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刘永忠来说，登山就是一种征服的欲望。
“山疯子”讲述攀登的生死故事
本专题策划
本报记者 陈伟胜
本专题撰文
本报记者 孙嘉晖
“噩耗，杨春风及中国民间登山队在巴基斯坦集体遇难……好心痛，10个人……被恐怖分子集体枪杀。”
北京时间6月23日16时23分，本报记者收到广州山友邓超发来的短信，只言片语勾勒出的血色画面，支离破碎，却反复在脑际回放，不禁悲从中来，抑郁难平。
这是中国乃至世界登山史上最黑暗的一天，登山者未能长眠冰川雪山之巅，杨春风和饶剑峰却倒在了恐怖分子的黑色枪口下，张京川幸免于难。
黑色、沉痛，经此一难，中国登山运动遭受重创。各种祈祷和纪念活动在各地和互联网上展开。
但也有很多百姓表达了不解和疑惑，认为狂热的登山者都是“山疯子”：为什么要登山，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登山，难道为了登山可以抛妻弃子，置亲情和责任于不顾？
1
为什么登山？
征服的欲望在膨胀
每一次出发前，杨春风都会安排好“后事”。
“南迦峰是一个标杆，作为我们登山者来说，越是艰难险境越能体现自己的价值，越能让自己的荷尔蒙升高，越能让自己的精神亢奋。我们不会因曾死了多少人、有多困难被影响。”张京川27日表示，遭遇恐怖袭击后，他辗转回到家乡昆明说。但他认为，此次人员重大伤亡，是一次意外，与准备无关。
而刘永忠说，一旦开始攀登，你便无法停下来，征服的欲望在膨胀，而且会重复。
6月13日晚，荔湾湖畔，广州山友的“高端聚会”，在海阔天空的聊天、品酒中进行。
说起“高端”，倒不是说有多少登山英雄，而是大家都酷爱登山运动，征服高海拔山峰是每个人的狂热梦想；而深圳登山勇士刘永忠的到来，让现场气氛一下子沸腾起来，因为他在5月20日，刚刚成功登顶位于尼泊尔境内的世界第三高峰、海拔8586米的干城章嘉峰。这是他自2009年成功登顶珠峰以来，征服的第五座海拔8000米以上高峰。
“为什么要登山，因为山就在那里。”
这是在山友中流传最广、认同度最高的一句名言。在很多人看来，和大山过不去，非要去玩命的人，都是疯子，精神有问题，因此，将他们称为“山疯子”。
当这群“山疯子”，将生死付诸谈笑间，在杯光酒影中讲那山里的故事时，另外3位中国登山勇士杨春风、饶剑锋和张京川，正在为即将开始的冲击世界第九高峰作准备。
但10天后，噩耗传来，恐怖分子将10名登山者赶出帐篷，并就地枪杀。而张京川侥幸逃脱，成为唯一的幸存者。
大家在酒席间照例谈论着登山的意义和安全性，还有杨春风、饶剑锋和张京川的故事。因为，在这个圈子里，四海一家皆朋友。
广州山友邓超告诉记者，他和杨春风一见如故，看到这哥们这么玩命，他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像老杨这样的登山者，他的生命随时处于被时光收回的边缘，我想等他这次回来一起开杨春风登山学校，把他的经历、经验流传下去。”
听到这话，杨春风刚开始不以为意，但后来他说，这事“触到了他心中的痒处”。
“今年3月，我和老杨约定了两件事情，一是今年9月去登世界第八高峰，二是合作办登山学校。”邓超说，“就等他从巴基斯坦回来谈。”
但一切都不可逆转，老杨的遗愿，只能由后人来完成了。
广州极限和登山运动协会副会长任力说，两种情况下登山者会停下来：老了再也走不动了，在山上永远回不来了。
2
风险有多大?
