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来走去走西藏（1）---晒佛

　　作者：[走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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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就是雪顿节的前一晚吧，八廊学、吉日、亚宾馆的一帮人都呆不住了，心急的老外们卷着睡袋提前就到寺里打地铺去了。 我因为事先和哲蚌寺的僧人格列和他的小师弟们约好，可以在他们的僧房看晒佛，所以决定第二天早早的去，让他们在寺门外接我。

　　第二天早上4点，我就甩直两条腿出门了。去往哲蚌寺的路上车水马龙，一辆辆中巴、的士大声喊着"哲蚌-----哲蚌----"荡来荡去的。轻轻松松就坐上了一辆的士，根本没有原先计划的那种紧张，于是便心痛起自己因为走得太急痛起来的肚子。

　　5点左右到达哲蚌寺的停车场，天还是黑漆漆的，却已是人山人海，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煨桑的烟雾。 在密集的人头里寻找那几张熟悉的面孔，一路跟着酱红色的僧衣顺着石板阶梯疾走。因为缺氧，因为肚痛，不得不走几步就停下来用手压着肚子喘气。清晨5点的拉萨繁星满天，手电光游龙一样盘绕在哲蚌上空，回应着天上密密麻麻的星。 沿路的寺墙边横七竖八地躺着好些人，都是为了抢占有利地形而提前一天来打地铺的人，他们在清晨的寒风中瑟缩着，把头深深地埋在怀里。

　　格列的小屋在一个漂亮的院落子里，并列着三间僧房。院落中有几棵大树，一地草坪，很干净，也很安静。仿佛院外鼎沸而喧哗的人声和这里毫不相干。不高的土墙外就是展佛的山。这会离展佛的时间还早，格列搬来了一块毯子，铺在树下的草地上，我们坐在上面喝刚打好的酥油茶。

　　格列和他的师弟们就争着讲着每年一次激动人心的时刻。无比美丽的丝织唐卡，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中缓缓打开，绽放淡淡的、静静的微笑，拈花一笑。

　　时间到了，格列和他的师弟们点上香火，匆匆出门接佛去了。我爬上了小屋的屋顶。天其实并不是太好，若隐若现的太阳被厚的云拉扯着，紫色的桑烟一蓬一蓬地飘上来，加进糌粑、青稞、圣水，烟又沉了，浓浓地粘在晃动的人影、嘈杂的人声间，四周便有了阴阴的鬼魅气……当那幅几乎能覆盖六七层楼，高大得难以置信的彩缎佛像终于在悠扬略显悲怆的唢呐声和隆隆的诵佛声中展开，风马旗在空中飞扬，哈达象雪片般落在佛像上，释迦牟尼慈悲地端坐在天地间时，我知道，我赶上了有记忆以来的最大的圣宴。

　　就为那突然绽放的可以触摸的欢颜，是把命赶掉也得赶的。

　　---------2000年9月13日-------

　　走来走去走西藏（2）---纳木措

　　作者： [走来走去]

　　这个同样属于鹰鹫和

　　岩石的街区

　　每个远行血亲的道别中

　　我都看到着火的白塔

　　美好的莲叶

　　我知道我这一个地道的

　　幻觉女王

　　当柏香飘浮，雾中升腾

　　的除了我还能有谁

　　--------尔车玛

　　我又来到了纳木错。 请原谅我用了"又"字，因为她曾千百回的出现在我的梦里，眼里，这个位于当雄县羌塘草原边缘的山高湖泊。 只要沿着青藏公路翻越念青唐古拉山脉再折向西北约60公里，就能看到她的身影。

　　沿着藏北草原没有路的路，我一路颠波。 除了草，草上的牦牛，羊群，还是草。看不见人烟，甚至看不到牧人。草原的边缘是雪山，除了雪山还是雪山。我不知道怎样能写出它们的名字，这连绵的念青唐古拉山脉。它们像波浪一样沉缓起伏，向青黛的远天弥漫着溶化着。我被它们卷进了这跌荡的草甸。

　　晨光未现的纳木错，此刻我正虔诚地跪下向着神山圣湖顶礼膜拜，天地之间只有我和这恒古不变的湖水。我是谁？她又是谁？时间和名字都不重要。黑暗与寂静如此清澈，只有一个声音，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大地慢慢沉淀下来，几处墨意深浓的点染被晨光从大地上解析成牧民的毛毡帐篷。然后是蓝色和白色的细碎小花像灯芯一样被逐次点亮。远远的，有牧民的孩子嬉笑着向我挥手，我起身迎向他们。越走脚下的地越湿，停下来，抬头看镶满金边的乌云。晨光像湖水一样漫过坡地，拍打着我的脚踵、牛栏还有玛尼堆上白色石块。这高寒的草甸上只有草和湖泊，看不到石块，玛尼堆上的石块自有不同的来处，被不同的人为一个同样的敬神信念带到这里来。划破沉寂的第一声是远处的牛铃，然后羊群出栏，涌到草地上来，一个牧民跟在后面，脚在沼泽地踏出劈嗜的声响。好象是创世纪初第六天，神说应当休息了，于是敛息而止，留下一个人喧哗的世界。

