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们迫不及待地起床，还在下雨，而且似乎越来越大。泸沽湖还是一付睡眼惺忪的样子，故意蒙上面纱不让我们看清她的美丽，也或许是游客太多，她害羞了的缘故。原订的游船计划推后，我们先去看茶艺表演。这种表演似乎在所有的旅游景点都会有，泸沽湖有，丽江也有，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一种促销手段而已。然后，我们去家访。所谓家访就是我们真正走到摩梭人家里去，看他们的建筑，听他们的讲解，从而了解这种世界上唯一保留至今的母系氏族文化。摩梭人居住的房屋分正房、经房、祖母房，年轻姑娘住在花房。祖母房是一家人文化、政治活动的中心，里面有长年不熄的火盆，祖母是一家之主，她的任务就是守护火盆让它长年不熄。这样的家庭更多的是祥和、温暖，家庭成员相处融洽，因为少了现代家庭关系里的婆媳关系，互相之间都是兄弟姊妹，亲近的血缘关系在一起会少很多矛盾。所以，摩梭人的家庭里没有父亲，只有舅舅。这些家庭里，妇女的地位是要高出男子地位很多的。摩梭人的房子正中间有两根很粗壮的柱子，整个屋子主要依靠这两根木头支撑。左边的一根叫男柱，右边的一根叫女柱，男柱和女柱必须来自于同一根木材，靠近树根的半截为男柱，靠近树尖的部分为女柱。当小孩子长到13岁的时候就算成年了，就要举行成年礼，孩子的父亲会带很多礼物来祝贺。男孩子站在男柱下，如果是女孩子就站在女柱下，穿上成年的服饰，左脚踩猪标肉（摩梭人特有的腊肉），右脚踩玉米，意味着他们以后会勤劳善良，衣食无忧。举行成年仪式以后，他们就可以参加各种社交活动和拥有成年人才有的自由和权利了。理论上说，他们可以开始走婚了。

　　家里的女孩子成年以后就会有自己单独的房间，叫花房。男孩子是没有自己的房间的，他们必须去寻找一个和自己两情相悦的阿夏（情人）接纳自己住宿。这就叫走婚。他们是用歌声来求爱的，所以摩梭族的姑娘和小伙都拥有优美的歌喉。摩梭族的男子是比较辛苦的，在家里没有房间，每晚必须等到月上中天的时候才象贼一样，偷偷摸摸地溜出家门，还不能被家里人发现，到自己阿夏的花房窗户底下唱歌。如果，对方也用歌声应答，那么他就得翻过猪圈前面的一堵矮墙，把自己带来的肉包子贿赂给花房下的狗，才能顺利进入花房。如果他的歌声得不到回应，那他那晚就只能宿猪圈了。而他又必须在鸡叫之前离开自己心爱的阿夏，不让人看见，所以摩梭族的男子是比较辛苦的。到了年老以后，家庭才会给他们修建一间小屋栖身，安渡晚年。父亲对子女没有抚养义务，子女对父亲也没有赡养义务。舅舅抚养侄儿，年老以后也由侄儿赡养。

