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记者铁兵发自塞维利亚

　　一片云彩飘过，阳光不再像正午时那般强烈，塞维利亚Maestranza竞技场里一片寂静。场子中央，只有赫舒斯·米岩和他的对手——那头607公斤的黑色公牛。米岩努力让自己站得更加优雅一些，深吸一口气，肋骨在隐隐作痛。左腿也有些吃不住劲，那头公牛刚刚用它锋利的犄角划破了米岩的裤子，并且在他大腿上留下一道伤口。地上有一些血迹，米岩不知道那属于自己还是属于公牛。泥土和汗水不断侵扰着他的伤口，公牛站在10米开外瞪着他，听着它粗重的喘息，看着它血红的双眼，米岩突然显得有些惊慌。

　　斗牛士是涉及死的艺术，它也被死抹去。这门艺术只存在于观看过表演的人们的记忆里，并随人们的谢世而消亡。——海明威

　　这是24岁的米岩第一次在Maestranza这样的顶级斗牛场中亮相。每年塞维利亚FERIA歌舞狂欢节上，斗牛都是一项保留节目，5月4日是这次FERIA的最后一天，下午的斗牛是闭幕典礼的主要节目，Maestranza竞技场的看台上坐满了全西班牙的达官显贵和最热情的斗牛迷们，通过电视转播还吸引着全世界斗牛爱好者的目光。米岩排在第三个出场对他来说这是一个成功的开始，他要想在这里成名就必须发挥出自己百分之百的实力，来博得人们的尊敬。对于一名年轻的斗牛士来讲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他今天必须成功。

　　在米岩之前出场的两位斗牛士，都成功地完成了自己的表演，Leonardo Hernández甚至还拿到了两只牛耳。同行们的精彩表演，对米岩来说既是一种鼓励，也是一种鞭策。代理人为他抽到的这头黑色公牛，不是牛栏里最大最壮的，牛角看起来却不是很粗大，但是它的视力却非常好，动作也很敏捷。这是斗牛士们最喜欢的公牛，它会勇猛地冲击，对颜色和动作迅速做出反应，会和斗牛士们在场上作出最完美的配合。而5月份又正是公牛状态最好的季节，米岩一直期待与这样的对手，在这样的场地上交锋。

　　长矛手登场了，坐在西墙投下的长长的阴影里，米岩认真观察着自己的对手。那真是一头完美的公牛，从跑出牛栏那一刻起，它就是一幅威风凛凛的样子，信心十足，目空一切。长矛手的每一次出击都会遭遇它最顽强的抵抗，米岩不得不几次跑入场中用红披风保护自己的长矛手。号角响起，长矛手退场，短标枪手登场。公牛追逐着短标枪手身后的红披风，它现在的每一次出击都让米岩更加了解了自己的对手，比如它喜欢用左边的犄角出击、挑刺。一根又一根短标枪被插在公牛背肌上，鲜血从它肩上流下，一滴一滴落入泥土，疼痛使它不得不一点点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脚步也渐趋缓慢。

　　“该出场了”，米岩站起身，拿起穆莱塔（Muleta，斗牛士用来挑逗公牛的红布，中间穿有一根木棒）和长剑，漱了漱口，他看起来有些紧张，脸上的肌肉在不断抽搐着。缓缓走向场中央，烈日下，包裹在那件沉重的红色金丝织锦缎紧身衣中，汗水从米岩面颊上流下。向总裁判长致意后，米岩转过身，凝视着不远处那头属于自己的对手。

　　如果说长矛手的任务是执行对公牛的审讯，短标枪手是为了判处，那么米岩此刻的任务就是处决。但他并不急于处死那头已经被激怒的公牛。红色的穆莱塔缓缓举起，公牛像听到发令枪声的短跑明星一样咆哮着飞奔过来（它们确实是短跑明星，在25码内，公牛会比一匹赛马更早抵达终点。），米岩在公牛即将触到自己的一瞬间，一个侧身闪躲，手中的穆莱塔像蝴蝶翅膀般缠裹着他，避过了对手的第一次攻击。“嗬！”看台上的观众们为他精彩的表演，发出一阵欢呼声。接着，他时而敏捷，时而优雅地腾、闪、挪、移着，所有动作都在人牛接触时的刹那间完成，让全场观众看得心惊肉跳，如醉如痴。几个回合下来，公牛已是气喘吁吁。

