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锻炼(3)

原标题:锻炼(3)

我们也可以跑得又快又远

记者阿舍·普赖斯(Asher Price)在34岁那年决定用一年的时间训练,看看自己能否提高弹跳能力,并最终完成扣篮。他身高有1.88米,但对于扣篮来说并不具有优势。除了年龄略大的劣势之外,他也并非是那种运动型的人,有些微胖,而且他得了睾丸癌,仍在恢复中。他在开始行动之前给我打电话,问我是不是觉得他无法实现这个梦想,我告诉他:“你看,如果你到了35岁都从来没有扣过篮,那可能说明你根本就扣不了篮。”现在,我为自己当时向他泼冷水感到羞愧。你们可以去看看普赖斯对自己的努力所做的精彩记录——《扣篮之年》( Year of the Dunk),并判断一下谁是正确的一方。但是我的错误预测也反映了一些常识:第一,非凡的运动水平是天赋与训练相结合的结果;第二,扣篮需要的是弹跳和速度方面的能力,与耐力是相互冲突的。

当然,常识不一定正确,比如认为“速度和耐力不可兼具”。我们绝大多数人都愿意接受这样一种观点:自己要么是一只平庸的“乌龟”,要么是一只平庸的“野兔”。也就是说,大家还是从心里把自己归为“速度型”或者“耐力型”。但是,我们每个人对于速度和耐力的正确认知其实受到了蒙蔽,而原因就在于,我们太过关注那些精英级别的职业选手了。要知道,在一场马拉松比赛中,世界水平的短跑选手在马拉松高手面前完全没有胜算,反之亦然。这些人出类拔萃,他们的能力位于人类运动表现的顶峰,可以说,他们与我们这类平时散散步就算运动的人完全不是一类人。想想看,速度最快的马拉松选手跑42.195千米用时2小时多一点点,相当于以不到3分钟跑完一千米的速度一直跑下去。你能做到在3分钟以内跑完1千米吗?如果你能做到,那祝贺你,毕竟只有极少数人能够以这个速度跑完1千米。与99%的人相比,这些马拉松选手做到了不必在速度与耐力之间进行权衡。换句话说,耐力超强的马拉松精英选手的速度,其实也不慢,所以,他们给我们的正确启示是,我们也可以跑得既快又远。

另外一些选手也向我们展示了耐力与速度是可以兼得的。职业足球运动员每场比赛平均奔跑距离为11~12千米,其中有22分钟是爆发性的冲刺跑,外加68分钟的慢跑和行走。那么他们是“乌龟”还是“野兔”呢?显然,他们兼而有之。这并不是说耐力与速度之间的一些权衡不存在了,而是因为球员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将速度和耐力融合,从而成为他们各自的综合运动天赋。比如,耐力和力量俱佳的精英十项全能选手,他们在百米和铅球等需要速度和爆发力的项目中成绩出众,在1 500米跑等需要耐力的项目中也表现优异。最好的选手似乎项项精通,与此相似的是,某些种类的青蛙、蛇、蜥蜴和蝾螈既能非常快速地释放能量,又有极好的耐力。

在世间万物的宏大蓝图中,进化史为整个人类安排了一个慢速的角色,因为同我们身边大多数四足动物相比,人类的速度都是慢的。但如果针对人类这一群体本身进行比较,那么绝大多数人既是“乌龟”又是“野兔”,这说得通吗?我们的狩猎采集者祖先也会做各种各样的活动,如步行、搬运、挖掘、决斗、采集食物,可能还时不时地需要游上一小段。除了长距离奔跑之外,他们为了摆脱狮子或者躲避同类,偶尔也需要狂奔。今天的狩猎采集者仍然具有超强的耐力,但监测显示,他们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同样惊人——19~27千米/小时。而在职业运动领域,我知道有不少美式足球运动员在运动生涯中将自己训练得快速而强壮,但后来选择去跑马拉松。我们可以训练自己的身体去进行非常多样化的运动,虽然很多可供选择的训练项目,要么是为了让我们成为自认为的“野兔”,要么是为了让我们成为自认为的“乌龟”,但是,为什么我们不能同时成为这两种动物呢?

我们当然可以。而且更重要的是,这种同时提升速度和耐力的训练非常高效。有些人可能会认为自己更适合耐力运动而不是极端的速度训练,但是有充分的证据表明,有规律的短时高强度锻炼不仅能使我们变得更强壮、速度更快,而且能让我们的体能状况更好、更健康。这种名为高强度间歇训练(High-Intensity Interval Training,HIIT)的训练方法包括交替进行的各种短时但是高强度的无氧运动项目,比如多组冲刺跑,两组之间是低强度的恢复阶段。简而言之,高强度间歇训练不是力量训练,而是剧烈的心肺训练。我们来体验一下高强度间歇训练,看看它是如何帮助我们在不影响耐力的情况下提高速度的,并以此结束本章对于速度问题的探讨。

我们先从超等长收缩训练(plyometric drills)开始,这项训练也被称作弹跳训练。一个标准的超等长收缩训练由一组10次或更多次数的全力跳组成,训练者尽最大能力用单脚以最快速度跳到最高,另外一条腿的膝盖也尽量抬高,双臂配合向上摆动。每一次落地时,你的臀部、膝盖和脚踝自然弯曲,你的腿部肌肉得到拉伸,等轮到这些肌肉强烈收缩的时候,它们将受到极端的挑战。这些跳的动作会迅速使你的快肌纤维产生疲劳感。接下来,做相同数量用脚向后踢臀部的动作。之后尝试全力跑一轮100米或者200米,这会造成你的肌肉快速强劲地收缩,而三磷酸腺苷和磷酸基团的储备也被耗尽。这些高强度间歇训练十分艰苦,之后的几天你会全身酸痛。

但是这种训练非常有效。如果你能坚持每周进行两次高强度间歇训练,你的肌肉能力将逐步提高,从而更快速地提供更强大的力量。至于肌肉能力能提高到何种程度,部分取决于当收到神经的刺激时,同时收缩的肌肉纤维的数量比之前增加了多少。而且,你的肌肉成分也会发生变化。虽然高强度间歇训练不会刺激你的肌肉生成更多快肌纤维,但是已有的纤维会变粗,让你变得更强壮、速度更快。平均来说,短跑选手的肌肉纤维会比长距离选手的肌肉纤维粗20%以上。高强度间歇训练还能将慢速、不易疲劳的粉肌纤维改造成快速、易疲劳的白肌纤维;将纤维小幅拉长,这样可以提升肌肉的收缩速度;提高收缩的肌肉中纤维的含量,这样可以增加肌肉的力量。但是种种变化不会自动发生,需要持续付出努力。如果你想跑得更快,你需要努力快跑。

有规律的高强度间歇训练的益处远远不止改善肌肉的性能,它给身体带来的好处还包括:使心室变大并更富弹性,从而提升了心脏的能力,使它的泵血效率更高。它增加了动脉血管的数量、宽度,并使动脉血管更有弹性,同时增加了为肌肉供血的毛细血管的数量。它还能进一步提升肌肉从血液中获取葡萄糖的能力,增加每一块肌肉内部的线粒体数量,为身体提供更多能量。身体由此产生的各种适应可以降低血压,有助于预防心脏病、糖尿病等疾病。我们对高强度间歇训练效果的研究越深入,就会发现更多它所带来的好处,它理应成为所有人的体能训练计划,无论你是奥运会选手,还是一个想强健体魄的普通人。

就在我们对于速度的探讨接近尾声之时,高强度间歇训练的诸多益处为这一主题画上了圆满的句号。虽然像博尔特这样的精英选手为我们展现了人类运动能力的极限,但是我们不应忘记,实力平平的普通人也有能力完成非凡的运动壮举,我们应该为自己喝彩,更应该知道在人类进化史上,这些壮举起到过非比寻常的作用。我们那些石器时代的祖先,从来没有为了在众人的关注下以最快的速度沿着一条直线狂奔跑完不多不少的100米,而花费数年的时间进行训练。但是,他们还是进化成为“全能战士”的样子,擅长各种各样的运动挑战,既有“乌龟”型技能又有“野兔”型技能。幸好,他们并没有太过频繁地被鬣狗追赶,也没有太多次面对狮子或者老虎,但是他们一定也曾面对这种生死时刻且依靠运动能力化险为夷,否则可能就没有你我了……

我的爷爷奶奶来到美国之后没多久,便在纽约市布鲁克林区安顿了下来。在我的童年记忆中,吸引我去探望他们的,是炎热夏日布鲁克林著名的科尼岛海滩上的人们。在泳衣之下,没有人可以隐藏自己的体型。虽然我家族中的每个人都身材矮小而且缺乏肌肉,但是在纽约最受欢迎的海滩上,每一种你能够想到的体型都有会出现在这里:有高的、有矮的、有胖的、有瘦的,有皮肤光滑的、有体毛较多的、有身材欠佳的、有身材火辣的,有皮包骨头的、有肌肉发达的。我一直到长大之后仍然记得那些景象,我希望拥有那种令人赞叹、魅力十足、肌肉发达的身体。

但我当时不知道的是,据说,就在同一片沙滩上,美国人对于肌肉发达这一体型的态度发生过一次戏剧性的转变。故事始于1903年,当时只有10岁的安杰洛·西西利亚诺(Angelo Siciliano)走下船,踏上埃利斯岛。西西利亚诺是众多初来纽约、不会说英语的意大利穷人中的一位。在被父亲抛弃之后,西西利亚诺和母亲寄居在布鲁克林的舅舅家,挣扎着追寻美国梦。少年时代的西西利亚诺显然是个多病柔弱的孩子,屡屡遭受来自粗鲁的舅舅和霸凌混子的殴打。他后来曾经讲述过这样一段经历:“有一天我与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子一起去了科尼岛。我们坐在沙滩上。我遇到了一个或者是两个高大强壮的救生员,他们把沙子踢到了我的脸上。我无能为力,而那个女孩却觉得很好笑。我告诉她,总有一天,如果我再遇到那个人,我会轻而易举地击败他。”

遭到羞辱的几天之后,刺痛感仍未消退的西西利亚诺在学校组织的布鲁克林博物馆之旅中得到了顿悟。雕像中希腊诸神健壮的肌肉给西西利亚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意识到,如果自己也能拥有这样一身引以为傲的肌肉,就将获得男子汉的气质。西西利亚诺后来说,他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在卧室里挥汗训练,用了杠铃、绳索和弹力带等器械,却几乎毫无成效。然而,在布朗克斯动物园看到狮子伸懒腰的时候,他获得了第二次顿悟。西西利亚诺看到狮子在不进行负重训练的情况下仍然可以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他对此非常疑惑,但很快便想清楚了,它们一定是“用一块肌肉去对抗另一块肌肉”才使自己变强壮的。他开始实施被自己称为“动态张力”(dynamic tension)的实验,我们今天将这种肌肉训练称为“等长训练”(isometric training,也叫静力训练)。这个方法奏效了。几个月之后,当他在著名的科尼岛海滩上秀出自己的新体型时,据说一个朋友感叹道:“你就像是阿特拉斯酒店房顶上的阿特拉斯雕像。”没过多久,安杰洛·西西利亚诺改名为查尔斯·阿特拉斯。

查尔斯·阿特拉斯当然不是第一个靠自己发达的肌肉赚钱的健美人士,但他成了自己那个时代最成功的肌肉男,开启了现代身体文化运动。他开始时以肌肉男的形象在科尼岛海滩挣几个小钱——人们可以付费踩他的肚子,后来他成为一名模特,在一场比赛中获胜,并赢得了“世界最完美男性”称号。自那以后,他推出了一门邮购课程,承诺可以帮助美国每一位瘦弱的孩子和虚胖的成年人获得令人羡慕的健美体魄。阿特拉斯不断地在连环漫画、宣传小册子和各种广告中重述自己的故事,一再强化那种典型的不安全感:失去了自己喜欢的姑娘,不够有男子气概,以及对衰弱和衰老的恐惧。实际上,对阳刚之气的渴望算不上新东西,但是阿特拉斯的承诺对于众多男性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这些男人的尊严刚刚在大萧条中遭受重创,而随着工业革命的到来,机器取代了部分人力,他们的不安全感日渐加重。锻炼肌肉在当时成为数百万人重拾自尊的绝佳之选,阿特拉斯也变身为推广阳刚身材的新任“形象大使”。

在阿特拉斯之后,不可胜数的年轻人在这些广告宣传的诱惑中成长,内心深处成为大力神赫拉克勒斯的渴望被激发出来。阿特拉斯还激励了一代又一代健美大师和以肌肉强健而著称的人,其中包括杰克·拉拉尼(Jack LaLanne)和阿诺德·施瓦辛格(Arnold Schwarzenegger)。健身房在美国以及世界其他地方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一开始只提供哑铃、杠铃等举重器械,之后又出现了各种新潮的奇妙发明。诺德士健身器械的出现属于该领域的一个巨大飞跃,该品牌的健身器械通过滑轮系统的转换和连接,将可调节的重量施加在肌肉上,从而让使用者在肌肉的整个运动过程中都能感受到大小不变的阻力。随着诺德士和其他品牌健身器械的出现,阻力训练变得更加简便、有效,身体文化从一个亚文化发展成为数百万美元的主流产业。

一时间,阻力训练备受推崇,并得到大力推广,但是不可避免的是,这种负重训练与我们对人类进化过程的理解发生了碰撞。两者碰撞出的一个巨大火花是1988年出版的畅销书《旧石器时代的处方》( The Paleolithic Preion),书中提出,大多数“文明的疾病”都源于我们的身体不适应现代的生活方式。虽然这本书主要关注的是饮食,大力推崇“旧石器饮食”(Paleo Diet),但是这种思考问题的方式迅速延伸到锻炼领域,为“原始健身浪潮”推波助澜。就像“旧石器时代的饮食者”毫无逻辑地相信穴居人的饮食方式是最健康的一样,原始健身浪潮的狂热支持者相信,像肌肉发达的祖先那样健身,才是最佳选择。