　　经堂是摩梭人装修最华丽的地方，有钱的人家甚至就为修一间经堂会花掉20多万人民币，没钱的人家也会花10万元左右，很多东西都是镀金的。经堂也是摩梭人家最神圣的地方，外人是不能随便进去的。他们信奉的是藏传佛教，在祭祀、节日的时候，他们会请喇嘛来念经。我们参观的那家摩梭人的经堂据说是整个村子里修得最豪华的，全实木地板，因为不能进去，我们只能从门缝里看，我居然看见桌子上有一台联想电脑。因为外面世界的入侵，泸沽湖已经变了模样，泸沽湖边到处有游客扔的垃圾，湖水越来越浑浊，面积越来越小。我一直想象我会和普通的摩梭人家住在一起，和他们吃一样的饭菜，住一样的床铺，听他们对我讲述泸沽湖的故事，将他们沿袭至今的风俗和文化，这些才是泸沽湖吸引和打动我的地方，我千里迢迢，风尘仆仆只为看她那种超越现代文明的母爱。就自然风光来说，我知道九寨沟要比泸沽湖漂亮很多，我只想走近那种神秘的文化，所以我选择了泸沽湖。可让我不知道该是用惊喜还是用惊讶来形容的是，泸沽湖边有了那么多的店铺，那么多的旅店。他们的旅店很干净，还装了电话、电视，电视可以收十几个频道，这里的路很糟，但是在路边有IC电话。这些大大方便了游人，但是也让更多的游人失望了。他们在旅游淡季会结伴出去游玩，他们的装束已经和我们没有两样了，只是在接待游客或表演节目的时候，他们才会又穿起他们的摩梭服装。他们很多人都开始结婚，成为固定的夫妻，而组成家庭。这就是我梦想了那么多年想要走近的女儿国？？我不甘心，我不相信沿袭了几千年的古老文化是这般脆弱，在所谓的现代文明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在世界无数次的天翻地覆的变化中，他们都如此固执而顽强地保存了他们的文化，不会在短短十几年的工夫便被轻而易举的同化的。我不甘心。我一定要去寻找。

　　下午的泸沽湖善解人意地开始放晴了，淡淡的阳光照在依旧烟雾空蒙、云雾缭绕的泸沽湖及神女山上，又是一幅现成的泼墨山水画了。于是，我们去划船，从泸沽湖岸边到湖中间的小岛上，岛上有土司的墓，还有一座庙宇。我们到了湖边，那里有一溜空船在等游客，我以为他们会一涌而上抢生意，很多旅游景点都是这样。我很怕他们象其他地方的人一样上来拉拉扯扯，但是他们没有。只是有一些年老的妇女拿着摩梭族的民族服装问我们，“穿不穿民族服装照一张相呀？”没有一般旅游地区生意人的油滑和老练，他们只是很小声很腼腆地询问。我们上了一条船，很幸运地是，为我们划船的有一位摩梭小伙是村子里的歌王。一路上，我们不停地要他唱歌，和他合影，他很愉快，感觉自己象明星一样。歌王的歌喉果然名不虚传，泸沽湖上空飘扬的美妙歌声吸引了很多游客。小伙子什么歌都会唱，包括时下正流行的《雨一直下》和《单身情歌》。

　　泸沽湖被外界侵袭得越来越商业化，可他们的经济依然是公有制经济，原始的公有制经济。平均主义。他们没有高低贵贱强弱之分。替游客划船和牵马都是分批分次的，不会抢生意，也不会自己收钱。他们的钱统一上缴，今天你家划第一批船，明天我家牵第二批马，后天他休息。一切都井井有条，忙而不乱。这就是母系氏族的原始平均主义，无论外面世界带来了什么观念，无论文明世界里刮来了什么风，这里的制度依然保持着几千年来的传统，任你山外鸣笛吹笙，号角连连，山里的温暖在山里，泸沽湖岿然不动，安详而甜美。外来人的聒噪只是黯淡了这里的山水，他们影响不了这里根深蒂固的母权和平均主义。

　　登上排队等候着的马背，雨点开始从云层里洒落下来，越来越大。让马奔跑起来，向山上跑去，在马背上是不用担心会摔跤的，即使是如此泥泞的山路。二十多条马在雨里撒开四蹄往山坡上驰骋，远远望去，一个硕大的马帮来了，铃铛的清脆声让我兴奋异常。几乎以为自己的一生就是这样驰骋于马背上的，只不过我策马扬鞭的地方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我在马背上赶着羊群，采着野花，还喝牛奶。

