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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事长专栏|搡年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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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事长专栏

  搡年糕

  高继胜

  做年糕的习俗在我国民间是非常普遍的。大体上北方地区多叫打年糕或捣年糕,在我们家乡则叫搡年糕。“搡”这个动词在萧山话里头的含意,是自上而下带着强力冲击的锤打。小时候跟着爷爷到茶馆听穿长衫的大书先生说《水浒传》,还记得那句台词:“听罢郓哥密告,武松怒不可遏一拳头搡在八仙桌子上。”说到此处,大书先生把惊堂木也用力搡在铺着围帘的桌子上。一个“搡”字在萧山方言中言传意会妙到极顶。可见,搡年糕比打年糕、捣年糕、做年糕更加生动形象,妥帖确切。

  

  旧时农村,搡年糕是腊月乡村里的头等大事,生活再贫穷艰难也绝不马虎敷衍。它是从农民骨髓里生出来的原始文明,是从贫乏的物质泥土里顽强探出头来的、不死的精神萌芽,它是以朴素的信仰意义而普遍存在,给农民苦难的生活带来短暂的慰藉。世界上的事物大凡上升到信仰的高度就会非常较真,比如乡亲们对年糕的数量形容从远祖传下来就大有禁忌。尽管年糕的形状是一块块的,却不允直呼其一“块”年糕,而要尊称为一“樽”年糕。樽,在古代是盛酒的容器。在我们祖宗的心目中年糕是“樽”的象征,满载着老百姓对来年粮食丰收的殷切希冀,对美好生活虔诚祈祷。

  开蒸搡年糕的日子是有讲究的。按照习惯,每年秋收之后关帝庙的当家——隋一和尚早早选定了黄道吉日。那天,就像是一个盛大的节日,左邻右舍都推倒藩篱,拆通了平时的隔阂,十几户人家的道地、院落连成一片,好似单边街道开市一般闹猛。架在地灶上的盗锅(盗锅是强盗锅的简称,形容锅很大、很粗莽)水已烧沸,二尺高的蒸桶吼着粗气,白色的雾气像一团团棉絮被西北风拉扯得支离破碎,然后淡淡地消失在灰朦朦的天空里。孩子们闻风而来,三五成群四五结帮,有的飞花纸(火柴盒大小印有梁山英雄像的彩纸),有的匹洋片(类似小扑克牌印着卷发美女头像的卡片,流通到乡下已经形象模糊了),有的打陀螺、滚铁环、踢房子(在地上划出若干个格子,始点放一块银元大小的碎瓦片,单脚踢到到终点,步数少者为优胜)。老腻漆脖,鼻涕横流,清一色的男孩子玩得灵魂出窍,大冬天的已经热得头顶上青烟直冒,搡年糕的场地也被他们炒得热火朝天。

  

  村里的女孩们去了哪里?平时在家挑花边的妇道人家,一挨搡年糕的日子都倾巢而出,人人拎着网线袋云集“半边街”,趁着“大戏”还未开锣的空档,各自找个竹椅板凳坐下来挑花闲聊。可怜这拨五六七八、十来岁的小女孩挟在嫂嫂,婶婶的腋下,帮着大人挑什针(什针是最简单的针法),看她们挑花的模样活像个大姑娘了。农村的女孩子早早就压上了生活的担子,哪能像男孩子一样逮着机会可以玩个痛快!那个年代的萧山农村,无论僮女老妪人人都要挑花,若不会这门手艺会遭受鄙视,被划归为不要好、不习上的女人。长辈们总不忘这样教导女孩子:只要挑花挑得好,长大了才能嫁到富裕人家,不愁穿不愁吃。为了追求美好的明天她们起早贪黑穿针引线,个个都身怀绝技。你瞧,这会儿她们手落针起唰唰作响,纸样飞舞呼呼生风。几十个女人家集合在一起,教你懂得“半边天”有多少激棍,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时暴裂帛之声,时出琴瑟之音,好一台村妇交响乐。

  女人生来手巧,挑花、磨粉、缝衣、做鞋样样拿手。此刻,她们把二粟粉(玉米粉)、六谷粉(黄玉米粉)、打粟粉(高粱粉)、糯米粉、晚米粉分类放在竹匾里,等待上蒸。一个礼拜前,妇女主任阿德婶婶带领几个姑娘小嫂把家家户户送来的各色杂粮、大米逐一过称登记,集中分类,浸泡、洗净、凉干、磨粉,忙碌了一阵。我们村只有永康大伯家里有一台磨盘,经年孤独寂寞卧在西厢的廊庑里。大约三四岁的时候奶奶和小婶带着我去磨年糕粉,坐在三角形的磨架上,来回荡扬,好像在空中飞行。长大了听老人说,磨盘不用时,磨架一定要深藏高阁,不然,夜里鬼会来推磨的,吓得我从此不敢接近那个阴森森的廊庑。那时候肚子都填不饱,哪有余粮来磨粉?挨到岁末,阿婶、阿嫂们才把磨盘清洗干净,磨盘转动起来了,白皑皑的米粉伴着嫂子们的笑声从磨盘四周纷纷洒落下来……

  