为了更多地了解原始健身浪潮,我曾经与这场运动的超级巨星埃尔文·勒·科雷(Erwan Le Corre)共同锻炼过一次。那次的活动叫作纽约赤足跑。一个阳光灿烂的周末,我在轮渡上加入了数百名“旧石器原始狂热者”行列,此行的目的地是纽约湾里离自由女神像不太远、风景如画的总督岛。当天主要的活动内容就是光着脚绕着小岛一圈一圈地跑,每一圈的距离都是3.38千米,但是参与者似乎更愿意喝啤酒、吃烧烤,以及社交。组织者科雷是一个高大健壮的法国人,平时在新墨西哥州的圣塔菲经营着他的健美营,而此时,他凭借自己电影明星般的相貌、引人赞叹的健美身材和充满生机的锻炼方式,瞬间成为全场的焦点。他把环绕总督岛的路线变成了一个赤足游乐场。每当兴之所至,他会突然离开常规线路,要么去爬树,要么跳着越过沙滩,要么追逐松鼠。与此如出一辙的是,在科雷的圣塔菲健美营,参与者受到鼓励去做人类身体显然可以完成的任何一件事情,跑步、徒步、跳跃、爬行、攀登、游泳、举重、搬运、投掷、追逐,甚至打斗。你可以想象一下健壮的男人们赤膊扛着巨大的木头在树林中穿梭的情景。

自那之后,我开始通过书籍、网站、会议与热情参与者交谈,努力了解原始健身浪潮。据我所知,这些当代洞穴人中的绝大多数都相信,我们的祖先之所以拥有强健的肌肉和精瘦的体型,是因为他们一生都在进行“自然运动”。按照他们的理解,“自然运动”就是中等强度的耐力运动再加上一些需要强大力量的任务,比如搬起巨石或者与狮子搏斗。负重训练因此成为原始健身浪潮的基石。这一潮流的主要推动者马克·西森(Mark Sisson)通过描述一个虽属虚构但据说有代表性的穴居人格罗克,将这种生活方式彻底还原。按照西森的说法,“格罗克并没有将自己置于一种从中等强度到高难强度持续渐进的长期锻炼模式中,这一点与今天虔诚的健美狂热爱好者不同”。“格罗克的生活需要他频繁地迸发出高强度的能量,将采集到的物品(柴火、制造棚子的材料、制造工具的材料和动物的尸体)运回驻地,攀爬岩石和树木进行瞭望和觅食,整理石材和木材为搭建棚子做准备。”

原始健身和身体文化之间最成功的交集就是大名鼎鼎的“交叉健身”(CrossFit)。这一运动方法自2000年由克雷格·格拉斯曼(Greg Glassman)在加利福尼亚圣克鲁兹开启后,已经发展成为风靡全球的狂热运动。第一次迈进交叉健身的训练馆时,我彻底震惊了。训练馆是一间旧车库,我没有看到闪亮的健身器材、电视机和镜子,我只看到了杠铃、供攀爬的绳子和固定自行车。但是,一场交叉健身训练下来,你立刻就会改变“这只是儿戏”的想法。交叉健身训练的原则是交替进行高强度的耐力运动和同等强度的阻力训练,如举壶铃、做倒立俯卧撑和攀爬绳索。交叉健身者们会以海军陆战队为榜样,按照每天特别定制的“当日训练计划”组队训练,他们会在互相鼓励中拼尽全力跟上严酷的训练进程。训练的最后,每个人都精疲力竭,但是狂喜无比。除了训练环节中这些让人印象深刻的体能考验之外,大多数交叉健身爱好者都相信,他们正在融入的是以力量为基础、以塑造全身运动能力为目的的远古传统,而这种传统据说是人类生存所必需的。我的一位虔诚的交叉训练爱好者朋友告诉我:“强壮是一种原始冲动。”

正如我们曾经重复讨论过的那样,我们的祖先极少出于健康或者变得健壮的目的而进行举重或者其他类型的锻炼,但是上述交叉健身训练与我们祖先曾经进行过的身体活动相比,难道就没有哪怕一点点相似之处吗?我们的祖先真的那么强壮吗?抑或令交叉健身者精疲力竭的高强度“每日训练计划”,对于大多数狩猎采集者而言,其实就像交税或者看书一样,完全就是与自己没有关系的天方夜谭?

不同时代的力量

1967年和1968年,两名医生斯图尔特·特拉斯韦尔(Stewart Truswell)和约翰·汉森(John Hansen)深入博茨瓦纳的卡拉哈里沙漠,对生活在那里的狩猎采集者桑人的健康状况进行普查。他们在精细入微、认真严谨的分析报告中,客观地评估了桑人的体重、身高、营养状况、胆固醇水平、血压等数据,但是有一行叙述格外引人注目,他们“注意到一名男性因为旧伤而导致的古怪状况,这名男子曾经徒手打赢了一只豹子,留下了面部麻痹、中指伸肌腱萎缩,以及慢性肱骨骨炎等后遗症。但是他徒手将那只豹子打死了。”

哇!赤手空拳制服一只豹子绝对可以比肩大力神赫拉克勒斯了,但是在过去数百万年中,不走运的狩猎采集者一定会更多,他们甚至根本没有机会回到家里讲述自己面对凶残食肉动物的故事。无论人类与野兽搏斗的结局如何,这些故事都会加深人们对于原始人身强力壮的固有印象。原始健身的网站和书籍甚至一些科学论文经常宣称,狩猎采集者和非工业化社会人群由于以自然的方式进行着交叉训练,所以看起来与交叉健身痴迷者有相似之处。其中一本书建议我们“野化自我”,将我们的身体从文明的痛苦中解救出来,我引用其中的几句话如下:“让我们拿出1秒钟的时间想象一下,来自传奇的肯尼亚游牧部落的一群马赛人正在穿越塞伦盖蒂大平原,轻快地小跑。他们拥有健壮的身材、完美的状态,以及令每一个健身痴迷者心生羡慕的效率与运动的结合之美。是谁把他们训练成这个样子的呢?”

因为我接触过很多马赛人,也认识一些狩猎采集者,所以我只能遗憾地说,上述对于他们特征的描述过分夸张了,而且我必须要说,我发现这些交叉健身痴迷者总是过于关注原始人群中的年轻男性。对于男性和女性狩猎采集者力量方面的细致测量虽然有限,但结果也显示,包括年轻男性在内的狩猎采集者通常偏廋,强壮程度只能算中等,绝对算不上肌肉发达。一般来说,赤道地区狩猎采集者身材偏瘦小,而不是魁梧。比如,哈扎部落男性的平均身高为1.63米,平均体重为53.1千克;哈扎部落女性的平均身高为1.5米,平均体重为46.7千克。哈扎部落男性的体脂率大约为10%,女性的体脂率为20%,处于体重不足的边缘。根据测量得到的哈扎人的握力,再结合对他们的全面上肢力量和肌肉尺寸的估算,我们得知,上述数据均表明他们与同年龄段的西方普通人的测量结果处于同一区间,但远远低于从事系统训练的运动员。哈扎人虽然算不上肌肉发达,但是他们精瘦、体能状况良好,为了生存,他们日常需要进行挖掘、奔跑、爬树等各种各样的活动,而他们的整体力量完全适应这种需求。

哈扎人虽然只是一个种群,但是他们在体型、肌肉含量和力量方面与其他狩猎采集者几乎相同,如卡拉哈里的桑人、中非的姆布蒂人(Mbuti)、马来西亚的巴特克人(Batek)和巴拉圭的亚契人(Aché)。以生活在亚马孙地区的亚契人为例,他们与哈扎人一样矮小结实,也有着几乎相同的平均握力。当要求他们尽最大能力进行俯卧撑、正握引体向上和反握引体向上的测试时,亚契人的体能表现不错,但也只是与西方人大致相当,唯有一项例外:他们的力量并不会随着年龄的增加而下降太多,这也说明他们一生都让身体保持着活动状态,包括中年。亚契男性在20多岁达到力量的峰值,女性达到力量峰值的时间稍晚,但是在衰老过程中肌肉并不会过多流失。所以,老年亚契男性和女性在力量方面差别不大。

今天,喜欢练出肌肉的人,尤其是交叉健身者,大多是依靠杠铃和器械刺激肌肉,使其膨胀,那么没有进过健身房的狩猎采集者或者游牧部落的马赛人又是如何变强壮的呢?按照神话中的说法,古希腊摔跤手克罗托那的米罗(Milo of Croton)为了让自己更有力量,每天将小牛犊举过头顶,直到小牛犊长成一头成年牛。而大力士之死同样富有传奇色彩。据说,米罗是被群狼撕碎而亡,当时他正试图徒手扯断大树,却意外被树困住了。我们看到,举重爱好者已经将肌肉健美之道在艺术层面和科学层面上都塑造得趋于完美了,无论是使用哑铃还是健身器械,训练方法都具体到重复的次数,以确保增肌更有效、更快速,而且使用器械进行健身,比托举扭动的牛或者徒手扯大树简单多了。虽然狩猎采集者偶尔也需要举起重物,但是他们的肌肉所承受的阻力大多数来自运输物品、挖掘或者支撑自己的身体。俯卧撑、引体向上、深蹲、箭步蹲等无器械、以自重训练为主的活动,可以帮助他们增加力量,只是,这些活动有一个大的缺陷:他们的力量虽然提高了,但因为没有器械,他们在训练中举起的重量只能保持不变。在没有健身房的情况下,有些必要的项目狩猎采集者做不了,他们也因此无法变得超级强壮,更不用说拥有像查尔斯·阿特拉斯或者米罗那样的身材了。

如果我是一名狩猎采集者,我有充足的理由不成为像阿特拉斯或者米罗那样的人,除了缺乏健身设备之外,还因为我更想拥有适合我的强壮身体,而不是那种过于强壮的身体。塑造肌肉的过程存在一个弊端,那就是浪费能量。力量是指我能创造多大的力,而能量是指我能以多快的速度创造这些力。力量与能量不是相互独立的,他们之间存在互相权衡关系:一个强壮的女性也许可以将一头牛举过头顶,但是动作不会太快。而一个能量十足的女性虽然无法一次举起过重的东西,但是她能够快速而持续地举起不那么重的东西。有些运动,比如跳高或者快速跳过树丛,更考验能量,而不是力量。将自己体重两倍甚至更重的物体举过头顶是一种古怪的行为,在石器时代这种危险的举动没有什么实用价值。即使在今天,酷爱坐着的人类从能量中的获得的益处要大于从力量中获得的益处。很多日常行为,如举起一包杂物或者从椅子上站起来都需要身体快速提供能量。保持身体的能量储备非常重要,尤其是当我们开始变老的时候。

超级强壮的另外一个缺点在于,维持这种体型所消耗的能量太多,这在石器时代显得尤为突出。健美塑身者要想举起一头牛,必须吃得要像牛一样多,至少也要接近牛的食量。我们在前面说过,肌肉是一种昂贵的组织,重量约为正常人体重的1/3,消耗的能量占总消耗能量的1/5。我每天维持自己身体里的非肌肉组织大约需要300大卡能量,而那些身强体壮的举重爱好者的肌肉含量会增加40%,这意味着他们增加了大约20千克奢侈的肉。如果我决定让自己变成那样,为了“养活”我的这副新体格,我每天需要多摄入200~300大卡热量。额外摄入300大卡在今天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喝一份奶昔就可以了,但放在石器时代,每天靠搜集食物获得这多出来的热量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挑战,甚至有可能需要以放弃繁衍为代价。

总之,肌肉发达者和健美痴迷者所拥有的那种体型,极少出现在我们的狩猎采集者祖先身上,甚至根本就不可能出现。我们的祖先缺少足够的能量去获取那些肌肉,他们也不需要那些肌肉所提供的力量,更无法提供维持那些肌肉所需要的能量。但是,距离现代更为久远的人类祖先是什么情形呢?现代的狩猎采集者与类人猿和那些已经绝迹但是传说中充满力量、无比强壮的穴居人相比,又会是什么情形呢?

