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安康市业余体校武术教练马宜君坐在与市体育中心训练馆相邻的家中，点上一支烟，泡上一杯茶，正当他准备开始享受这难得的闲暇时，楼外小运动员噔噔噔的脚步声已经传来。于是，马宜君熄灭了烟匆匆下楼。从家中到隔壁的训练馆，这短短三百多米的路他已经走了30年，如果说家属楼是他生活的空间，那么训练馆便是他事业的舞台。马宜君说，从生活到事业，这条短短的“路”其实并不好走，“我当了一辈子基层教练，由于带的孩子没有拿到太好的成绩，所以职称一直上不去，职称对我来说，就好像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马宜君只是中国体育金字塔基中一名普通的基层教练，但和他经历类似的教练还有很多很多。马宜君的故事如同棱镜一般，映照出了当今中国基层体育教练团体的生存尴尬。
成绩面前英雄气短
“做梦都想着晋升职称”
1984年从安康师范学校体育班毕业后，马宜君就来到安康市业余体校（现为安康市体育中心下属机构），成为一名基层武术教练。30年来，他根本数不清总共带过多少孩子。“估计超过3000个了，但我们这里没法跟体育发达城市比，所以这些年给国家和省上输送的人才很少。”说到这里，马宜君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而正是因为没有输送优秀人才，马宜君的评职称之路才步履艰难。
1994年，陕西省人事厅与陕西省体育运动委员会出台关于体育教练员职称等级标准的文件，将教练员的职称分为三级教练、二级教练、一级教练、高级教练以及国家级教练，其中，三级、二级教练属于初级职称，一级教练属于中级职称，高级教练等同于其他行业的副高职称。不过，对于基层教练来说，要想成为高级教练十分困难，甚至在一些地方想评上一级教练都不容易。根据该文件，要想评上一级教练，须向上一级训练组织输送二名以上（含二名）或越级输送一名运动员；所培养的运动员按训练大纲要求60%达及格标准，并在全国青少年或者全省（区、市）最高水平比赛中取得较好成绩，而要想评高级教练，对所带运动员的成绩有着更高的要求。尽管每个省份的评定标准并不完全相同，但都是在体育总局相关文件的范畴内，而据记者采访相关人士后得知，我省的评定标准“在全国范围内属于相对宽松的”。
通过网络搜索，“基层教练+职称”的词条共有200多万，其中不乏一些基层教练员的吐槽，他们普遍认为一级教练、高级教练的评选门槛过高。而该搜索下的首条新闻为《基层教练职称获关注总局与教育部或出台政策》。这条新闻中提到应该关注和重视基层教练，并且给予更好的福利政策。“我平常没有太多的时间上网，但只要闲下来我也会上网找找关于基层教练职称的新闻，希望能够看到希望。”马宜君说，自己做梦都想着晋升职称。
据了解，安康师范学校体育班共开设过四届，像马宜君这样当基层教练的很少，大部分都去中学当了体育老师。据马宜君讲，他的同学以及学长学弟们，只要进入教师序列的，绝大多数现在都已是副高职称，“我当年带过的一个队员，后来也去当了体育老师，现在马上都要评正高了，而我还是中级职称，就这还是几年前才评的”。据悉，从2010年开始，安康市体育中心陆续将基层教练的身份通过人事局转为中学体育老师，“实在是没办法，有些教练干了一辈子，非常热爱体育事业，但是由于带的孩子出不了成绩，所以一直都评不上职称。为此，我们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把大家都转成体育老师，这样他们至少能评上中级了”。其实这样的“创新”，在安康市体育中心贺松林主任看来实属无奈，“很矛盾，他们为基层体育事业奉献了一辈子，但我们却无法给他们带来实质性的东西”。
基层体育长期不受重视
“评上中级职称时我哭了”
马宜君说，自己评上中级职称时哭了，“想了那么多年，终于上了一个台阶，老实说职称跟收入挂钩，日子也就能稍微好一些”。马宜君一点也不回避现实问题，他说自己无愧于体育事业，也无愧于带过的学生。练武术的孩子一般家里条件都不是太好，为此马宜君经常会自掏腰包，给孩子们买衣服鞋子、改善伙食，在马宜君看来这是他应该做的。“孩子们真的很辛苦，比我苦多了，有些家里条件特别差，之前有个运动员是单亲家庭，小时候训练完我和爱人就留她一起吃饭，有时候孩子父亲几天不来接孩子，我就和爱人一直照顾着她。”马宜君说，他很感谢无怨无悔默默支持自己的爱人，同样要感谢他的家人朋友。“我妻子没有工作，我们一家三口也需要生活，实在没钱了就只能问亲戚朋友借”。
据了解，安康市体育中心目前共有17名基层教练，在2012年之前只有一名高级教练与一名一级教练，包括马宜君在内的其余教练全部为二级教练，“那名高级职称的教练还是省上特批的，要不然整个安康市就没有一个高级职称的基层教练。即使是现在转为教师，对于他们来说中级职称基本上也就到头了。虽然职称问题以这样的方式得到解决，但有些老教练觉得很丢人，明明是基层教练，但身份却是体育教师。”一位知情人告诉记者。