　　心跳在不住加快，米岩知道，自己的对手也和自己一样，就快筋疲力尽了。“过来啊，你这懦夫！过来啊，你这头胆小的耕牛！”米岩挥舞着手中的穆莱塔挑逗着那头看似就要败下阵来的公牛。或许是听懂了米岩的咒骂，公牛又一次狂奔过来。穆莱塔在空中挥舞，那是献给公牛的礼物，公牛跃起顶向穆莱塔，米岩双膝跪倒，想要从它身下划过。突然，从左腿传来一阵剧痛，公牛落下时后腿踩到了米岩！米岩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公牛又迅疾掉头向他冲来，他被公牛用尖利的犄角高高挑起后重重摔下。场边的观众，都已经站起，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助手迅速冲入场内，用一块红披风引开公牛。

　　“站起来，站起来！”米岩嘟囔着，除了死亡，没有什么可以让一位斗牛士躺着离开斗牛场。他才24岁，他不想终此一生都背着“懦夫”的骂名，他不想在人们的嘲笑声和看台上扔下的皮坐垫中由警察护送着离开。

　　他们（斗牛士）心里总有一种冷漠的东西，那是你几乎可以看得出来的。——海明威

　　似乎是为了平息自己心中的惊慌，米岩把视线越过公牛，西墙投下的阴影拉长了一些，那片飘来的云朵让阳光不再刺眼。对面的围栏上，挂着米岩的红披风，那后面坐着他的女友。米岩无法看到女友脸上的表情，但他能感受到，女友眼里此刻除了关切，一定还有期待。这几秒钟的分神，让米岩重新冷静下来。

　　米岩整理了一下手中的穆莱塔，抬起头，与公牛相互对视着。号角响起，是执行处决的时候了。穆莱塔翻舞起来，公牛像着了魔一样随着米岩手中的动作，移动着自己的头部和四蹄的位置。米岩缓缓走向公牛，距离如此之近，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公牛湿漉漉的鼻子里喷出的热气。公牛有些疑惑地看着米岩，突然，它纵身跃起顶向米岩手中的穆莱塔，就在同一瞬间，米岩侧过身，让过牛头，右手的长剑对准公牛的肩胛直刺进去！公牛轰然倒地。一剑致命！不是割断公牛的颈静脉，也不是插入公牛的肺里，长剑从牛角上方刺入肩胛骨之间，公牛在这种斩断脊髓的最荣耀的方式中死去！

　　短暂的寂静后，当米岩抬起头，聆听到的是满场的欢呼声。所有人都在为这位年轻的斗牛士喝彩，他们挥舞着手中的白手绢，高喊着“Oreja，Oreja！”（耳朵，对斗牛士的最高奖励。）直到裁判长将两只牛耳都奖赏给米岩，声浪才渐渐平息。两只牛耳！这是米岩一生中最难忘的一刻。

　　休息片刻之后，米岩又开始了他的第二场表演，这次面对的是一只644公斤重的公牛。几经交手，凶猛的公牛勃然大怒，在亮相、刺肩、插旗等几个回合之后，带伤的米岩开始了决战回合的较量。米岩机灵地在公牛面前挥舞穆莱塔，做出各种万分惊险的挑逗动作，但在一次挑逗中动作稍有迟缓，他又被公牛踩伤了右脚踝骨。

　　右脚踝骨的疼痛使米岩有些站立不稳，同时他也感到左腿小腿开始剧痛。红日渐沉，天气不再像中午时那般炎热，面颊上的汗水已经干涸，留下细小的盐粒在清风吹过时沙沙落下。米岩想起，曾有前辈告诉过他，如果你在斗牛场上因为紧张或者受伤双腿无法支撑自己时，可以用跪姿与公牛周旋。虽然那样并不会被人骂作懦夫，但多少会有一些屈辱，米岩不想破坏自己这完美的一天。

　　看台上再一次响起宣告处决的号角，在上一只公牛曾经倒下的地方，米岩开始了他的刺杀动作。他身上已经沾满鲜血，但却依然沉着冷静，神情无比的集中，目光冷酷地聚焦在剑锋与牛背之间……又是一剑毙命！场上沸腾了，人们好久没有像今天这般激动，而这么精彩的表演者居然是米岩——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年轻小伙子！他又获得一只牛耳！他被激动的人们高抬出了象征着荣誉的“王子门”！

　　生活与斗牛差不多。不是你战胜牛，就是牛挑死你。——海明威

　　在塞维利亚获得巨大成功之后，米岩回到了他在马德里近郊的家中。巨大成功的幸福和身体上的巨痛一直陪伴着米岩：他每天都能接到许多朋友们的电话，所有的电话都是庆贺和祝福，每一个电话都会让米岩感到那么的激动；同时，左腿上的石膏迫使米岩不得不长时间呆在床上，左腿腓骨骨折加上肋骨、右脚踝骨的伤处使他疼痛不已，他甚至不能自己穿衣服，吃饭也根本没有胃口。医生说米岩至少要在家静养四到六个星期，他在这段时间里不得不放弃一些相当重要的斗牛合同。这才是让米岩最痛心的地方。