强壮的类人猿和尼安德特人

1855年,位于美国费城的自然科学院(Academy of Natural Sciences)委托年轻的法裔美国探险家保罗·杜·沙伊鲁(Paul du Chaillu)前往西非考察。沙伊鲁幼年时曾经与父亲去过那里,当时他父亲在加蓬附近的海面上拥有一个可以用于交易的仓库,而现在沙伊鲁怀着极其强烈的好奇心希望重返故地。在自己20岁那年,沙伊鲁曾经沿着加蓬的奥果韦河(Ogooué River)逆流而上进入雨林,对于欧洲人来说,这是一片未知的非洲地带。之后3年,他详细记录了那个地区奇异的文化和族群,猎杀了数千只鸟类和哺乳动物并将它们运回费城,制成标本。沙伊鲁是公认的第一位在野外对大猩猩进行观察的欧洲人。1861年,他在第一本著作《非洲赤道考察探险》(Explorations and Adventures in Equatorial Africa)中,将这些类人猿描述成可怕的“半人半兽”和“非洲森林之王”(见图6-1上图)。沙伊鲁的书极受欢迎,所以他又重返非洲,创作了一系列探险记,其中包括《大猩猩之国的故事》( Stories of the Gorilla Country)。

6-1 “类人猿强壮”这一刻板印象的由来

注:上图,沙伊鲁在他1861年出版的《非洲赤道考察探险》一书中描绘的“我的第一只大猩猩”。下图,捷克艺术家库普卡(F. Kupka)根据马塞兰·鲍莱复原的尼安德特人模型所绘制。这幅图最初刊登在1909年的《伦敦画报》( Illustrated Londor News)上。

这本充满了歧视的残忍之书给阅读者造成了极度不适。沙伊鲁在某中一章讲述了他活捉大猩猩“好斗的乔”(Fighting Joe)的过程。这是他活捉的第一只大猩猩,整个过程的描述太过残忍,令人心碎。沙伊鲁的手下先射杀了它的妈妈,然后将这个只有3岁的可怜生灵捕获并套上了项圈。不出意外,“好斗的乔”完全不能接受被囚禁和失去母亲的生活,它的反应极为激烈,屡屡尝试逃离临时囚室中残暴和毫无人道的环境,而且有一次“好斗的乔”差点儿就成功逃脱,重获自由。最终,在被囚禁几周之后,它死掉了。

在众多读过沙伊鲁作品的孩子中,有一个名叫梅里安·科珀(Merian Cooper),他后来说这本书给了他灵感,于是在1933年拍摄了电影《金刚》( King Kong)。这部电影中大猩猩高大的形象体现了流行文化中人们对于类人猿力量的夸张想象。在英语中,“变成猿人”(go ape)仍然保留着“表达暴怒”的意思。虽然沙伊鲁对大猩猩的描述受到了当时的科学家的讥讽,比如达尔文称他为“恶毒的老傻瓜”,但是毫无疑问,他的文字和绘图连同他之后的探险家的描述都对早期科学家产生了影响,导致他们认为,我们的类人猿祖先相当粗野。多亏了简·古道尔(Jane Goodall)和戴安·福西(Dian Fossey)以及其他人的开创性工作,我们才认识到,野外的类人猿虽然不是天使,但大多数都是温和友善的。可是,人们仍然把非洲森林中的类人猿祖先想象成超级强壮的样子,而且这种印象根深蒂固。人们相信,一只55千克重的雄性黑猩猩强壮到可以将我们人类的手臂从肩膀处撕下来。

20世纪20年代,美国生物教师兼大学橄榄球队教练约翰·鲍曼(John Bauman)对大猩猩的力量做了第一次科学测量。鲍曼注意到,“虽然所有研究类人猿的机构都认为它们在力量方面远远领先人类,却没有任何实验数据可供引用,所以哪怕进行几个准确的力量测试都会很有意思,也很有价值”。于是,他安装了一个粗糙的装置,拿到动物园准备对那里的黑猩猩和红毛猩猩进行力量测试。鲍曼的那台装置一开始吸引不到任何一只猩猩花费哪怕是一半的力量拉扯一下,直到后来,他那“狡猾并带有些许恶意的设备”终于激怒了一只名叫苏泽特的雌性黑猩猩,它“凶残”地拉扯这个设备,希望将其摧毁。经过几次尝试之后,苏泽特显然使出了全身最大的力气,拉动了570千克的力量,这是一名强壮的美式橄榄球选手力量的4~5倍。

鲍曼对苏泽特的力量进行的估测其实相当业余,他使用的仪器未经测试,未经校准,极有可能不够准确,而且苏泽特之后经过多次尝试也没能再次重现它的大力,但鲍曼得到的这一数据还是被广泛引用。1943年,耶鲁大学灵长类动物学家格伦·芬奇(Glen Finch)认真地重复了鲍曼的实验,但是8只成年黑猩猩被试没有任何一只表现出超过人类成年男性的力量。大约又过了一代的时间,美国空军的科学家设计了一个古怪的装置,有点类似于将金属笼子与电椅结合的产物,以测试黑猩猩和人类在肘部弯曲时能够产生多大的力量。他们只训练了一只成年黑猩猩,让它学会使用这个装置,结果它测得的力量数据比最强壮的人类被试高出30%。在近期的实验中,比利时研究人员测量发现,体重为34千克的倭黑猩猩的弹跳高度是体重为68千克的人类的两倍,但考虑到人的体重也是倭黑猩猩的两倍,说明这两个物种每千克体重对应的跳跃高度是一样的。最终,研究人员采用了一种也许最为准确的方法,利用实验室手段测量这两个物种的肌肉纤维,结果表明,黑猩猩的肌肉能够产生的力量和能量最多不会超过普通人的30%。虽然这些研究在方法上各不相同,但是在整体上都表明,就强壮程度而言,成年黑猩猩至多只比成年人类强30%。与广为流传的说法完全不同的是,黑猩猩在一场掰手腕比赛中根本不可能将你的手臂从肩膀上撕扯下来。当然,你大概率仍然会输。

如果接下来还有一场与强壮的穴居人进行的摔跤比赛,根据常识,你也应该三思而行。说到穴居人,人们脑海中闪现的最典型的代表就是尼安德特人。自从19世纪,考古学家从欧洲的洞穴中挖掘出第一块尼安德特人的化石起,这些冰河时期的人类近亲就开始激发人们的想象力。尼安德特人的解剖学特征从一开始就非常清晰地显示,他们与今天的人类是不同的:他们有巨大的眉骨、倾斜的前额、无颏的下颚以及普遍存在的强壮骨架。当第一批化石挖掘出来时,一些专家误判他们是智力低下者、罪犯或者罗圈腿的哥萨克人,因为种种原因失足跌进洞穴致死,而后被埋在了那里。更多清醒的学者认为这是已经灭绝了的人类的一个分支,却毫不掩饰自己的偏见。在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出版仅仅5年之后,沙伊鲁的探险记出版3年之后,爱尔兰地质学家威廉·金(William King)于1864年正式将这个物种命名为人属尼安德特人,他理直气壮地对这些未开化的祖先表达了厌恶之情:“他们的思维和欲望从来没有超越兽类。”

尼安德特人倒霉的洞穴人刻板印象在20世纪初又被影响力颇大的法国古生物学家马塞兰·鲍莱(Marcellin Boule)再次强化,他对圣沙拜尔(La Chapelle aux Saints)一个洞穴中出土的第一具几乎完整的尼安德特人骨架进行了细致入微的描述,使得这种刻板印象变得不可磨灭。可惜,鲍莱在复原“圣沙拜尔老男人”时灾难性地出现了巨大偏差。他将尼安德特人的特征错误地定义为野蛮、愚蠢、无道德、粗鲁,而且还弯着腰。鲍莱当时复原的模型广泛流传,这是他为尼安德特人根深蒂固的形象所做的最持久的“贡献”(见图6-1下图)。

自那之后,尼安德特人都是凶恶、弓身驼背的类人猿形象,我觉得他们与沙伊鲁描述的大猩猩有诸多相似之处,比如肌肉发达、多毛、屈膝,这应该不是巧合。

好在尼安德特人的刻板形象已经得到了适当的纠正。学者们现在已经将尼安德特人认定为人类的近亲,他们拥有智慧,掌握较高超的技能,他们大脑的大小与人类大脑相当,他们的基因与人类基因的重合度在99%以上。但是,他们比我们更强壮吗?我们可以通过对他们体型的估算得到一些信息。如果你能够得到一个人的骨头,你可以通过测量一些特定骨骼的尺寸,估算他的身高和体重。研究人员用同样的办法得出了尼安德特人的数据:男性平均身高1.66米、平均体重78千克,女性平均身高1.57米、平均体重66千克,他们显然比今天的大多数人要矮,但是更重。如果尼安德特人与因纽特人狩猎采集者的体脂率近似,那么前者一定会超级强壮。按照古生物学家斯蒂文·丘吉尔(Steven Churchill)的说法,尼安德特人男性和女性的肌肉重量分别为32千克和27千克,这说明他们的肌肉要比今天的人类多出10%~15%,因而更加强壮。

人们之所以普遍认为尼安德特人和其他生活在冰河时期的所谓古人类,比现代人更强壮,还因为前者的骨头更粗壮。通常说来,骨头受力越多,尤其是在年轻时代,就会越粗。尼安德特人骨头粗壮的最有力证据来自他们的头骨。与人们对他们的印象一致的是,在尼安德特人中,男性比女性的脸更大、眉骨看起来更令人畏惧、头盖骨隆起得也更高。这些强壮的特征也许是因为他们分泌的睾丸素更多。众所周知,睾丸素的作用是刺激性欲和性冲动,但是它同时也增强了第二性征,例如脸部上方的眉骨就是所谓的阳刚之气的重要标志。较高的睾丸素水平也许是雄性黑猩猩脸部上方更加宽大、眉骨更加突出的原因,因此相比之下,它们的近亲倭黑猩猩要显得温柔一些,上述理由对于男性尼安德特人和其他古人类同样适用。这一假设也与我们讨论的力量相关,因为睾丸素对于增肌很有帮助,这也就是为什么很多运动员要非法使用睾丸素。在一项合法的实验中,研究人员们在10周内让20名普通人摄入了高剂量的睾丸素,其中10人平时有负重训练的习惯,然后将他们与摄入安慰剂但没有锻炼习惯的对照组进行对比。只摄入睾丸素的被试与未摄入睾丸素的对照组相比,前者大约增加了3千克肌肉,强壮程度增加了10%。而那些既摄入了睾丸素又进行负重训练的人增加了近6千克肌肉,比之前强壮了30%。

这些不同来源的证据表明,尼安德特人和黑猩猩等冰河时期其他的人类远亲,比“好斗的乔”的现代同伴以及现代的狩猎采集者,只强壮有限的一点点。那么,像查尔斯·阿特拉斯这样的现代人是如何获得巨大力量的呢?他即使没有超越尼安德特人,也与他们不相上下了。

冲破身体的阻力

2015年11月28日,在弗吉尼亚州维也纳,埃里克·赫费米尔(Eric Heffelmire)在自己的车库里躺在被千斤顶顶起的一辆卡车下面,修理破损的刹车线。突然之间,千斤顶倒了,赫费米尔被压在了车下,汽油也流了出来,而且瞬间就被引燃了。幸好,他身高1.68米、体重54千克的女儿夏洛特看到了这个事故并马上冲到现场。她后来告诉记者:“我这是第一次抬卡车,我父亲说‘你就快要抬起来了。’最终我把车抬了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那么大力气,把他从车底拉了出来了。”不止如此,夏洛特又爬上已经开始冒火的卡车,把这辆只剩三个轮子的冒着火的车开出了着了火的车库,把她姐姐的孩子救了出来,然后给消防队打了电话。

夏洛特的英雄举动是爆发出惊人之力的典型表现,也就是每个普通人在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被激发出了超人般的肌肉能力。在这种紧急状况下,夏洛特的身体释放大量的肾上腺素和皮质醇,这位女英雄得以最大限度地动员体内所有的肌肉纤维收缩。一些科学家对这种经常出现的演绎成分较多的报道持怀疑态度,因为类似的壮举无法在实验室里重现,而且这些故事的主角表现出的“神力”,已经超出了身体在理论上可以产生的力量极限。但无论如何,大多数人都比我们想象中更加强壮,我们之所以从未释放出所有的潜力,是因为神经系统理智地禁止身体全力以赴,因为那样会造成肌肉拉伤、骨折甚至有可能危及生命。举起过重的物体时,我们可能会面对这样一个非常致命的风险:此时肌肉紧绷,但是血液仍要源源不断地通过这些肌肉送往大脑。由于供血过程中的任何中断都有可能造成昏迷,甚至可能致命。所以,在进行高强度阻力训练时,心脏需要形成较高的血压,而且心脏和主动脉都必须承受这种较高的压力。正因如此,当血压升高时,我们会本能地让自己的胸腔膨胀,并且短暂地屏住呼吸。这一重要的本能反应被称作瓦尔萨尔瓦动作(Valsalva maneuver),可以减轻心脏的压力,帮助夏洛特在抬起卡车之后保持固定姿态,并使她的脊柱保持稳定。

尽管我有潜力使自己变得更强壮一些,但实际上,我还是那副缺少肌肉的老样子。我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少次下决心要在健身房开始进行有规律强的肌肉训练了,目的当然是让自己强壮一些。我第一次走进健身房是在高中时期,但很快便退缩了。大学和研究生时期的朋友经常劝我举重,但我从未做到有规律地进行训练。直到快40岁的时候,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意识到自己正在变成一个中年瘦弱男。于是我加入了与我家只隔几条街的一个健身俱乐部,请了位健身教练,然后开始训练。

我讨厌肌肉训练。教师对我进行了评估,发现我缺乏力量,于是他给我制订了一个常规的计划:在十几台器械上每台做几组重复动作,外加一些自由重量训练、仰卧起坐、俯卧撑、箭步蹲以及用大号橡胶球做的各种别别扭扭折磨人的练习。“无疼痛,无收获”对于我而言意味着持续的疼痛。将变得强壮作为目标后,我的跑步都受到了影响,虽然我的腿并没有受伤,但是它们像僵死了一样。健身房还是一个死气沉沉的地方,弥漫着汗臭味,没有自然光。荧光灯下,健身房里的每个人都表情凝重地重复着自己的动作,在一个个器械上完成一项项训练的过程中,似乎没有一个人看起来心情愉悦。虽然我变得更加强壮,但是6个月之后,我还是放弃了去健身房。

自那之后,我又多次尝试重启力量训练。我请了其他健身教练,去了多个健身房,但都没能坚持下来。最终,我选择了一些不用去健身房也能做的动作,如俯卧撑、深蹲等,这样我一个人在家就能完成。对于我这样一个完全算不上强壮的人来说,在家做这样的训练,强度够吗?但是,如果查尔斯·阿特拉斯能在他的卧室完成增肌训练,为什么我不能呢?

