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晓跃

　　当代最著名的无政府主义分子马拉多纳从1994年7月3日开始了无可挽回的颓废。

　　这一天，在洛杉矶玫瑰碗，阿根廷队不敌罗马尼亚队。马拉多纳在看台上目睹了他的球队被“喀尔巴阡山的马拉多纳”哈吉逐出世界杯的全过程，他依偎在克劳迪娅怀中，泪流满面，他诅咒国际足联和阿维兰热——这个组织和这位老人认定马拉多纳服用了麻黄碱，而这很可能就是已经开始发福的马拉多纳在小组赛中衣袂带风，宛如一只虽然胖点，但出尘入世的穿花蝴蝶的根本原因。

　　那时的克劳迪娅无疑是个标准的贤妻良母。有这个女人的呵护，马拉多纳才能和孔老夫子一样大彻大悟。虽然面对记者，不在川上，但马拉多纳说了：没有人能够战胜我，连FIFA也不能，连阿维兰热也不能，唯一可能击败我的是时间，只有时间。

　　当逝者如斯夫，马拉多纳渐行渐远，带着无数神奇的时刻和上帝之手，留下来的是他的嘴巴和由这张嘴巴所迸发出来的话语，活着的卡斯特罗和死去的格瓦拉被文刻在他的胳膊和大腿上。他学着用哈瓦纳雪茄和红星贝雷帽来装点自己的退休生活，在美丽的古巴海滩上，他把自己想像成与风车搏斗的堂吉诃德，但凡世间风吹草动，就要经天纬地，痛哭美利坚合众国。

　　马拉多纳厌烦一切政府和政府机构，包括他当年的密友梅内姆当政时期的阿根廷政府，更视家长制的国际足联为天敌，有一段时间，他甚至组织起了十足乌托邦意味的国际球员工会，试图同阿维兰热的国际足联对着干，但他不是瓦文萨，连卡斯帕罗夫都不是，如此复杂的造反大业在他的手里最后只能成为一次有意思的折腾，就像他声称无比热爱的家庭如今却濒于崩溃。

　　马拉多纳不会掩饰自己，是有史以来最“君子坦荡荡”的真小人。许多名人讨厌记者，使出的招是躲，而马拉多纳将这种讨厌上升到战争的高度，他的武器是一支气枪，他的悲伤他的浮躁他的快乐，都依附于这支杀伤力并不强大的枪。他坦承自己没完成小学学业，还吸毒，“蠢得像一头驴”，希望孩子们不要学他。当他觉得痛苦，他就号啕大哭。某女认为，马拉多纳无疑是个坏蛋，但更是个小孩，很多人因此而热爱他担心他。

　　如果你想做圣人，就得朝格瓦拉那个方向努力，如果你不幸沦为小人，则马拉多纳是取好的典范。

　　马拉多纳其实有点像拿着皮鞋敲打联合国讲坛的赫鲁晓夫，所以待这位仁兄百年之后，我们也可以尝试着为他建筑一块类似赫鲁晓夫那样黑白分明的墓碑，上书“迭戈·马拉多纳，生于1964年，卒于某年，人类最NB的球员，无政府主义者，乌托邦分子，史上最伟大的真小人”。

　　17年前，在神奇的阿兹台克，我发现了马拉多纳。那时他是一个个人奋斗的英雄，有本事让整个世界浓缩为像我这样的少年眼中飞翔的梦想。

　　写这篇文章前，我又一次看见马拉多纳，在意大利记者设计的恶作剧中，他坐不稳钓鱼台，一头栽倒在水中，当年的英雄变成了批评家们嘲笑的对象，这时的他，只是一个肥胖的懵懵懂懂的有时会说几句怪话的中年男人。

　　而且正如人们所期待的，他见了自己此前一直不肯承认的私生子，他再次表示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是家庭。

　　所谓英雄，不过是一幅虚无飘渺的未完成的画，多少行人匆匆过，谁都可以抹一抹，而懵懵懂懂的中年男人很真实，真实得就像和我们一起老去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