下撤时幻觉最难熬
回到昆明，张京川终于打破沉默，讲述在南迦峰海拔4400米营地的血色夜晚。
他纠正了之前的两个误报：一是，他们并未住在酒店，而是在高山前进营地的帐篷；二是，自己没有当过侦察兵，只是曾当过武警。
忆起那晚，张京川至今心有余悸。
一名持枪的袭击者闯进他的帐篷，把他们捆绑后拖出帐篷，将所有人驱赶到一起。张京川跪在杨春风身旁，提示他“遇见歹徒了，准备跑吧”！而杨春风则镇定地表示，“他们只是劫财，如果现在跑，很可能会开枪”。
张京川因为要取下手表给歹徒，解开了绳索；当枪声响起，他下意识躲过子弹，快速逃脱，跳进一处山谷，夺命狂奔。一边回忆，张京川几度哽咽落泪。
“九成山难是发生在下撤途中。”刘永忠说，在下山途中，由于体能耗尽、缺氧，加上绳索、技术出问题，出现滑坠的几率更高。
5月20日，刘永忠和韩国、伊朗、意大利等地登山者冲击世界第三高峰干城章嘉峰，20个人上去，损失了5条生命，令人心痛。
干城章嘉峰，海拔8586米，是喜马拉雅山系最难登的山，死亡率仅次于K2和安纳普尔那峰。
“我们20个人，死了5个，全部是滑坠，其中队员3个，夏尔巴向导2个。”忠哥说。
在下撤途中，刘永忠脱了氧气面罩，看着夕阳下山，慢慢地，意识开始模糊了。
“周围环境完全不一样了，整个人处于脱离现实的境界，（山友）张梁回来叫我‘你行不行’，我发现自己看到的和想到的完全不一样。”刘永忠说，由于缺氧、体力透支，人会出现幻觉，“我说，冷，想睡觉……这时我还知道该做什么事情。”
一名韩国队员坐在那边，忠哥发现他双目无神地看着自己。忠哥走过去发现，他还是没有动，原来他已经离开了人世。
刘永忠走一下停一下，还看到他的夏尔巴人向导滑坠。“我停下来，想撒尿，想想这是不是在做梦，如果是做梦就是尿床，会把羽绒服尿湿，”刘永忠喃喃地说着，自己竭力判断是幻境还是现实，但这很难，“尿完了，摸摸羽绒服和石头，不是尿床，开始庆幸。此时头脑一片空白，我也挺佩服自己，也没有痛苦、摔跤，就这样走了10个小时，走到4号营地……”
“醒来的肯定是灵魂，想睡着的才是肉体真身。”这是8000米高峰的游戏规则。在这里，经常有人睡着了再也醒不过来。
3
怎样能登山？
登顶珠峰体重
爆减20斤
6月26日，乌鲁木齐登山探险协会发出公告，杨春风遗体告别仪式定于6月30日11时30分，在乌鲁木齐南郊燕窝火葬场举行。
协会设立了杨春风未成年子女抚恤金募集小组，自此公告发布日起至2013年7月10日止，接受会员和山友、社会友人等自愿捐款。所捐全部款项转交杨春风遗子（或其法定监护人），用于其遗子的教育与日常生活。
因为是以个人身份开展登山活动，杨春风和饶剑锋都被归入“民间登山家”之列。费用自理、风险自负，这是最简单的行规。
在中国登山界，杨春风堪称“民间第一人”。但也有人认为，作为领队杨春凤对登山队的管理比较粗放，2010年攀登世界第七高峰道拉吉里峰发生山难，导致3名山友遇难。“但他真的是一个执著的人，有信仰的人。”邓超说，痛失朋友，让他第一次感到这么心痛。
一般来说，全球有14座8000米以上的山峰，其实较确切的数目应该是23座。因为，人们习惯把主峰周围3000米范围内的其他较低山峰都视为附属主峰的侧峰或副峰。
人类征服的首座8000米高峰是安纳普尔娜1号峰(8091米)。最后一座被人类征服的8000米高峰是希夏邦玛峰（8027米），1964年5月2日，中国登山队的许竞等10人首次登上顶峰。
在中国境内登顶主峰，一个人至少要花费30万元；而从南坡登顶则要节省很多钱，因此，不少国内登山队，都会选择出境登山；再者，选择不同的登山路线，也是登顶的乐趣所在，当然，商业化越成熟的线路，价格越透明、便宜，反之则更贵。