阻力训练背后的基本原理是让肌肉发力以对抗反作用力,比如对抗自身的体重或者来自哑铃、杠铃片或者一头牛的外力。其核心是,你使用这些重的东西去阻止肌肉收缩。不是所有的身体活动都需要克服阻力,游泳过程中遇到的阻力是最小的,因为水是液体;走路和跑步也是低阻力运动,因为地面只在每一步的一小部分环节对腿部的一小部分肌肉形成阻力。因此,健身房就成为力量训练最有效的场所,因为那里到处都是杠铃和各种复杂、折磨人的器械,这些东西的设计初衷就是让你在大幅度的运动中,确保肌肉时刻保持着对抗阻力的状态。但是,不是所有的阻力运动都千篇一律,或者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想象一下你正手持杠铃准备做肱二头肌弯举,如果你是屈肘向上弯举重物,你的肱二头肌就会在收缩过程中生成力量,这个过程的专业名称是肌肉向心运动。向心收缩是肌肉为人体提供动力的主要方式。但是,肌肉并不总是收缩。如果你抓住重物保持静止状态,既不向上运动也不向下运动,你的肱二头肌仍然是在努力变短,但无法改变长度,这就是等长肌肉运动。等长肌肉运动对锻炼者是一种考验,但更难的是缓慢地伸直肘部,将重物放低。在这种离心肌肉运动时,你的肱二头肌在伸长的过程中受到了刺激。那么,在你集中精力完成肌肉向心运动、等长肌肉运动和离心肌肉运动之后,你的肱二头肌会变得更强壮吗?

向心收缩对于运动而言非常重要,但是按照传说中查尔斯·阿特拉斯从布鲁克林动物园得到的启示,在塑造肌肉的过程中,向心收缩不如离心肌肉运动和等长肌肉运动那样有效。运动员、健身教练、健美爱好者和热衷于让自己变强壮的人因此更愿意采用大量离心和等长类型的阻力训练法。最负面的说法是,他们愿意遵从“无疼痛,无收获”的原则,并将其发展到极致。为了探寻其中的原因,你可以想象自己此时正好在健身房里,准备做三组肱二头肌弯举,每组10~12次,而你要举起的哑铃重量对你来说具有挑战性。开始时你感到疲劳,但几小时之后你感到了疼痛。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你的肱二头肌在面对阻力(哑铃)时生成了超出它能力范围的力量,肱二头肌发生了微小的撕裂。细胞纤维被拉断,细胞膜被撕破,结缔组织分离。这些所谓的“微创伤”暂时引发了炎症,造成了肿胀和疼痛。更重要的是,主动对肌肉进行轻微的破坏,反而刺激了肌肉的生长,因为“微创伤”会刺激这些受到影响的肌肉细胞引发基因的级联反应。此外,这些基因的介入增加了肌肉纤维的总量和厚度,由此增加了肌肉的体积,使肌肉变得更加强壮。

虽然“无疼痛,无收获”是热衷于通过举重训练肌肉的人的基本原则和信条,但是你大可相信,即使不承受可怕的疼痛,不像木乃伊那样僵硬地走来走去,你也完全可以增强自己的肌肉。你需要不停对肌肉施加超出其能力范围的压力,但是完全不必对它造成撕裂,也可以激发基因促进肌肉的生长。如果你的主要目标是增加力量,那么只需进行离心肌肉训练或者等长肌肉训练,慢速进行几组每组需要重复举起较大重量的训练,便可以达到最佳效果。如果你更想提升爆发力和耐力,那么你可以尝试多组轻重量、需要快速向心肌肉运动的重复举重,每组15~20次,两组之间只做短暂休息。这样的训练能达到你想要的效果。而且,每周进行几次举重训练非常有助于保持健康和活力,从而对抗衰老。

肌肉的衰老

如果人能够像熊一样在寒冷、难熬的冬天冬眠,然后在第二年春天第一棵新芽冒出时醒来,岂不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也许正是因为没能成为一只熊,所以我每次醒来时都感到极度虚弱。熊冬眠的时候,虽然几个月不进食、不活动,但是仍然能够保护好自己的肌肉组织。而人类如果被限制在床上哪怕比熊冬眠短得多的时间,肌肉也会以极其惊人的比例流失。卧床3周后,腿部肌肉可以萎缩10%。更糟糕的是,宇航员在太空失重的环境下待上一两周,肌肉会减少20%。

幸好,衰老的过程对肌肉的破坏程度并不像卧床或者太空旅行那么大,但是肌肉萎缩是老年人身体障碍和疾病的重要成因。有一个可怕的专业术语描述了肌肉萎缩现象,这个术语就是“肌少症”(sarcopenia),它源自希腊语。随着年龄的增加,肌肉纤维的尺寸和数量通常都会减少,神经也会出现退化,从而造成力量和能量的流失。在美国和英国这样的工业化国家中,人的握力从25岁到75岁的平均下降幅度为25%。在距离我家只有几千米的马萨诸塞州弗雷明汉小镇,无法提起9千克重物的女性比例,在55岁至64岁这一年龄段达到40%,而在75岁至84岁这一年龄段,这一比例则上升至65%。这一趋势令人担忧。当人们力量不足的时候,他们就很难完成诸如从椅子上起身、爬楼梯和正常行走等基本活动。他们越发衰弱,他们的活动量越发减少,从而陷入了身体退化的恶性循环。

肌少症是与年龄相关的无声的流行病,应该引起重视。非常重要的一点是,由肌肉功能和肌肉含量的降低而导致身体虚弱的情况,在很大程度上是可以避免的。针对衰老的研究表明,与后工业时代的西方人一样,狩猎采集者的力量也会随着年龄增加而减少,但是趋势会非常缓慢。生活在亚马孙雨林的亚契人,70岁普通女性的平均握力相当于英国的50岁普通女性(见图6-2下图)。

6-2 英国人与亚契人不同年龄男性和女性的握力对比

资料来源:Dodds, R. M., et al. (2014), Grip strength across the life course: Normative data from twelve British studies, PLOS ONE9: e113637; Walker, R., Hill, K. (2003), Modeling growth and senescence in physical performance among the Aché of eastern Paraguay,American Journal of Human Biology15: 196–208,经许可进行了修改。

6-2中年长的狩猎采集者,以及其他在整个生命过程中都保持活力的人证实了一些让人感到鼓舞的消息,使用肌肉可以在我们衰老的过程中延缓肌肉的流失。而且,衰老并不意味着增肌能力的终止,肌肉永远会对阻力训练做出反应。中等强度的阻力训练可以减缓甚至逆转肌少症,这种效应与年龄无关,我们在前面介绍过其中的原理。数十项随机对照实验都显示,有计划、中等强度、很容易完成的举重训练可以帮助老年人增加肌肉量和肌肉力量,从而提高他们应对日常生活的行为能力,确保他们在不需要外界帮助的情况下保持活动能力。一项研究甚至证明,87岁至96岁的男性和女性在接受了8周阻力训练之后,力量有了明显提升。重要的是,这些介入性锻炼通过终止和逆转肌少症,降低了老年人受伤的危险,提高了他们的生活质量。

肌少症本身已经足够令人担忧了,更可怕的是,它还与其他疾病存在相关性,我们会在本书的后半部分介绍这些疾病。最为明显的是,随着肌肉含量的降低,人们会减少骨骼的负荷,从而增加了骨质疏松症的可能性。当骨头的柔弱程度已经下降到无法承受它们被赋予的负荷时,骨质疏松这个神出鬼没的疾病就要出现了,它会造成骨折甚至骨骼塌陷。由于衰弱的肌肉会导致活动能力下降,因此凡是那些与身体缺乏活动相关的疾病,如心脏病和2型糖尿病,都应将肌少症视为危险的诱因。好消息是,大量的研究证明,一般强度的阻力训练就可以给新陈代谢和心血管带来极为明显的益处,包括改善肌肉对糖的分解能力和降低有害胆固醇的水平。适量而不超量的力量训练还能帮助人们避免受伤。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在高龄时远离肌少症的困扰还能避免患上抑郁症和其他精神疾病。

过多的肌肉也是身体的负担

不喜欢把时间和精力消耗在健身房的可不止你一个人,那些超级英雄也是如此。蜘蛛侠的力量和能力源于一只遭受了放射性污染的蜘蛛咬了他;绿巨人和美国队长的超能力源自科学家改造了他们的基因;神奇女侠和雷神的超能力是从他们的神仙父母那里遗传的。只有蝙蝠侠是靠健身获得了能力,这位超级富有的慈善家由于父母遭遇枪杀,因而下定决心铲除人间罪恶,守护哥谭。我,作为一个简简单单的凡人,一个需要工作养家的人,一个不喜欢去健身房的人,一个喜欢有氧运动多于负重训练的人,想知道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到底需要多少阻力训练。

美国运动医学会是一个可以提供健身建议的好地方,他们的建议经过仔细研究,已经成为人们的共识。他们的专家组会对搜集到的数据进行评估并提出建议,根据他们最新的建议,我应该在每周心肺训练的基础上加入每周两次力量训练,每次包括8~10组不同的阻力训练项目,每组重复10~12次。他们还建议,在我年满65岁之后应将单组举重次数增加到10~15次。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们数百代之前的祖先听到这些建议,会不会觉得莫名其妙。除了对一个充斥着机器而且不需要太多力量就能够生存的世界报以惊叹之外,他们很可能对我们的消费行为表示困惑,为什么我们会花钱去买一些可以被拎起但是完全无用的重物,而这种重物的唯一功能就是被拎起。我们中的一些人用走路上下班取代开车,用爬楼梯取代坐电梯,以这种方式在我们这个“正常的”社会中进行有氧运动,似乎今天已经极少有工作需要大量阻力型的身体活动了。购物车、婴儿车、带轱辘的行李箱、升降叉车等设备将我们从提举、搬运等活动中解放出来。因此为了进行阻力运动,我们只能去做一些古怪的事情,比如去健身房一遍又一遍地举起重物。幸好,人体在生物学意义上对这些行为产生的反应,与石器时代对搬运食物、背或者抱幼儿、挖掘、搬动石头以及任何阻力运动产生的生物学反应是一样的。

虽然现代人举铁的行为会让我们的狩猎采集者祖先感到可笑,但是祖先可能也会在某件事情上替我们高兴,因为像他们一样,我们不用把自己练得过分强壮就可以避免患上肌少症和骨质疏松症之类的疾病。我要再次重申,在人类进化史的绝大部分时间里,太多的肌肉对于人体而言更像是负担而不是优势。如果我是一名需要努力奋斗才能获得足够食物的狩猎采集者,超强的力量给我带来的好处也许不足以弥补它所增加的负担,因为如此一来,我在其他方面的能量需求就无法得到满足。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最想达到的强壮程度,就是刚好满足我日常活动需求的那种状态。

话虽如此,但是我们接下去还是会讨论两种既需要力量也需要速度和能量的活动,它们的历史像山峰一样悠久,而且会在繁衍后代方面给我们带来巨大的好处,那就是打斗与体育。

①乔治·奥威尔在这篇著名的政论文章中说这句话的本意是,批判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长达3/4个世纪中英国统治阶级能力的堕落,并指出这种堕落从中学时代的运动场便已经体现出来。本书作者引用这句话是想说明体育的重要性。——译者注

一个炎热、尘土飞扬的寻常日子,我们在坦桑尼亚塔兰吉尔国家公园中一片合欢树附近,被50只狒狒包围了。两只打闹捣乱的瘦弱狒狒幼崽吸引了我的注意。两个活泼的小家伙儿互相揪着对方的尾巴在土里打滚,它们彼此又掐又抓的样子像极了两名摔跤手。与情绪高涨的幼崽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旁边一个成年雌狒狒正安安静静地为一个体形是它两倍的雄狒狒清理身体。这只雌狒狒极其认真,它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灵活的手指上,熟练地在雄狒狒后背厚厚的毛发里抓虱子。她每抓住一个,便会扔进嘴里咬爆。大个子雄狒狒表现出一种心满意足的平静。其他的狒狒在附近进食、看护孩子或者无所事事。这时,一只仅比大个子雄狒狒略小一点的狒狒接近了这对正在抓虱子的伴侣。在确认两个幼崽已经蹦到了安全地带之后,大个子雄狒狒起身、吼叫,然后露出了匕首一般的尖牙。刹那间,两只雄狒狒便扭作一团,就像旋转着发出吼声的球,互相咬着对方的牙、皮毛、尾巴。所有的狒狒以及在场的人,都怔怔地看着两只狒狒疯狂地对打。这场角斗来得快去得也快,仅仅持续了10秒,那只略小一点的狒狒便尖叫着逃走了。从落败的雄狒狒舔舐自己前肢的动作可以判断,它应该是被对方咬中了上臂。最终,一切恢复如初。

如果你曾经观察过狒狒群体,你应该也见到过大量上述场面。狒狒是大规模群居动物,每个群体里都有大量的雄性和雌性。每个性别都存在统治阶级,而要想成为统治阶级,必须在幼年的玩耍以及成年之后的一次次打斗中获胜。暴力行为对雄性和雌性都有影响,但是通常来说雄性会成为侵犯者。年轻的成年雄性必须通过打斗才能成为头号雄性。之后,居于统治地位的狒狒会花大量时间不遗余力地捍卫自己的地位,不让其他雄性狒狒有交配的机会。气氛总是紧张不安,压力水平高企,打斗相当频繁。心态和策略可以起到一定作用,但是胜利更多是由速度、大小和灵活性决定的。狒狒是非常典型的灵长类动物。如果你与一群黑猩猩共同生活一周,你就会看到大量的打斗场面,有一些血腥到让人难以接受。雄性黑猩猩会频繁地攻击其他雄性甚至雌性,只为保持统治地位,控制交配的权利。它们偶尔还会开杀戒。

相比之下,我们人类就善良许多。你可以随便找个公园去观察人类群体,你总能看到孩子们在嬉戏,但是你极少有机会看到成年人在打架。有的成年人安静地照看着孩子,有的闲逛,还有一些在踢足球打篮球。成年人类的玩耍时间要超过其他物种的成年动物,而人类打斗的场面也远远少于狒狒和黑猩猩那样的灵长类动物。就算是被研究人员视为最好斗的人类群体,一生中卷入暴力事件的次数也比黑猩猩少250~600次。成年人类之所以如此不具有攻击性,难道是因为我们进化出了一副肉眼可见的又慢又弱的模样?抑或是因为我们用体育形式的玩耍取代了打斗?