　　那个平缓的山坡原来是摩梭人的摔跤场。雨停了。六个健壮的摩梭小伙把我抬起来抛向空中，我看见天空离我越来越近，我张开双臂做出飞翔的姿态想要扑进天空的怀抱。我开始降落，以比上升还要快的速度降落。我闭上眼睛不停地尖叫，我想让他们把我放下来，停止这样的游戏。可是，我依然一次次地被抛向空中又降落下来，我听见自己的尖叫声，我听见周围越来越模糊的笑声和尖叫声，我看见大地一片苍茫，天和地连成一片，面前有一堆模糊的笑脸。有人托着我，很多双手托着我。我在想飞向天堂的时候，会不会就是这种感觉？一切都亦真亦幻，似远似近，我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却无法说话。我忽然很喜欢这种感觉，象依恋音乐或是依恋鸦片一样依恋这种起落之间的飞翔的感觉。两分钟后，我站在了地上，除了头晕目眩，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泸沽湖依然云遮雾绕，我听到旁边有人开始尖叫，又一个人开始借助别人的双手在天地之间飞翔。我笑起来，她一定很满足，象我一样。

　　（三）湖思居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去“湖思居”里坐坐，去看看都有些什么人曾在这里走过，我想在我的生日这天能留点什么在“湖思居”里，哪怕几个字。于是我离开了人头攒动的锅庄现场，那里只会让我想起成都的春熙路夜市。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时候的湖思居，一个人都没有。泸沽湖边冷冷清清，夜黑如墨。所有的人都跳锅庄去了。我在昏暗的湖思居里寻找那些旅人留下的足迹。都是匆忙的脚步，他们来了，又去了。再来，再去。不停地有人来，很多人都说这里很美，他们舍不得走。可是，没有人留下来。我也不会，我没有这样的勇气。我希望这里会是放置我灵魂的家园，可是我也知道我的生命已经属于尘世，注定属于尘世。我走不出那片用钢筋混凝土筑成的坚硬而冰冷的森林。我独自坐在楼上，泸沽湖就在我身边沉睡。透过落地玻璃望出去，湖面上渔火点点，安详宁静。神女峰也已恬然入梦。墙上挂了各色摩梭用品，身边是厚厚一叠旅人足迹，我盘腿坐在昏暗的灯光下，吃着主人为我油炸的香蕉羔，沿着他们的脚印一路走去。墙上有人留下问话，“一只白鸽要飞越多少海洋，才能在沙滩上停留？一个男人要走多远的路，才能成为真正的男人？”可能白鸽的翅膀倦了就会停留，男人走完一生的路也未必能成为真正的男人吧，我想。我想象那个背着背包有着长长胡须，一路向前不知疲倦奔跑的背影。呵，那似乎是阿甘。我笑起来。只是阿甘的背包不在肩上，在心里。他的脸上永远没有疲倦，所以他不会停留。一直向前。

　　窗下偶尔有急急的马蹄经过。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坐在这里，我只是个过客，不是归人。我想起郑愁予的《错误》：“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开落/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跫音不响，三月的窗扉紧掩/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是啊，我只是个过客。走到哪里，我亦只能是个过客，世上匆匆一遭，哪里会是我的家园呢？江南采莲的地方？大漠的落日下？还是白云出岫处？我找不到归宿，无论是精力旺盛的喧嚣繁华都市，还是此时已经安然入梦的泸沽湖边。

　　我只是个过客，足迹留在哪里都只是经过。沿途的风景只能看过，他们不属于我。走了一生，我停不下来。只希望，走到哪里，结局都不是错误。

　　走的时候，主人把我叫住，他说，我看了你的留言，你是丑丑？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我很感激细心热情的主人。我戴上他送给我的那个“我爱摩梭”的纪念牌。他只有一个，是香港的朋友专门做来送他的，他给了我做生日礼物。能在这样的日子里听见这样的祝福，这个行走的生日让我觉得我已经不只是一个过客。

　　心停留的那一刻，你已经是个归人。达达的马蹄响在你的心里。 转自 顶点户外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