  爷爷说,年糕要做到柔韧耐嚼,细腻滑润,关键是蒸粉。粉要蒸得不生不糊不散不黏恰到好处。施粉的厚薄快慢与火候的萎猛强弱,存在一定的函数关系,全凭上蒸师傅的经验技术把握分寸。像我爷爷这样“老蒸头”也不敢有半点造次,一旦失手砸锅村民迷信为大晦气,大不吉利。长长一年,倘若西家出了工伤,东家闹了鸡瘟,反正“红萝卜上蜡烛账”,一切坏事全都赖在年糕头上,上蒸师傅从此身败名裂。所以,请上蒸师傅不能草率,一般要经过乡绅族长或者生产队长的严格“政审”,甄选出品德好、家丁兴、六畜旺、手艺高的好人来上蒸。我们村里比较简单,我爷爷上蒸几十年,年年平安,岁岁无事。毛人大佬(我爷爷的绰号)的生活(活儿)毋庸置疑,无人能顶。搡年糕那天,我爷爷也不客气,当仁不让披挂上阵:他顶戴乌毡帽,一身士林蓝棉袄,米黄色衬衫的领袖反衬在外,白色的围身已经泛黄,却浆洗得十分整洁。这套行头一年就用一次,由奶奶精心管理、珍藏。爷爷点燃一柱香,拜天地,拜祖宗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拜毕,站在地灶的台阶上,挥一挥白色的毛巾宣布“启---蒸----”,若是收成好的年景烟花爆竹即时响起,好像是大工程启动的剪彩仪式。掀开蒸桶盖,热气蒸腾,爷爷从容地将白哗哗的米粉一勺一勺均匀地洒在蒸罩上,一会儿工夫爷爷硬锵锵的胡须上挂满了晶莹的水珠。

  

  约摸二三袋旱烟的工夫,蒸熟的年糕粉连同蒸罩倒扑进石臼,迎来一阵欢呼,糕粉似玉,透明晶亮。撸舂师傅(怕年糕粉黏着舂头,撸舂师傅手蘸温水,将粉与舂头分开)把熟粉揉成团状,然后令搡舂手用舂头轻轻揉搡,不能一口气将年糕搡死了(搡得过实),搡年糕要随着年糕粉慢慢冷却,循序渐进的用力,越到最后用力越猛。按照习俗,头樽年糕要让大家尝尝新,撸舂师傅捏出一摞玉米棒似的年糕截头,奶奶们用挑花的棉线截成一块块,让孩子们用筷子戳着,蘸点义乌糖,跳着蹦着吃着快乐着。

  

  搡年糕,年轻人争霸摆擂台,谁都不服谁,轮番上台各显身手。年纪稍大一点的要显摆显摆资格,教训教训那拨毛头小子。宜根阿叔四十出头身材魁梧,早几年他是搡年糕的绝对主力。然而,钱江后浪推前浪,这几年他被年轻人挡在了后面。今天,他跃跃欲试非要同小伙子们争个高低,只见他举舂俯冲挥臂奋力向石臼猛搡下去,但是,奈何英雄迟暮,形似有势而力气散弱,不知道哪个地方掉了链脱了节。可怜宜根阿叔用足吃奶力气,终搡不出年轻后生那种雄风霸气的威势、地动房颤的震撼、滚雷闷响的声气,反倒被好胜逞强的小子们笑侃:阿叔力微声弱好比病猫打嚏。

  大男孩们的激情在女人们的欣赏眼光里燃烧出熊熊的火焰。然而,过于亢奋往往洋相百出。阿炳的英姿在阿婉的秋波里荡漾,只见他抡起舂头犹如迅雷劈地,可惜脚步零乱,舂头不稳,差点磕到石臼。唾手重来也没有能够稳住阵脚,舂头的力量总不能集中焦点。阿婉紧张地摆弄着胸前的辫子,微笑着朝他斜睨,目光里充满着期望。眼看着阿炳被摩拳擦掌的同伴轰下台去,她赶紧跑到堂前去做阿婶们的帮手。

  

  女人们早已在堂前铺好篾席,摆好蚕匾迎接年糕出臼。刚刚出臼的年糕容易黏在篾席或蚕匾上,要放些稻草桔垫底。稻草桔斩根去穗,统一尺寸,剥去叶膜,洗净凉干,一根根金黄色的桔杆均匀铺在酱色润亮的篾席和蚕匾上,让农民们心生丰收余裕吉祥如意的欢喜。

  出臼的年糕是一个大团子,两男人各执扁担一头,来回施压,慢慢展开形成长三尺宽尺许,厚一寸的扁平方正的年糕。姑娘们手握南瓜柄,饱蘸鸡冠花的绯红汁水,将如意,双喜的图案印在年糕上。经过“化妆”,平实的年糕变得生动喜气。冷却后,用薄薄的叶刀裁成长不盈尺,宽不过寸的条头,浸在用明矾淀净的清水里,可以存放半年。

  

  分年糕是最开心的时光,按交纳的粮食种类、斤量折算成年糕,计算办法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不用算盘,更不需要笔算,大家肚子里掂掂就有数。做完年糕总会多出许多柴火来,谁都不会占堂宗的便宜。阿德婶婶带着堂宗捐的年糕连同这些柴火作为贺岁大礼,送到孤寡老人和五保户的家里。

  向晚,温热的酒香、糖煎年糕、肉丝年糕、蛋吞年糕的香味从四邻八乡飘来…….

  高继胜2016/12/1于狂人书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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