在人们固有的观念中,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的。我们用强壮的肌肉进行交换,得到了大脑。人类并没有完全依赖速度、能量和力量,而是创造性地进化出了合作、使用工具和解决问题的能力。

我认为上述得到普遍认同的观点并不完全正确。虽然我在之前的两章里重点讲述了人类在自然界中相比之下是何等缓慢和羸弱,但这并不代表速度和力量对于人类不再重要。相反,这些代表强壮的人体特征,虽然其重要性已经不复从前,但是在很大程度上,它们在人类活动的历史长河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这主要是因为人类彼此之间以及与猎物之间根本上的竞争是通过特殊方式进行的。是的,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确实没有那么暴力,也不太会像黑猩猩和其他灵长类动物那样使用原始的能力和力量,但是人类其实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打斗。我们只是改变了打斗的方式和频率。而且时至今日,很多人仍然保留着打猎的习惯。因此,无论你多么讨厌用牙齿和拳头与人打架或者与猎物搏斗,从进化的角度看,速度和力量仍然起着重要作用,尤其是当你面对生命威胁时。因为人死之后无法生育子女或者照顾现有子女长大成人,因此那些可遗传的、对打斗和打猎能力产生正面或者负面影响的因素,在自然选择过程中起着重要作用。

提升速度和力量是人类进行锻炼和体育活动的重要目的。所有哺乳动物在幼年时都会通过玩耍来发展有助于打斗的运动能力,而在每一种人类文化中,无论老幼都会参与体育和其他形式的玩耍活动。这并非巧合,大多数游戏和体育活动都会考验速度和力量,从而模糊了玩耍、打斗乃至打猎之间的界限。你想想看,那些收获赞美和奖励最多的运动员,恰好就是按照奥林匹克格言“更快、更高、更强”(Citius,Altius,Fortius)所定义的标准战胜了对手的人。

接下来,我们将探讨打斗和体育以及一点点打猎活动,对人类身体进化的影响,从而总结针对速度、力量和能量的进化和人类学研究。需要说明的是,本章的一些主题主要针对男性,原因很简单,由于睾丸素所起的作用,男性比女性更好斗,但是我们也会看到,女性在人类打斗和一些打猎活动中也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抛开性别问题,我们先来讨论引发打斗的最主要原因:攻击性。

人类天生具有攻击性吗

如果我是在一个饱受战争摧残的国家或者一个暴力频发的社区长大,也许我就不会认为人类之间的打斗比黑猩猩和狒狒种群少。在写作本章时,我才发现自己对于暴力的认知和经历极度匮乏。我从未尝试过练习武术或者摔跤之类的对抗性项目。而且我也不是那种喜欢观看拳击和斗牛的海明威式人物。因此,我只目睹过屈指可数的几次不太激烈的打架。出于好奇,我很想找人打一架。但由于自己不够强壮,实在不敢卷入一场肮脏破旧的酒吧中的斗殴事件,我只好在我的博士后学生伊恩的保护下前往波士顿郊外的一个小镇,观看了一场铁笼格斗。

到达格斗俱乐部时,我的内心充满了疑虑。根据我仅有的对几部好莱坞格斗主题电影的认知,我以为格斗场地会设在小镇最混乱的区域中的一个废弃的工厂里,但是我和伊恩发现我们正在一个破败的购物中心里朝保龄球道的后方走去。当我们看到数百名喝得醉醺醺、发出吼声的小伙子和为数不多的姑娘时,我的疑虑瞬间蒸发,我们挤过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终于看清了中间由铁丝栅栏围成的八角笼子。轰鸣的重金属音乐被调到了最大音量,我几乎都能闻到睾丸素的味道了。接下去的几小时,我和伊恩观看了六场综合格斗。与黑猩猩和狒狒的打斗相比,这几场比赛简直就像是慢动作。在每场比赛的开始阶段,双方都会谨小慎微地互相兜圈子,格斗中大多数动作是拳击,伴随着一些踢腿动作,但无一例外地,格斗双方最终都会摔到地板上激烈地扭打在一起,先要保护好自己的脑袋,再争取占上风,然后就可以通过拳打脚踢、肘击、用身体撞击等方式连续击打对手。当有一名选手用腿完全扼住对手时,他便获胜了,输家喘着气绝望地躺在笼中的地板上。

对于一些人来说,格斗是一首激烈的、以身体和阳刚之气为主题的诗。美国女作家乔伊丝·卡罗尔·奥茨(Joyce Carol Oates)曾写道:“我在评判拳击是否属于体育项目时毫不纠结,因为我从来不觉得拳击属于体育项目。它从根本上就没有任何趣味性,它没有任何元素与阳光和快乐有关。在我看来,在那些最强大的力量爆发的瞬间,拳击展示的是完整而壮阔的人生,包括了人生之美好、人生之脆弱、人生之绝望,以及虽不可估量但往往导致自我毁灭的人生之勇气。拳击即人生,它从来都不仅仅是一场游戏。”我本人虽然从拳击、摔跤、综合格斗和其他暴力体育项目中看不出太多美感,但是我非常理解打斗这种运动对人的挑战。那些铁笼格斗选手诠释了人类为了生存所迸发出的非凡力量,尤其是当那些小伙子在铁笼的地板上扭曲着身体,伸展开几乎每一块肌肉,竭力避免自己受到重创,还要尽其所能打击对手时。我很惊诧,居然没有任何一名选手扭断脖子,墙上那些不幸死于格斗的选手的海报加重了我的疑惑,其中一名选手去年就是在我刚刚看到的笼子里打完一场比赛之后死去的。实际上,在决定比赛胜负的因素中,技巧和态度似乎比力量更重要。当格斗选手们在场上对战时,他们除了依靠身体,还必须利用自己的智慧,才能克服疼痛和疲惫,从而设计出获胜之道。

我提到上述品质,没有半点想为暴力和那种原始的攻击性辩解的意思。在每四场综合格斗赛事中,几乎就有一场是以其中一方的受伤而告终,这使得这项赛事成为有此类数据统计的赛事中最容易造成选手受伤的一个。当晚最后一场比赛的两名选手,我姑且称他们为“狡猾小子史蒂夫”和“关节破坏者鲍勃”。把这些轻量级打斗现场称作地狱其实都不足以体现其中的残忍性。当他们踢、击打和在地板上凶狠地缠斗时,双方都不错过任何一个伤害对方的机会。站立的时候,他们踩踏对方的脚。在地板上滚的时候,他们用膝盖、脚、肘和拳头重击对方的身体,能击打哪个部位就击打哪个部位,能打多狠就打多狠。比赛是由于“关节破坏者鲍勃”似乎折断了“狡猾小子史蒂夫”的胳膊而宣告结束的。“狡猾小子史蒂夫”离开笼子时托着自己已经不灵活的臂膀,在痛苦中咆哮着:“我还没认输呢!”人群中发出了狂躁的欢呼声。

铁笼格斗和其他暴力型体育项目的存在提醒我们,人类非常享受并愿意参与极端攻击性的活动。但这是否意味着我们像黑猩猩或者狒狒那样好斗呢?其实,“关节破坏者鲍勃”和“狡猾小子史蒂夫”都是收钱进行职业娱乐业格斗表演的人。虽然他们都摆出要致对方于死地的架势,但是都必须遵守官方制定的规则,比如不许咬人,不许击打生殖器官。“关节破坏者鲍勃”和“狡猾小子史蒂夫”与奥运会上的拳击手和摔跤手,其实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从这个意义上说,综合格斗选手与美式橄榄球选手又有哪些不同呢?后者也是一群身着护具和头盔、冒着受伤的风险赚取薪水、在球场上与对手抗争的人。

拳击项目和人类其他形式的好斗行为,引发了关于人类本性问题的长期辩论。从本质上说,我们作为一个生来平和宁静、合作互助的种群,是后天被文明所污染才成为好斗者的吗?抑或是我们生来便具有攻击性,只是后天被文化所教化才变得平和?换句话说,懦弱的我和“狡猾小子史蒂夫”,谁更有违人之常情?

请原谅我坦诚地说出自己的偏见,在成长过程中,我认识到人类对于诉诸暴力的倾向以及实施暴力的能力,但我也相信人类的进化方向是道德、和平与合作。我很欣慰自己基本上是一个非暴力的人,而不是一只类人猿:如果我是一只黑猩猩,我每天会花大把时间用来避免被殴打或者被杀掉。只有人类才有可能冒着死亡的危险冲进一座燃烧的大楼,去拯救一个陌生人或者宠物的生命。即使像铁笼格斗这种残酷的体育项目,也设置了规则和裁判以保护参赛者免受过度的伤害。在这个问题上,卢梭及其追随者的哲学观点吸引了我的注意。他们认为,人类的自然倾向是有道德的举止,大多数人类暴力行为都是由于后天受到了被腐蚀的文化态度和文化环境的影响。

人类也许是高度合作的物种,但是我们有时也确实会互相打斗,尤其是男性之间。而且在动物世界中,只有人类发明了弓弩、飞镖、枪械、炸弹、无人机以及其他武器,从而让自己变得恐怖且致命。即使是一名没有任何杀人技巧的弱者,只需按下一个机关或者按钮,也能重伤或者杀死数千名同类。暴力已经写进每种文化之中,包括狩猎采集者群体的文化,那些所谓人类生来善良、无攻击性的假设很值得质疑。我因此向托马斯·霍布斯(Thomas Hobbes)和他的追随者致敬,他们认为人类的暴力倾向是古老的、内在的,有时候甚至是某种适应的表现。就像史蒂芬·平克(Steven Pinker)曾经全面分析的那样,我们这个族群到了近代,才在社会和文化的约束之下,变得越来越不那么暴力,而这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启蒙运动的影响。

那么,我们到底是如何将相互合作、避免冲突的非凡能力(卢梭的观点)与发起冲突的能力(霍布斯的观点)进行协调的呢?

关于这场世纪争论,理查德·兰哈姆提出了一个很有说服力的看法。他指出,争论之所以形成是因为人们错误地将两种迥然不同的攻击行为混为一谈了:主动性攻击行为和应激性攻击行为。按照兰哈姆的说法,人类与其他动物尤其是我们的近亲类人猿不同的是,人类有着非常低强度的应激性攻击行为,却有着高强度主动性攻击行为。我们的应激性攻击行为符合卢梭的理论,而主动性攻击行为符合霍布斯的理论。

为了说明这两种攻击行为之间的差别,你想象一下我突然粗野地从你手中抢走了这本书。你可能会非常愤怒地大喊,然后准备把书抢回来,但是你不太可能因此攻击我。你的大脑会立即阻止你做出任何应激性攻击的大动作。但如果你是一只黑猩猩,你可能瞬间就会对我的行为做出不加节制的暴力反应。除非我是群体中的雄性领袖,否则你会毫不犹豫地对我展开暴击并抢回你的书。关于这种在黑猩猩群体中习以为常的应激性攻击行为,有一个广泛报道的案例,该案例的主角是一只名叫特维斯的雄性黑猩猩,它从小就在赫罗德夫妇家里平静地生活着。直到2009年2月,15岁的特维斯突然暴怒,起因是女主人桑德拉的朋友查拉拿起了特维斯心爱的玩具。特维斯快速且粗暴的攻击导致查拉失去了双手,她被彻底毁容,她的鼻子、眼睛和嘴唇都被扯掉了。

人类偶尔也会像特维斯那样实施强烈的应激性攻击行为,路怒症就是一个例子,但是路怒这种骇人的事情并不常见,因为我们小时候很容易就学会了要压制这种应激性本能。但是,不实施应激性攻击行为的成年人类会诉诸有目的、有计划的报复。这种主动性攻击行为具有以下特征:预先确定的目标,预先设计好的行动计划,对目标的关注,但并不包括头脑发热式的冲动。黑猩猩有时候也会实施主动性攻击行为,但是人类已经将有计划、有预谋的主动性攻击行为提升到了新的高度,如埋伏、绑架、谋杀以及战争。可以说,打猎和拳击等角斗型体育项目也属于主动性攻击行为。而且重要的是,打猎和其他形式有计划的攻击行为,在心理模式上与应激性攻击行为完全不同。暴力犯罪分子、残酷的独裁者、施虐者以及其他主动发起攻击的人可能同时是充满爱意的伴侣和父母、可信赖的朋友以及爱国的年轻公民,在那些可以激怒黑猩猩或者让孩童哭闹的场景中,他们可以保持绝对的平静和友善。他们不需要具备体形和体能方面的优势。

我们是如何从强壮、危险、拥有高强度应激性攻击行为和低强度主动性攻击行为的类人猿式的动物,进化成为羸弱、擅长合作、有趣、拥有低强度应激性攻击行为和高强度主动性攻击行为的人类的呢?一个存在已久而且仍然存在争议的观点认为,这一转变发生于人类进化史的早期,我们刚刚从类人猿中分离出来,开始直立行走的时候。

站起来,然后开战

找出石器时代谋杀存在的证据,并不是一件难事。比如,在伊拉克发现过一个6万年前被长矛刺中而死的尼安德特人,长矛的尖仍留在他的脊柱上。“冰人”奥茨(Ötzi)的遗体在阿尔卑斯的冰川中被冻了5 000年,他的后背被一支箭射中了。人们在肯尼亚纳塔鲁克遗址的发现尤其震撼。今天的纳塔鲁克是一处炎热、多尘的灌木丛林地带,但是1万年前这里是一片湖泊,也是包括27名男性、女性和儿童在内的整个狩猎采集者部落被杀害的现场。马塔·拉哈(Marta Lahr)和她的团队通过研究出土的骨头,再现了当时的恐怖场景。很多骨骼都有手部骨折的情形,说明他们曾经被捆绑,所有的骨骼上都有外伤致死的痕迹:颧骨粉碎、头盖骨凹陷、膝盖和肋骨断裂、由锐器造成的穿刺型伤口。死者还包括婴儿和怀孕的女性,种种事实表明,这些狩猎采集者遭到了主动攻击型的屠杀,曝尸荒野。