　　“当医生带着X光照片过来之后不久，我的左腿就被打上了石膏。这的确比我想象的要糟糕得多。我原来以为只是肌肉出了些问题，没想到竟是骨折！”米岩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神情有些沮丧：“开始几天感觉非常的疼痛，不过现在好多了。我的身体很好，腿伤会很快康复，关键是要熬过这么长的时间去修养，这才是我最难熬的。”

　　回忆起那天的比赛，他依然谈兴甚浓，“所有付出的这些就是为了有一天能获得人们的认可。有人问我负伤之后为什么还坚持斗牛？我想说，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我已经等了很久，付出得太多，我不会轻易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当听到人们为我欢呼声时，我甚至愿意战死在塞维利亚的斗牛场上，我想我那时绝不会悲伤而死，而是会带着满意的微笑死去。”

　　在西班牙的斗牛史上，有许多斗牛士被牛挑死，米岩在受伤的情况下选择继续斗牛更是让人们提心吊胆。“既然选择了斗牛为职业，死亡就是每一个斗牛士必须面对的问题。当我开始面对第二头牛的时候，我知道我必须在成功和死亡之间做出选择。死亡在那时已经不重要了，我当时想，就死在塞维利亚的Maestranza斗牛场上也是一件很美丽的事情。但是我必须获得成功。”米岩侃侃而谈。“事实上我做到了，而且技术动作完成得不错。要知道，我走过的道路并不容易，以前当我作为斗牛士第一次出场的时候还遇到了观众的嘘声和口哨声。这以后我逐渐明白，当你单身一人面对一只凶猛的公牛的时候，你就必须担付起全部责任，必须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控制公牛的情绪，必须单独解决随时发生的任何事情，必须要在很短的时间内摸清公牛的斗劲和习性，判断出它喜欢的路线，而这一切都需要在短时间内完成。还有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被它在气势上压倒，最终制服它。”

　　斗牛场上的奖励

　　接受掌声

　　一个斗牛士在完成一场较为成功的斗牛之后，会得到接受掌声的奖励，通常是他和同伴只面对主席台方向的底层观众，接受人们的鲜花、掌声和骑士帽。这是斗牛士获得的最低规格的一种奖励。

　　星级：☆

　　绕场一周

　　如果一名斗牛士的表演令人很满意，他和他的3个助手(短标枪手)将获得绕场一周的荣誉，他们环场接受看台上人们的掌声、欢呼声以及扔下的鲜花和帽子、礼品等。

　　星级：☆☆

　　单耳奖励

　　如果一名斗牛士的挑逗、动作、刺杀等等全过程表演让人们感到非常满意，全场观众都会为他挥动白色手帕，主席团主席在看到有八成以上的观众挥动白手帕之后，将会决定给予斗牛士获得一只牛耳的奖赏，同时包括绕场一周的殊荣。也就是说，观众拥有是否奖励给斗牛士一只牛耳的权利。

　　星级：☆☆☆

　　双耳奖励

　　如果斗牛士的表演令观众为之疯狂，在已经决定奖励斗牛士一只牛耳的基础上，绝大部分观众继续不停地地挥舞白色手帕，要求主席团再次奖励斗牛士，主席团主席有权利决定是否奖励给斗牛士第二只牛耳。能获得两只牛耳的斗牛士证明他已获得了极大成功。

　　星级：☆☆☆☆

　　双耳加牛尾。

　　只有在极少的情况下，主席团会对某位著名的斗牛士在某次成功的表演之后，奖励双耳外加一条牛尾。这是最高级别的奖励，西班牙的8座一级斗牛场和45座二级斗牛场对此项奖励要求极为严格，通常每年总共不会超过10次。今年到五月份为止，还没有一名斗牛士获得如此殊荣。

　　星级：☆☆☆☆☆

　　王子门

　　通过“王子门”是仅在塞维利亚的Maestranza斗牛场才有的奖励，在西班牙其他斗牛场则没有。当一名斗牛士在一场两轮对两头公牛的比赛中能够得到三只牛耳以上的奖励时，Maestranza斗牛场就将为这名斗牛士打开正面的“王子门”，斗牛士则骑在另一人的肩上炫耀出场，在观众们的欢呼声中走过“王子门”。这也是一名斗牛士莫大的荣誉。

　　星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