“这些年登顶8000米以上的高峰，少的要十几万元人民币，贵的二十多万。”忠哥说，“登完海拔世界第三高峰干城章嘉峰，瘦了15斤；去年登马卡鲁峰，瘦了10斤；登珠峰，瘦了20斤；（山）上面的消耗跟地面不一样，4500米以上人的机体系统自然保护心肺功能，开始大量消耗脂肪。”
看来，没钱、没身体，登山运动玩不转。
4
登山者无情？
看惯生死变淡然
每次山难，都为登山者敲响警钟，但很快，所有人都会忘记这一切，登山是一个没有终止符的游戏。
经此一劫，张京川还会坚持登山吗？
“现在没有这个打算。首先，我要对家人负责，对朋友、亲人负责。”张京川表示，登山者并非冷冰冰的“山疯子”，只是需要找到理智与冲动的结合点，“我不希望因为这件事影响到我国登山运动的发展。本来，我们处在一个上升的通道，但是一下子失去了两位顶尖的登山人，这是一件非常心痛的事情。”
6月28日，是张京川结束假期复工的日子。27日上午在昆明开完发布会，他就回到昆明市工商局上班了。按照原定计划，他和杨春风、饶剑锋一起回来。现在，他一个人回，没有登顶，生活翻开新的一页。
“8000米以上没有道德”。到过8000米的人，都会变得冰冷无情吗？这样的揣测并非毫无道理，因为，几乎每个冲击TOP14的人，都曾从山友的遗体旁经过，但在大山之巅，人类显得如此渺小，甚至无法挽救山友的生命，一阵寒风吹过，打个冷战，继续上路。
国内玩高海拔登山的山友，离婚率相当高，不管男女，雪山成为横亘在家庭、婚姻之间的一道无情的梁，无法逾越。
杨春风家境贫寒，没有工作、存款，人生就是围绕登山展开，16年前妻子离他而去，目前儿子在读高中。
对于这样的人生，很多人都不理解。而他的儿子，却以父亲的英雄行为自豪。
“喜欢上登山，你就停不下来了，”忠哥说，“说归说，喝归喝，生活就是这样。”去年，忠哥去登干城章嘉峰，让老婆给他的海事电话充1500元，结果她充了5000元。
“我说你有钱没地方花啊，打不完就浪费了。”忠哥佯装生气地说。实际上，妻子的心意是，他这次打不完，可以留着下次打，也就是说，老公能回来，还有下一次。
“活着很好，要为自己出发，为爱自己的人回来。”邓超说。
山友们说，有人在登山途中被松动的石块击中，不行滑坠死亡；也有人体能透支，安静地睡去；还有的不小心掉进了冰裂缝，长眠雪山……“运气不好一件小事就会酿成惨祸，拼到底，可能是毅力和运气。”忠哥说。
去年登顶K2之后，张京川下撤途中滑坠了几十米，结果，一个冰裂缝救了他，下面就是悬崖等着他。
珠峰海拔5400米的营地，塔吉克斯坦族的运输队等候在那里，一旦有山友遇难，他们就用骡子把尸体拖下来。“C营地5400米，到4000米营地，6000元一个人，他们抢着做这个生意。”忠哥说，大家看惯了这样的场景，对于生死也淡然了。
涕泪送兄弟
广州山友邓超
为何要登山？
因为山在那。
为何看不见你的眼泪？
因为眼泪在山的后面。
老杨，你就走了？
我们前几天不是都说好了吗？
9月登顶世界第八高峰玛纳斯鲁峰，我现在1小时的训练是5000级台阶……
老杨，你回来!
我不管什么塔利班，我不管那南伽巴尔特的云和风，
你说，下山就把杨春风登山学校办起来
下山就听起段子
把无常人生有情酒，喝他的龟儿子雄起
春风，兄弟，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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