对类似于纳塔鲁克这样的考古现场的解读引发了争议,因为很多人类学家都相信,这种规模的部落之间的暴力行为应该发生在农业出现之后。当我刚开始了解狩猎采集者这一群体时,我的感觉是,这是一群非常平和安静的人,部落之间和平共处,由于没有财产所以也不会为此争斗,而且他们经常迁徙。当部落之间出现摩擦时,他们就各自迁徙一走了之。人与人之间逐渐升级的暴力行为和更大规模的互相伤害,要归因于狩猎采集者与农耕者、狩猎采集者与西方人接触之后逐渐恶化的关系。但是,如果你愿意探究,就会发现,在农业社会出现之前,暴力一直存在。如同理查德·兰哈姆所说,与其探寻人类是从何时开始变得不那么暴力的,我们更应该探寻的是,人类是从何时开始收敛了应激性攻击行为,而加强了主动性攻击行为的。

从很久以前开始,人类从根本上就已经不再像类人猿那样野蛮和暴力了,这个长期以来一直得到普遍认同的观点,可以追溯至达尔文。与卢梭不同的是,达尔文虽然不带任何浪漫意味,但是他对于人类心怀仁慈友善。在1871年的巨著《人类的由来》( The Descent of Man)中,他唠唠叨叨兜了一个大圈子进行推理,然后指出,人类所失去的那些攻击性,反而是进化早期的主要驱动力。

在论及身体的尺寸和力量的时候,我们不能简单地说人类与远古的祖先相比是变得更强大了,或者是变得更弱小了。我们理应记住的是,那些拥有巨大身躯、力量和速度的动物,比如大猩猩,虽然可以在所有敌人面前保护自己,但是它们极有可能因此在社交方面一败涂地。这一事实最有效地对人类因此而得到的东西进行了检验,那就是更高级的精神方面的情感,比如同情心以及同类之爱。

人类个体微弱的身体力量、不足道的速度、天生对于利爪的渴望等,都在更高程度上得到了补偿,最先得到补偿的是他的智慧之力,他也凭借此力创造了武器、工具等,但其性能尚处于初级状态;其次是他的社会能力,这引领他为自己的同类提供帮助,并获得回报。

自从人类从类人猿中分支出来之后,人类之间的合作、智慧、减少的力量以及下降的攻击性作为一个整体得到了进化,达尔文的上述观点自发表之后,已经变得日益流行。但是两次世界大战带来的恐惧还是激发了更多霍布斯式对人类进化的阐释。在持“早期人类都是杀手”观点的阵营中,最强有力的支持者是雷蒙德·达特(Raymond Dart)。达特是澳大利亚人,1922年非常不情愿地前往南非约翰内斯堡讲授解剖学。事实证明,此行是一次幸运之行。两年之后,一个几乎完整的幼年南方古猿的头骨,简直就像是送到了他的面前,这个头骨的主人被命名为唐恩宝贝(Taung Baby)。一年之内,达特做出了正确的判断——这块头骨说明人类是由大脑较小的非洲类人猿进化而来,而不是来自大脑较大的欧洲祖先。但是达特也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判断,他认为,同唐恩宝贝等化石一起在石灰石矿坑里发现的断裂的骨头,是早期古人类的猎杀对象留下的。达特最初是认同达尔文关于直立行走的理论的,这一理论认为,直立行走解放了早期古人类的双手,他们因此得以制作和使用打猎工具,自然选择此时当然倾向于更大的大脑,古人类的打猎能力也因此得到提高。

之后,在1953年的一篇著名的论文中,达特显然受到了自身战争经历的影响,他提出,第一个人类不仅仅是猎人,更是一名蓄意杀戮的肉食者。达特的文字非常震撼,值得一读:

人,对同类做出的恶劣暴行,为自己塑造出无法摆脱的品质和有别于他类的特征,这只能用人类的食肉动物起源来解释了。从最早的埃及人和苏美尔人的残暴行为记录,到最近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残暴行为,人类历史上鲜血四溅、杀戮无度的真实往事,仿佛是一脉相承的,与那些杀掉人和动物进行祭祀的行为是一脉相承的,与世界范围内广泛存在的对人类对同类的残暴行为是一脉相承的。上述事实表明,这种一贯的嗜血怪癖,这种食肉的习惯,这种该隐(Cain)的标记,将人类在饮食习惯上与他的类人猿远亲区分开来,被归入最残忍的食肉动物行列。

达特的观点被称为“杀手猿人”假说,后来经记者罗伯特·阿德里(Robert Ardrey)的畅销书《非洲创世纪》( African Genesis)的传播而广为人知。这本书准确地发现了潜在的读者,他们是被两次世界大战、冷战、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以及全球范围内的政治动荡弄得理想破灭的整整一代人。“杀手猿人”假说还在流行文化方面留下了深刻的痕迹,其中包括电影《决战猩球》( Planet of the Apes)、《2001太空漫游》( 2001: A Space Odyssey)、《发条橙》(A Clockwork Orange)。

但是,卢梭主义者还是大有人在。学者们重新分析了唐恩宝贝化石所在的石灰石坑内的其他骨骼,发现他们是被豹子吃掉的,并非死于早期古人类之手。进一步的研究显示,早期古人类绝大多数是素食者。在古人类好战的观点大行其道数十年之后,到了20世纪70年代,很多科学家开始接受“人类是善良的”这方面的证据,尤其是在聚居、分享食物和女性的角色方面。讨论得最多同时也最大胆的假说是欧文·拉夫乔伊(Owen Lovejoy)提出的,他认为,第一个古人类之所以选择直立行走,就是为了增加合作,减少攻击性。按照拉夫乔伊的说法,早期古人类中的雌性会更青睐那些直立行走能力更强的雄性,因为这样他们可以给她们拿来更多的食物。为了诱惑这些走路仍然踉踉跄跄的雄性带来食物,雌性更希望保持长期的一夫一妻关系,她们通过隐瞒自己的月经周期并且长期保持胸部丰满来做到这一点,而雌性黑猩猩在排卵期会“广而告之”,它们的胸部会明显胀起,当它们不哺育后代的时候胸部会变小。粗俗一点说,古人类雌性倾向于选择更愿意合作的雄性,它们的方式是用性换取食物。如果确实如此,那么自然选择就倾向于不支持应激性攻击行为和频繁的打斗,而且这种倾向性从一开始就影响着古人类。

人类学家大多来自卢梭阵营,过去40年里,他们一直都在质疑“用性换取食物”假说。这个假说的最大漏洞在于,在早期的古人类中,雄性的体形要比雌性至少大出50%。320万年前的雌性阿尔法南方古猿露西,体重只比30千克多一点点,但是它那个种群的雄性体重约为50千克。这种体形方面的巨大差异被称为两性异形(sexual dimorphism),有力地说明在种群内部的雄性之间存在竞争。如果我需要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与其他雄性进行打斗以赢得女友或者妻子,那么我就应该变得体形更大,因为这样才更具有优势,如果我是弱小的那一类,那么我几乎没有可能将自己的基因遗传下去。不出所料,当种群中出现雄性之间的激烈对抗时,自然选择只会促使雄性的体形变大。在大猩猩和红毛猩猩的种群中,雄性靠打斗获得对大量雌性的控制权,此时雄性的体形可以达到雌性的两倍;而在配偶固定的长臂猿种群中,打斗并不常见,雄性只比雌性大10%左右。黑猩猩的情形介于两者之间,雄性比雌性大30%左右。

发生在我们的南方古猿祖先尤其是雄性祖先之间的打斗,其频繁程度即使不超过黑猩猩之间的打斗,至少也是不相上下。所以在过去200万年中,也就是在人属成员出现那段时期,人类的攻击性一定从某个时间节点开始出现了下降趋势。但问题是,那是何时呢?

人类进化成为更好的天使

人属的起源是模糊的,但是在200万年前,直立人已经进化出来了。与早期的古人类相比,直立人这一重要的物种有着更大的大脑、更小的牙齿以及与人类差不多的身体形态。另一个相似之处是,男性直立人比女性体形大20%左右。两性异形的现象已经不甚明显,说明雄性之间的争斗在减少,也许我们的祖先从直立人开始已经变得善良和温柔。巧合的是,人类学记录的事实也表明,直立人是真正的狩猎采集者,他们猎捕大型动物,采集多种植物,制造复杂的石器,在驻地分享食物。

狩猎采集行为确实在人类进化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尽管有证据显示狩猎采集者并非善良的天使——据估计,在狩猎采集时代,大约有1/3的男性死于族群内部的暴力行为,但是如果没有比黑猩猩程度高得多的合作水平,狩猎采集者根本无法生存。其中一种形式的合作是按照性别进行劳动分工,女性主要负责采集植物,男性负责打猎和采集蜂蜜等工作。虽然采集到的植物通常可以稳定地提供大量热量,但是肉和蜂蜜才是热量和营养均丰富的高质量食物,能够更好地满足整个部落尤其是哺育期间女性的需求。而且,狩猎采集者中的妈妈如果不能从男性和孩子的祖母那里获得帮助,那么无论是她们自己还是她们的子女都无法得到足够的热量。男性狩猎采集者之间也必须合作,而且合作程度要超过其他种群中雄性之间的合作。他们通常会分成多个小组外出打猎,但是经常空手而归。只有从打猎成功的小组那里分得肉食,猎手们才能保证每天摄入足够的食物。狩猎采集者在照顾后代和防御猛兽方面也会进行合作。总之,根据逐渐缩小的两性异形的差距、异性之间和同性之间内部合作的增加,以及狩猎采集者社会内部女性角色的重要性,人类学家判断,自人属的起源开始,人类的攻击性便降低了。

以狩猎采集为生的直立人在内部也许开展了广泛的合作,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之间没有打斗。如果我们拥有一台时光机可以回到一两百万年之前观察它们的生活,我们有诸多理由相信,我们能够看到的人与人之间的暴力冲突肯定比今天多。至于证据,即使抛开那些发生在当代狩猎采集者之间的主动性攻击行为不谈,有人判断,人类成为狩猎采集者之后就停止了内部打斗,但至少存在两条棘手的事实使得上述判断无法自圆其说。

第一个事实是肌肉。今天的普通成年男性比普通成年女性只重12%~15%,但是女性拥有更高的体脂率掩盖了一个潜在的事实,双方在肌肉含量上的差距比体重上的差距要大得多。全身扫描显示,男性的肌肉含量平均比女性高61%,而且这种差距主要体现在上肢。男人比女人多的那些肌肉大多是在青春期长出来的,那个时候的睾丸素水平高涨,促进了肌肉在手臂、肩膀和脖子位置的增长。在这方面,男性人类与雄性袋鼠很像,后者的上肢也是在青春期变得发达,从而帮助它们打斗。当然,男性强大的上肢肌肉也许是出于狩猎需要而发生的选择,但是我们不能排除同类之间打斗行为的影响。

第二个事实就摆在我们的面前。图7-1展示了不同时期人属中男性的面部图,值得注意的是,直到距今10万年前,即使是在最早的智人(Homo sapiens)中,男性仍然趋向于拥有庞大、强壮的面部,以及大得吓人的眉弓。最早的智人虽然比尼安德特人和其他非现代人的面部都要小,脸部肌肉也不够发达,但是直到距今10万年前,他们才真正长出了一张线条柔和的脸。这也引发出一个假想——大脸是青春期偏高的睾丸素水平在外观上的体现。对于今天的男性来说,升高的睾丸素不仅会激发更强烈的性欲、更强的冲动和更凶的应激性攻击行为,而且会形成更大的眉弓和面部。另外一种有可能在分子层面上影响面部男性化程度的物质是名为5-羟色胺的神经递质,它会减少人类的攻击性。5-羟色胺水平越高,脸部特征越不具有雄性气质。

7-1 男性尼安德特人和不同时代男性智人头盖骨的侧面图和正面图

注:请注意,人类的面部是逐渐变小的,变得更加细长。箭头所指为眉弓,随着人类面部逐渐变小,他们的眉骨突起程度降低。

资料来源:Lieberman, D. E. (2011), The Evolution of the Human Head(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在人类的进化过程中,与攻击性相关的雄性性征逐渐减弱,这一现象引起了生物学家的注意,因为在其他动物尤其是家畜中也存在类似的情况。当我在农场里靠近一头猪或者当我试图接近邻居的狗时,我基本上不会害怕,但我绝对不会以同样的方式去接近一头野猪或者一匹狼。农民通过饲养一代又一代的各种家畜,实现了对低睾丸素水平和高5-羟色胺水平的选择,从而降低了这些动物的攻击性。这些家畜的脸部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小。有意思的是,一些野生动物同样在进化过程中减少了攻击性、弱化了领地感、增加了忍耐性,这种以自觉的方式实现的选择称作自我驯化。

倭黑猩猩的例子最能说明问题。稀少的倭黑猩猩是黑猩猩不甚知名的远亲,它们只居住在非洲刚果河以南的偏僻森林里。但是与黑猩猩和大猩猩不同的是,在雄性倭黑猩猩内部,残忍的应激性攻击行为并不常见。为了获取统治地位,雄性黑猩猩之间经常爆发猛烈的攻击行为,它们还会经常殴打雌性,但是雄性倭黑猩猩之间极少打斗。倭黑猩猩也不愿意实施主动性攻击行为。按照专家的推断,倭黑猩猩之所以自我驯化,是因为在雌性倭黑猩猩之间形成的联盟更倾向于选择愿意合作、不具攻击性、雄性激素水平降低、5-羟色胺水平较高的雄性。具有说服力的是,倭黑猩猩与人类一样,也有着比黑猩猩小的眉弓和面部。