与安康市相比，西安市青少年体校的情况要好很多，该校成立于1956年，建校以来共为国家、省上培养输送了千余名体育后备人才和体育骨干，是西安市建校最早、办学形式最灵活的中心业余体校。据学校副校长姚弘韬介绍，目前体校共有19名基层教练，其中两人是高级教练，大部分是一级教练，只有一些年轻的教练还是初级职称。“我们这里的情况要好于省内其他城市，基本上大家都能成为一级教练”。不过，高级教练职称也是一道槛，学校共有7个高级教练名额，但目前只有两人评上。“这也没有办法，跟那些体育强市还是没法比。”姚弘韬说。
实际上，由于我省并不是体育强省，因此评定标准也不算太高。“南方一些体育发达省份职称评定的门槛更高，我们和他们相比已经低了不少，但的确存在一些教练干了一辈子还是初级职称的情况。”一位相关人士告诉记者。
“中国体育事业要实现大发展大繁荣，关键在于体育基层工作的稳定和发展。就目前的情况看，体育基层工作由于多年未受到重视，积累的问题很多，解决的难度也很大，所以迫切希望教育体育主管部门高度重视，改变基层体育工作者的困境。”西安体院教授史进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基层教练面临这样几个问题，首先，由于应试教育以及学生家长缺乏对体育的正确认识，生源在不断减少。二是他们的职称待遇整体较低，职业上升空间有限，职称评定滞后，考核机会较少，虽然基层教练在工作时间和方法上弹性较大，但其用在招生、制定教学训练计划，做学生和家长思想工作上的时间往往更长，巨大的工作量和所享受到的微薄福利待遇不成正比，此类问题长期悬而未决。
职称晋升“小中见大”
基层体育关乎民族未来
数量够，质量不行——这是当下许多基层教练所面临的问题。带出了足够多的运动员，但取得成绩的却很少，因此，一旦发现了好苗子，有些基层教练就会让孩子们加大训练量，争取让其为自己的职称晋升增加砝码，许多本身条件不错的孩子，由于要过早出成绩，训练量太大，导致其运动生涯提前结束。这种揠苗助长、急功近利的方式，对我国体育事业的长久发展十分不利。
在许多国人眼中，体育精神被等同于“更快更高更强”，这其实只是体育在竞技层面的体现，并非体育精神的全部，奥林匹克精神的实质和普遍价值观是团结、友谊、进步、和谐、参与和梦想。体育的真谛不是追求金牌，而是关乎每个个体身心健康的行为方式。当下，我国正在提倡终身体育，终身体育是以强身健体、预防疾病、陶冶情操为目的，以体育发展的法制化、社会化、科学化、终身化为目标，以构建多层次、多结构、多功能的终身体育体制为任务，实现人类个体和群体终身体育锻炼和接受体育教育的实践过程。要让大众树立这种意识的前提，就是要对体育产生兴趣，而这正是基层教练的职责所在。然而现实的情况却是，一些基层教练只是充当了“星探”的角色，除了到处挖掘好苗子外什么都不做，这就造成了一种奇怪的局面，自身条件不好但热爱体育的孩子没人教，自身条件好但不愿学体育的孩子教练求着教，基层教练真正的工作重心出现错位。工作重心错位后找不准方向，只能按照职称要求的杠杆走，这就形成了一个死循环。可以说，基层教练员职称晋升的这根杠杆，实际上反映出的是体育领域的大问题。
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作出的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中，对学校体育工作也作出了重要部署，明确提出“强化体育课和课外锻炼，促进青少年身心健康、体魄强健”。体育课和课外锻炼实际上是两个领域的事，前者是校园体育，即体育教师负责，而课外锻炼应由基层教练负责。实际上，体育教师所教的是教育系统规定的内容，未必契合孩子们的兴趣。青少年对于某个体育项目有兴趣，基层教练此时便应该发挥重要作用，指导他们正确合理的运动。“如果所在区域有500名孩子，其中200名有兴趣，那么应该对这200名孩子都负责，而不是有所选择的进行培养，重视一部分人的同时无视了另一部分人。与此同时，如果这名基层教练所培养的孩子未来获得了好的名次，这应该是教练的‘加分’成绩，是锦上添花，而不应该是对于他的硬性规定。”西安体院史进教授表示，“基层体育是体育工作的关键，关乎国家和民族的未来，全社会都应该高度重视，不断开拓创新，摸索出一套具有中国特色的基层体育工作模式，让更多的青少年加入到体育锻炼的行列中，感受体育的魅力，为我国体育事业大发展大繁荣打下坚实基础。”
本组文/记者闫斌 实习生李江月 赵珈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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