,都是非常好的现象。”
虽然起步晚,队伍年轻,收入微薄,可浙江射箭队的目标却是要冲全运前三。
其中有什么秘诀吗?中国古代出了无数神射手,养由基、李广、黄忠、花容……难道有什么秘籍留下,能速成一个神射手?
苏雅哈图和彭志鸣两位主帅都大笑起来,“秘籍是没有的,更何况以前的弓和我们现在练的反曲弓完全不一样,不过《镜花缘》里倒是有首诗,”彭志鸣当场背起了那首词:“射贵形端志正,宽裆下气舒胸。五平三靠是其宗,立足千斤之重。开要安详大雅,放颊停顿从容。后拳凤眼最宜丰,稳满方能得中。”
这是说射箭吗?其实还是在说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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