很多科学家都试图验证一种说法,即人类是否也进行了自我驯化。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我猜想这一过程一定包括两个阶段。第一个弱化阶段发生于人属出现的早期,随着狩猎采集行为的出现,逐渐增加的相互合作被自然选择选中。第二个弱化阶段也许发生在我们所属的种群——智人身上,这时的女性会选择应激性攻击表现不那么强的男性。

现在让我们回过头去讨论力量和打斗的话题。你也许注意到了,在我讲述的关于过去200万年的故事中,有两条相互矛盾的线索。一方面,我们的祖先开始成为猎人,因此,身体强壮一定会对他们有利,尤其是对雄性来说;另一方面,我们的应激性攻击表现逐渐降低,合作性逐渐增强,自然选择因此更倾向于把我们变得不那么高大强壮。针对上述相互矛盾的两个问题,最有力的两个解释分别是,人类在打斗和狩猎时保持直立,以及使用武器。

武器出现之前的打斗

我上一次打架还是11岁的时候,而且表现非常糟糕。自那之后,我便开启了美好的平静生活,但是如果我必须再打一次架的话,我会选择使用武器保护自己。包括狩猎采集者在内的所有人类的文化中,人们多多少少都会对武器有所依赖。人类学家理查德·李曾经在卡拉哈里与桑人部落的狩猎采集者共处三年,他在这期间记录下了34起徒手打斗和37起持械打斗。在使用长矛、弓箭和棍棒进行的打斗中,大多数都是有预谋的、主动的,但是他记录的所有没有使用武器的打斗都是短暂、突发、应激性的。在综合了其他类似的资料之后,我推断,这种现象是普遍存在的。如果你计划攻击某人,一定会使用武器,否则就太傻了,但如果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打斗,你只有在恰好携带武器的情况下才会使用武器。因此,应激性攻击行为引起的打斗大多数情况下都不会出现武器,打斗产生的后果通常也都不致命。

曾几何时,所有的打斗无论是主动性打斗还是应激性打斗都是徒手进行的。“狡猾小子史蒂夫”和“关节破坏者鲍勃”证明了受过训练的综合格斗选手可以造成多么严重的伤害,但是我怀疑即使是最出色的人类格斗选手,在不得不与黑猩猩对打的时候,也会被撕成碎片。黑猩猩的攻击可以快如闪电,而且它们不仅仅使用强壮的手臂和腿部实施攻击,还会使用极其锋利的牙齿。黑猩猩有时候会站起身来用脚踢,用张开的手掌拍、抓或者用拳头击打,但是需要灵活移动时便会四肢着地。总之,它们在打斗时快速、猛烈、全身投入。

人类在打斗时则不同。有专门针对综合格斗、技击类运动和武器使用情况开展研究的领域,名为武器学(hoplology)。各种各样的证据都显示,人类的打斗之所以在自然界中如此与众不同,主要是因为我们都是站着打架的。生物学家戴维·卡里尔(David Carrier)指出,站着打斗的一个优势是,动物可以使用手臂作为武器或者盾牌,而且可以从上向下发力,以释放出最大的力量。虽然猿人、熊和袋鼠有时候也会站起来打斗,但是包括黑猩猩在内的绝大多数动物更愿意在四肢着地的情况下进攻或者后退,这样比直立时更快更稳。因为人类本来速度就慢,两条腿站立虽然不稳,但如果四肢趴在地上灵活性就更差,所以人类格斗选手通过训练找到了一个屈膝蹲伏的直立打斗姿势,类似于跳舞,两只手会伸到面前。直立的格斗选手可以击打、挡、抓,有时候还会踢,这样可以产生更大的能量,但是摔倒的危险性也会增加。一旦倒地,人类在缠斗时更容易受伤,因为此时他们更加难以逃掉,也更难保护自己。处在上面的人通常会占上风。

赤手空拳的人类打斗时的另外一个不同之处,是保护头部不受伤害。用自己的头撞击对手是好莱坞电影里的情节,真实的打斗中极少有人这样做。而且,人类的牙齿实在帮不上什么忙。既没有尖牙,也没有突出的嘴,我们最多也就是咬住对手的手指或者耳朵。更重要的是,我们巨大、易受伤害的大脑需要保护。黑猩猩和其他动物在打斗的时候可以利用头部,它们用剃刀般尖利的牙齿咬住并撕扯对手,而即使是训练有素的格斗选手也只能用手和胳膊护住头部,进行自我保护。黑猩猩斗殴时会攻击对手身体的任意位置,但是人类大多数情况下都瞄准了对方的脑袋,希望能一拳击倒对方,或者击碎对方的下巴。戴维·卡里尔和迈克尔·摩根(Michael Morgan)曾经提出过一个极富争议的观点,他们认为早期人类之所以进化出了长长的拇指和短小的另外四指,部分原因是这样可以使拳头更加坚实,而巨大的下巴和颧骨则是为了抵抗击打。

双脚站立使我们变得笨拙,从而限制了打斗能力,而且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手臂只能起到挨打和保护大脑的作用,这是赤手空拳的人类打斗者与动物世界其他种群的不同之处,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区别了。在身量、力量、技巧和态度的综合因素中占优势的一方总会受益。显然,体形更大的人似乎更容易在打斗中获胜,因为他们更强壮、体重更重、胳膊更长、拳头更大。但是,就像其他种群的情况一样,体形和力量并不是起决定作用的。专家们在这方面达成的共识是,打斗在很大程度上是一项可以学习的技能。每一种形式的格斗都强调平衡、姿态、提升自我保护的反应能力,以及通过正确的技巧更有效地发力。而且,绝对不能低估一名打斗者铤而走险和锲而不舍的决心。我绝不会为了一块三明治而打架,但如果是为了保护我的家人,那就另当别论了。其中一方的愤怒程度和难对付程度对于打斗的结果起着决定性作用。因此,与其他动物一样,人类会不遗余力地向潜在对手宣扬自己多么难对付并估量对方的实力。就像狂吠的狗一样,敌视的人类双方在最终决定动手之前,会趾高气扬地炫耀自己的本事,吼叫、挺起自己的胸膛。从进化的角度说,这些动作是有意义的。无论对于强者还是弱者,如果胜负结果早已注定,那么一方提前退让总是最佳选择。

但是,随着武器的发明,胜败就没那么容易判断了。

利用武器对战

在电影《夺宝奇兵》(Raiders of the Lost Ark)的一段著名场景中,哈里森·福特(Harrison Ford)疯狂地全速跑过一个拥挤的市场,然后发现自己被一个高大的杀手挡住去路,对方挥舞着一把令人胆寒的弯刀。就在一场史诗级的对决即将上演之际,福特狡黠一笑,然后一枪射中了杀手。这段情节既暴力又可笑,而且“命中目标”。自从人类发明了长矛、弓箭等抛射型武器以来,弱小的大卫就完全有可能击败强大的歌利亚了。人类从何时开始用武器保护自己?武器又对人类的战斗力,尤其是力量造成了哪些影响呢?

20世纪60年代,当简·古道尔第一次公布野生黑猩猩制作工具的证据时,她的观察结果震惊了世界。后续的研究人员记录了黑猩猩制作一系列简单工具的过程,其中包括将木棍改造为短矛,插入树洞之中捕获躲在里面的小型哺乳动物。黑猩猩炫耀自己的实力以及最终卷入打斗时,会投掷石头、树枝和其他物体。但是从人类的角度看,这些武器并不致命,尤其是出现在黑猩猩手中的时候,更何况它们是采用举手过肩的方式进行投掷,准确性实在不高。

同黑猩猩一样,早期的古人类一定也开始使用简单的木制工具,但是距今330万年至260万年的一次灾难性的巨变之后,人类发明了石制工具,有证据显示,人类开始吃肉可追溯至大约同一时期。从工具上的磨损痕迹和古代骨骼上的切削痕迹,我们推断这些原始工具被早期古人类用来屠宰动物。我可以证明这些工具确实有用,因为我系里的学生和同事每年都要举办烤羊聚会,我们会制作简单的石器,并用它们来切割羊肉。通过显微镜观察到的工具边缘的痕迹,我们得知一些石器是用来切割植物的,包括切割木头。由此,我们可以做出这种并非脑洞大开的假设:200万年前的早期人属成员已经开始使用粗制的木头长矛,虽然只是一些又长又尖的木棍。这些长矛用于打斗或者打猎时会起什么作用呢?长矛和其他抛射类武器的进化是否改变了人类的身体呢?

拥有一支长矛当然要比没有强,但是使用这种武器并不容易。从距离目标最近的地方准确而有力地掷出长矛,是一种需要长期练习才能掌握的技巧。而且,没有装矛头的长矛对猎物的身体组织造成的损伤要小于装了石矛头的长矛,这项发明直到距今50万年前才出现。还有,如果你只有一支长矛,一旦没有击中猎物,赤手空拳的你很容易遭受猎物的攻击。更可取的方法是用长矛去刺猎物,但是这种做法存在一个极为严重的不利之处,就是你必须离你的猎物或者牺牲品更近,这样一来你将处于更加危险的境地。有证据表明,欧洲的尼安德特人在打猎时会用长矛戳刺猎物,但是他们的骨骼所反映的受伤频率和受伤类型说明,由于离猎物太近而且是单打独斗,他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所以,如果你有机会去撒哈拉沙漠,请不要离开你的车辆去挑衅羚羊,然后试图将一支长矛插进它的肋部……

这样看来,投射长矛也许并不完全是个坏主意?今天我们大多数人只会在比赛和体育活动中做出投掷的动作,而且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都是用举手过肩的方式投掷。而黑猩猩和其他灵长类动物如果想要投掷得准确,它们会采用手不过肩的投掷方式。如果你在动物园里突然发现猿或者猴子准备冲着你的方向投掷粪便,而且使用的是手不过肩的方式,赶紧跑!但是,如果动物采用举手过肩的动作希望获得更大的力量,你反倒大可以放轻松,因为它们用这种姿势时根本无法瞄准。人类是唯一能够用举手过肩的方式投掷且又快又准的物种。实际上,这是因为只有人类才会为此进行练习,而且男性和女性皆是如此。当我和尼尔·罗奇(Neil Roach)开展关于投掷动作的生物力学实验时,我发现自己的表现非常差,既没办法用力投掷,又无法命中目标。即使是这样,我也比任何一只类人猿表现出色,原因在于200万年前人类进化出来的一系列适应赋予了我们投掷的能力。

进化是如何使我们变得擅长投掷长矛之类的物体的呢?让我们从高水平投掷的两个主要元素开始分析:速度和准确性。现在站起来,试着投出一个不会造成伤害的较轻的物品,比如一团纸,瞄准目标使出全力。投掷的速度来自将身体作为一个鞭子而做出的动作(见图7-2上图)。如果你使劲发力,你先是跳跃着做出投掷的姿势,然后依次转动臀部、背部、肩部、肘部,最后是腕部。每一个部位的转动尤其是肩部转动时,都会有新的能量生成并传递到下一个转动的关节。这些能量中的一部分在出手的瞬间传递给了纸团。你在投掷方向上移动自己的手臂,然后在正确的时刻出手,在这些环节上的完成度决定了你投掷的准确性。

7-2 投掷动作的解剖学和生物力学图示

注:上图,投掷是一个类似于抽鞭子的动作,能量通过腿部、臀部、躯干、肩部、肘部和腕部依次传递并累加。直立人(下图右侧)拥有一系列能做出上述动作的身体特征,南方古猿(下图左侧)则没有。

资料来源:改编自Roach, N. T., and Lieberman, D. E. (2014), Upper body contributions to power generation during rapid, overhand throwing in humans,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Biology217: 2139–49; Bramble, D. M., and Lieberman, D. E. (2004), Endurance running and the evolution of Homo, Nature432: 345–52。

稳准狠地投掷是人类的一项独特能力,需要长期的练习才能掌握。这项技能有一部分依靠神经的控制,另一部分则源自进化出的、有别于类人猿的特殊解剖学适应。人类除了拥有高度灵活、可以向后弯曲的腰部和手腕之外,肩部结构中也包含着很多确保能完成举手过肩投掷的特征,投掷动作中大约一半的能量来自肩。类人猿的肩部较窄、位置较高,关节指向上方,这些特征明显适合攀爬。而人类的肩部较宽、位置较低,关节朝向侧面。在我的实验室中,由尼尔·罗奇主导的研究显示,人类的各种特征综合起来使得自己的肩可以像弹弓一样工作。在投掷动作的第一阶段,我们举起手臂,外展并向后转动。这个动作在整个肩部的肌肉和组织中积蓄了足够多的弹性能量。接下来身体开始释放,手臂像弹起的弹簧一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转动。职业棒球投手做这个动作时,角速度可以达到每秒9 000度,这是人类身体可以做出的最快动作。在投掷动作的结束阶段,我们伸展肘部,转动手腕,释放投掷物。

我和尼尔在研究化石记录时发现,所有那些可以让我们成为投掷高手的特征在200万年前的直立人身上就已经出现了。考虑到人类在那个时期已经开始狩猎,投掷能力也许是作为基本的生存技能被选择出来的。早期古人类有时候会互掷长矛或者石块,如果你连这个都不相信,那你就太天真了。我甚至猜测,直立人会让孩子们每天花数小时练习投掷技巧,锻炼他们的上肢力量。

今天,全世界大约有数百万名少年保持了这个传统。很多个下午,邻居家的少年们便会来到街上投棒球、投橄榄球,梦想着成为伟大的运动员。而就在不是太多代之前,孩子们也在练习着同样的投掷技巧,梦想着成为伟大的猎人或者勇士。我们之所以不再把投掷动作与打斗和狩猎联系在一起,是因为技术的不断进步。最初,投石器和没有矛头的长矛是我们仅有的具有杀伤力的投掷物,之后,各种创新都以提高武器的速度为目标,最终彻底改变了我们远距离射杀猎物的方式。第一次突破出现在距今大约50万年前,人们发明了可以绑在长矛上的石矛头。过去10万年间,人类制造出了弓箭、投矛器、鱼叉、网、吹箭枪、猎狗、毒箭头、陷阱。自那之后,人类又发明了诸多武器,从而可以在一定距离之外更简单更安全地捕猎。

随着文化的不断演进,投掷等身体活动已经与其好斗性和致死性的起源失去了联系,那么,我们的身体因此发生变化了吗?也许是的,我们的身体确实变化了,因为文化演进和生物学进化并非相互独立的两个过程。想想看,火和衣服这样的文化演进对我们身体的影响。发明了火和衣服之后,古人类可以向偏冷的新环境迁移,这样他们在离开赤道地区之后,淡色皮肤之类的特征就可以被选择出来。而随着烹饪变得普遍,人类消化的生理机能也逐渐进化,我们现在已经必须依靠烹饪才能生存了。铁器时代之后才出现的武器也许时间还没有长久到可以影响人类的进化,但人类在很久很久之前发明的长矛和其他投射武器呢?