　　就这样，我静静的站着，静静地望向他，忘记了时光，忘记了前程，仿佛我与生俱来便站在那里。目睹着繁华归于清寂，喧器归于安宁，激情归于平静……

　　但我承认，面对风景我一直都是个太容易心神不定的过客。在这里，天是晶莹如水，云是拭镜漫飞。天高云低，下面还有旷野千里。

　　我凝在风里，痴看着自己的肢体在发癫、发笑，我手舞足蹈，可谁又会制止谁呢？这是一个连石缝中的青草都肆意欢长的地方。我恨不得一头埋进云里，一头栽进水里，好象这样就可以让流动的时光窒息。霎那间，行云流水地恋过对方。就象远处的牦牛，近处的粉蝶，我们都一样交托生死地恋定美色。这里的一切都是灵动的。

　　可是我知道，我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远远的，天已是暗云翻涌，暴雨将至。翠若水晶的湖面已迅速地被黑幕一段一段吞噬。云幕的裂缝中，如钢如锯的金光在抵死顽抗，渐渐转成死灰，扼断咽喉般的了无声息。我知道，我真的要走了。但我真的走不动了，我还在贪恋那欲来的壮阔与狂野。湖水如鬼脸般变幻，灰金灰银的，天与地就快要弥合了。每一粒沙土，每一棵小草都在窃嘱：还不走，还不走，就是万劫不复，就是深渊底处了。

　　当我在羌塘高原上狂奔起来时，身后已是撕天劈地了。所有的生灵之神一路叮咛--------像古老传说中提过的： 一直往前跑啊，别回头，别回头……

　　　 -------2000年9月14日-------

　　走来走去走西藏（3）-----桑耶寺里的白马多杰

　　作者 [走来走去]

　　山南的桑耶寺，我带着朝圣的心情来到它的身边。寺院的每一处都让我欢喜，金顶，四座白塔，以及坛城式的建筑，夕阳下的转经筒折射出的眩目光环，还有匆匆闪过的绛红色僧袍，佛殿里浓浓的酥油味。这些色彩，这些气味，随时随地都象是能生起与前世相关的感情。

　　独自一人，我跟随一条放生狗在长长的，凹凸不平的转经路上随意走着。寺里一派寂静，绵长的转经筒后面是一座又一座的小扎仓，石头垒成的僧房顶上夹杂着和袈裟一样红的白玛草。我用手拨着转经筒，一步一步向前走着，每走一步时间减缓一分，更象是后退着，退到很早以前。小扎仓涂满了酥油的门紧闭，两边是黝黑而抖峭的木质楼梯，那似乎通天的梯子让我叹息。我走过多少这样的梯子？这样高，这样结实，这样没有止境。

　　绘满天女和吉祥八宝的长廊。壁画之间涂着黑边的窗户和飘着镶布的门扇。狭窄的天井。明与暗。 总觉得有一股淡淡的柏香味在前面飘，是有人在煨桑？就找，找到了白马多杰的僧舍。

　　白马多杰的僧房在寺中大回廊的二层。我进去的时候，穿着僧衣的多杰正坐在长廊的毡垫上看着经书。僧房的窗台上开满了那种在藏区随处可见的花，红的，黄的，蓝的，在灿烂的阳光下怒放。 我笑笑的靠在木柱前看着多杰棱角分明的脸，竟然有点心慌。好一会，多杰才看见靠在一边的我。他展开一脸静静的喜悦，摊开绛红色的僧衣轻轻地说，请到屋里坐。

　　白马多杰的家很简单。十平米左右的小屋，靠窗放着一张藏式小床，睡觉、念经、打坐、冥想全在这里进行。床前有一张小方桌，放着经书和一盘奶渣。门边是一张藏式小柜，上面放着上师的相片，佛象、酥油灯、净水碗，墙上挂着唐卡。多杰的普通话说得很好，他不时地端起茶碗请我喝酥油茶，然后回答我提出的各种问题。他说他和他的这些师兄弟都是自愿来寺里学经的，他8岁出家，今年已经27岁了。他还有一个师弟，今年21岁，他们一起守着老师念经学佛，守着老师老，守着老师升天。然后他们也会收徒弟，他们的徒弟也会和他们一样守着他们老，守着他们升天，这里就是他们的家。又问他现在学什么，学完了这个学哪个，学完了那个又要学多久等等，他一一回答。最后笑道，一直学到死，一直学到觉悟，一直学到解脱。他看着我笑，眼睛亮亮的，我知道他喜欢我。但这种喜欢绝对不是那种喜欢。一丝一毫也不是，那是一种由衷的欢喜。他看见我就欢喜，但清亮的眼睛里一丝异样也没有。我深信他的心里也没有。于是便又问他，总有七情六欲吧，难耐时怎么办？他说，8岁出家，28岁还有这种想法，说明经没学好。 想到了一句古话：念经，放牛，你就会找到空行之预言。

　　这时，一只小猫跳进多杰的怀里，多杰轻轻的抚摸着，我又在他的眼神里看见了我见过的那种欢喜。在他的笑容里，我明白了沉静和优雅的来处。

　　走的时候，多杰牵着我的手送我出门。很远了，回头，见多杰还站在开满野花的小径上，手直直的挥着，笑着。蓝天白云下，如玉树临风。那身将我们隔在两个世界的僧衣在风中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