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早报：走路与摔跤

　　【编者按】

　　在与癌症抗争的四年光景里，庄则栋老先生始终与病魔进行着抗争，并坚持每周写一篇博客、每天练习7、8小时的书法。以下为庄老最后一年时光里所写的其中一篇文章。2012年9月15日，庄则栋在自己博客里写下这样一段话，“本人因手术原因，近期无法更新博客，望广大网友谅解。”这也成为他在博客里留下的最后文字。

　　2010年春节期间，庄则栋在自己的博客中贴上了一组题为《生命之歌》的书法作品。当年1月25日，庄老第四次来沪做介入手术，CT检查结果显示肝上的四五块肿块都已缩得很小很小，有的已经看不见了。
　　2012年正逢庄则栋本命年，这一年也是庄老被诊断出癌症晚期的第四年，庄老在家中写下了“打球有法、奇妙在人”。

　　庄则栋 2012.7.14

　　人这一辈子，一开始先是爬，然后就是学走路。小孩学走路，没有不摔跤的。人长大了，选择的路多了，也没有不摔跤的，可能比小孩还要多。到了老年，身体弱了，病就来了，这时可不能摔跤了，摔跤就有性命之忧了，要及早采取措施。现在我走路，就是双腿发软，没办法，我已拄拐棍了。马克思说过：人要学会走路，也得学会摔跤，而且经过摔跤，他才学会走路。

　　我从小选择了打乒乓球，走为国争光这条路。在祖国、人民、集体的帮助下，我和战友们获得了很大的成功。同时，也摔过不少的跟头（失败过）。李白在《早发白帝城》这首诗中写道：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这是他在61岁被放逐后，回来时的喜悦心情。我们年轻人要把这首诗反其道而用之，正好和杨万里《过松源晨炊漆公店》这首诗有异曲同工之妙。这首诗这样写道：莫言下岭便无难，赚得行人空喜欢。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这首诗告诫我们，愈是顺利成功的时候，其实愈是困难的时候，也是最容易摔跟头的时候。因此，思想上要做好充分的准备，人生就是“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

　　在业务圈子里失败、摔跟头，还有改正的机会，还在这个圈子里。后来，在“文革”后期的两年多时间里，我选择了自己不熟悉的政治，这下子摔了大跟头。我知道，政治上失败，连业务都很难再搞了。一次，我去河南省的民权县，我们庄家的老祖宗庄子的故里，他们曾给我介绍说：“在二千七百多年前的封建社会里，庄子就说出来了：权、权、权，命相连。”当然，我摔这大跟头，还没严重到这一步。1984年，我离开了体育界，来到了教育界，来到了北京市少年宫，教孩子们打乒乓球。我总结了一下，政治上所以摔跤，是因为没有把人做好，今后要做一个正直的人。所以，我在教孩子们打球时，在打球的过程中，特别强调的就是做人。做一个有坚定志向和顽强毅力，有所创新精神的人。哪个孩子有所创新，我都会表扬他们。因为，踩着荆棘前行，倒能有效的减少跌、滑的痛苦。

　　与此同时，我还拿起了笔，写自己成功的经验和失败的教训，出了两本畅销书：《闯与创》和《邓小平批准我们结婚》。在这基础上，我又用毛笔练习书法，用书法的形式，哲学的方法，把打球里面的奥秘不断精炼的总结出来。在2011年5月29日至6月9日，在北京中国美术馆，进行了我的书法习作展，获得了很大的成功。然而，在1980年到1983年期间，有些同志对我说，你写书、练字有什么用？你已经被审查耽误了4年，你要迎头赶上才是，我现在用布袋和尚的诗来回答这些同志们：“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身心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在我事业有所进步时，更大的打击迎面而来，医生告诉我，患了癌症，现在已经到了四期。这可不是摔一般的跟头，简直是要把人往死里摔。面对这无情的打击，恶劣的环境，使我掰着指头计算时日。现在我已经不能从年算起，这对我来说可能是奢望了。我只能按月、按星期或按日来计算，我这时才感觉到，越是这样，越能激发人的锲而不舍的精神和创造力，也只有在这境遇中，想到了我崇拜的异代知己司马迁、曹雪芹，他们是摔了大跟头后，而在逆境、险境中奋斗的真正的强者。用我做的一首不成样的小诗来表达我的心情：

　　繁华落下归平淡，烂漫顽童变老夫。

　　莫道盛年成往事，擒龙伏虎意如初。

　　没有痛苦的一生，是平庸，也是不真实的。因为痛苦是追求的兄弟，当你摔了大跟头后，你会觉得困难如巨峰高耸，高不可攀。那是因为你跪着，只要你战胜了内心的怯懦，就会发现一个崭新的自我，就会唤醒内心深处沉睡的力量，任何困难都无法阻挡着你前进的步伐。(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