先说长矛。除了人类对于投掷动作的适应之外,我们在前面提到过,人类中男女之间的体形差距已经从之前的男性比女性重50%降至重15%。这种变化主要是因为男性之间逐渐减少的打斗,但是我们也不能排除长矛在其中起作用的可能性。毕竟,长矛的发明降低了身材高大者在打猎和打斗时的优势。尽管如此,人类男性的上肢肌肉量平均仍比女性多出75%。如同我们已经看到的那样,肩部、手臂、躯干部分的力量对于投掷动作至关重要,更不要说摔跤和其他对抗性活动了。

有一个未经证实的观点认为,弓箭的发明以及其他尖头投射物的切削技术,彻底改变了应激性攻击行为的成本和收益。史上第一次,像我这样瘦弱的大卫也有机会战胜歌利亚了,女性也可以在面对男性攻击者的时候更有效地保护自己了。诸如弓箭这样的武器还可以帮助不够强壮的个体更有效地打猎,由于拉开了与猎物的距离,还可以减少危险。由于弓箭在10万年前就已经发明出来,因此身材高大、应激性攻击力强的个体所获得的优势也许就没有那么明显了。如果投射型武器的不断进化反而使人类的性情和行为变得温和,是不是有些反讽的味道?我猜测,逐渐减少的应激性攻击行为也许推动了人类另外一个普遍行为的进化:体育。

以体育代替打斗

体育,是有组织的玩耍,像击剑和拳击这类项目显然就是仪式化的打斗,如果你想观看一场真正将斗殴和体育结合起来的疯狂仪式,那就在6月份去意大利佛罗伦萨看一场佛罗伦萨传统足球赛(Calcio Storico Fiorentino,见图7-3)吧。

7-3 佛罗伦萨传统足球赛场面

资料来源:Jin Yu/Xinhua.

我是几十年前到访佛罗伦萨的时候偶然见识到这一暴力奇观的。当天早上我乘飞机抵达佛罗伦萨,然后就出去溜达,倒一下时差。当我朝着佛罗伦萨著名的圣十字广场方向走去时,我发现人们正涌向一个球场的看台,那个球场上铺着沙子,与美式橄榄球的球场大小差不多。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从一大群吵闹的、全身都穿着绿色衣服的佛罗伦萨人中间穿越,找到了一个位置。我后来才知道,这项赛事可以追溯到15世纪,代表这座城市4个区域的队伍将进行一系列比赛。绝大多数参赛者都赤膊上阵,下身穿一条文艺复兴风格的短裤。裁判身上佩戴着剑。在大约一小时的时间里,两队之间以一种将英式橄榄球和残酷的大型铁笼格斗相结合的方式进行对抗。每支球队有27名男性上场,从表面上看,他们的任务似乎是努力将足球大小的球扔进位于场地一端代表对方球门的一道窄缝里,但这个过程实际上涉及严重的斗殴,目的就是护送队友带球到对方球门前从而射门,以及阻止对方做同样的事情。除了少数严令禁止的动作,如踢对手的头部,这些选手无所不用其极,采用的手段包括拳击、摔跤、撞头、下绊、锁喉。每一次进球、每一次鼻血飞溅、每一次肋骨断裂,我周围的人都会起身高呼。比赛结束的时候,很多选手脸上都流淌着鲜血,还有一些人是被担架抬出场的。这简直就是一场格斗。

即使像佛罗伦萨传统足球赛这种极端的体育项目,也是从玩耍进化而来的。几乎所有哺乳动物的幼崽都会通过玩耍提高运动技巧和身体能力,这些都是它们成年之后捕食或者打斗所必备的技能。玩耍的其他好处还包括帮助年幼者认清或者改变它们在社会等级中的位置、建立合作关系、缓解紧张局面等。人类也不例外,只是我们的玩耍有时会用到球或者球棒之类的工具,而且我们一直到成年仍然会参与玩耍,狗和其他少数被驯化的动物也是这样。在任何一种文化中,那些常用的打斗和打猎技巧,在玩耍和体育中起着同样重要的作用,如追击、拦截和投掷物体。按照普遍的理解,体育与玩耍最重要的差异在于:玩耍是无条理、无结构的,没有特定的规则,也无所谓结果,而体育是对手之间以获胜为目的,按照完善的规则和标准进行的对抗性身体活动。按照这个定义,一些对力量和体能要求极低的休闲类项目也可归入体育范畴,如飞镖和保龄球。

坦白说,我对飞镖和保龄球没有偏见,但是从进化人类学的视角看,体育的传统定义缺少一个基本和关键的特征:对于应激性攻击行为的自我控制。即使是在冰球和橄榄球这样对抗激烈的比赛中,对对手的粗暴行为也是违反规则的。

荷马在《伊利亚特》中颇为戏剧性地描述了相似的观点。这首长诗用绝大部分篇幅,讲述了希腊人在特洛伊的城墙下不断争吵和发生小规模流血冲突的故事。与雄性黑猩猩一样,希腊人内部的世仇连绵不绝,为了权力、地位和女人,相互之间尔虞我诈。但是在该书的倒数第二部分,也是这部史诗最重要的时刻之一,希腊人居然为了一场小型奥林匹克运动会而暂停了战争。举办这些赛事的初衷是纪念帕特洛克罗斯之死,他是希腊英雄阿喀琉斯的挚友。葬礼当天,阿喀琉斯在悲伤之中发起了一系列赛事,一方面是向遗体致敬,另一方面是取悦喜欢观看赛事的诸神。比赛项目包括拳击、跑步、战车竞速和投掷比赛,但是最引人注目的是埃阿斯与奥德修斯之间的摔跤比赛。这是一场经典的对决,埃阿斯是一名拥有蛮力的强壮勇士,奥德修斯则瘦小、结实、机灵。不出所料,他们一时难分胜负。在经过多个激动人心的回合,上演了戏剧性的抓起高举、肋骨断裂的摔落、聪明的移动之后,阿喀琉斯进场叫停比赛,宣布双方握手言和:“勿再斗,勿在体育中死亡!双方皆为胜者,奖品分而享之。”

一代又一代的读者都不解荷马为什么会按下特洛伊围城的故事不表,而去描述一场摔跤比赛,以及其他赛事,但是阿喀琉斯传递的信息倒是解释了理查德·兰哈姆的观点:希腊人如果想要结束十年的围城之战,就需要停止他们的内斗而代之以合作。他们应该停止互相之间的应激性攻击行为,只针对特洛伊人实施主动性攻击行为。就如同这个战争故事一样,控制应激性攻击行为和遵守规则是绝大多数体育项目的基本要求。所以,体育也许已经进化成为一种教育方式,教育人们如何控制冲动,教会人们掌握那些从打猎活动中归纳出来的技巧,以及那些有节制的主动性攻击的技巧。赛场上的那些应激性攻击行为,都已经被定义为缺乏体育精神的行为,比如,攻击对方进球得分的队员,以及攻击队友这种更恶劣的行为,就因为他们没有把得分机会让给你。职业网球选手在赛场上言语粗俗都是明令禁止的。

当然,包括尼安德特人在内的其他古人类也有自己的玩耍形式,但我猜,当人类实现了自我驯化,体育才真正开始进化。我在前面已经提到,只有在那些实现了自我驯化的种群中,才会出现成年个体参与玩耍的情形。至于为什么人类的每一种文化中都有体育的存在,首先是因为,体育让人学会合作,让人学着控制应激性攻击行为。无论你是希望在铁笼中将对手打成糨糊,还是希望在花样游泳比赛中给裁判留下深刻印象,总之,要想在体育活动中成为一个好人,你需要按照规则进行比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与他人和谐相处。体育还能培养良好的习惯,比如纪律和勇气,这些都是战争等主动性攻击行为需要的重要品质。也许滑铁卢战役的胜利真的在伊顿公学的体育场上就已经注定。

其次,还有一些更有力的原因使得体育不仅得到了普及,而且简直就是疯狂地流行开来。体育是一种令参与者愉悦、令观看者快乐的活动,能够提升团队精神,而且还超级赚钱。极少有哪些人类活动可以轻轻松松吸引10万现场球迷,外加数十亿电视观众。从进化的视角看,个体被吸引参与体育是因为这项活动可以提高他们的繁衍成功率。就像在小规模的部落中出色的猎人和勇士会有更多的后代一样,出色的运动员无论男女总能通过展现他们身体方面的强大能力而获取更高的地位,并吸引伴侣。

最后,体育已经越来越成为锻炼身体和增强身心健康的完美方式。几个世纪以来,教育家和哲学家一直在倡导贵族和精英阶层参与体育。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些高端人士可能根本无缘身体活动。卢梭说:“那么,你是否想培养学生的才智?如果你想开发他的能力,你就需要督促他。让他持续不断地锻炼身体,将他变得强壮、健康,这样他才能聪明、理性。让他去劳作、保持活力、奔跑、喊叫、不停地运动。让他成为一个充满活力的男人,然后他会很快成为一个充满理性的男人。”我的大学继承了这个传统,而且令人欣慰的是,将女性和男性都涵盖了进来。哈佛大学的体育部门组织了40支各类运动项目的校队,吸纳了将近20%的学生。学校的官方使命就是要“通过运动提升教育”,并提出通过参与体育,“我们的学生能实践并发展个人能力、身体能力和智力能力,在体育的帮助下成长、学习并乐在其中”。

总之,相比于祖先,今天的人类身体更弱,不是因为我们在进化过程中减少了打斗,而是因为进化让我们用完全不同的方式进行打斗:更加主动,使用武器,而且更多是以体育作为替代。按照相同的逻辑,我们并没有进化出以下能力——为了锻炼而参与体育。作为一种有组织、有规范的玩耍形式,体育在任何一种文化中被发明出来,其目的都在于教授人们捕杀猎物和避免被捕杀的实用技巧,同时让人们学会相互合作,不要相互攻击。只有在贵族出现以及后来的白领在工作中越发缺乏身体活动之后,体育才与锻炼联系起来,开始承担新的角色。在当今的现代化工业社会中,体育被包装成以保持健康为目的的锻炼手段(但我仍然认为飞镖不属于体育项目)。与进化的源头相一致的是,许多体育项目至今仍然将打斗和打猎的实用技巧置于极为重要的位置上,这些技巧包括力量、速度、体力和投掷能力。

我们谈论一下全世界最流行的体育项目——足球,来结束本章内容。足球所需要的多数能力与其他团队项目基本一致,包括合作和需要控制的应激性攻击行为。但是足球还需要另外一种能力,这种能力对健康尤为重要,而且也是我们人类最为擅长的、将我们与其他动物区别开来的能力:耐力。

请允许我讲述一段往事,从而帮助你了解,在远古时代普通的一天,步行是怎样的体验。故事要从我和同事向哈扎部落的狩猎采集者哈萨尼和巴加约,提出一同打猎的请求说起。他们二人非常有礼貌地同意了我们的请求,但是要求我们全程保持安静,越安静越好,要听从他们指挥,必要时要躲在他们身后,而且不能拖他们的后腿。

天边出现第一缕曙光时,我们便出发了,当时的天气凉爽宜人,由于是清晨,青草上还沾着露水。哈萨尼将一块彩色的布在腰间打了一个结,外加一件黄黑相间的条纹衬衫;巴加约则穿了一条短裤和一件看上去有些旧了的曼联队球衣。两个猎手都穿着自制的草鞋,他们只带了一张弓、一筒箭和一把短刀。相比之下,我倒是准备了全套的探险装备,一顶大檐帽、一双轻便的鞋、一件既能排汗又能防紫外线的高科技衬衫、一条越野长裤。我还带了手机、GPS手表,双肩背包里还有两瓶水、太阳镜、驱蚊剂、备用眼镜、一些苹果、能量棒、瑞士军刀,而且为防不测,我还带了手电筒和一个小型的急救包。

从离开营地开始,我就打起了精神。哈萨尼和巴加约步伐轻快,但其实脚下并没有现成的路,每一步都可能行差踏错。当时正值雨季,茂盛的草丛中到处都是看不见的大石头,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扭伤脚踝。远处的埃亚西湖(Lake Eyasi)波光粼粼,我们沿着一个陡险的大斜坡朝长满树木的山谷走去。哈萨尼和巴加约不时停下来寻找猎物的脚印或者其他痕迹。他们俩全程都没怎么说话,偶尔简单交流两句,声音也都很低。开始时,我们在巨石的裂缝中寻找树蹄兔,这种动物与猫大小相仿,长得像啮齿类动物,但实际上是大象的近亲。然后我们又开始循着地上的足迹寻找一只非洲大羚羊。足迹很清晰,显然是早上刚刚留下的。我们始终没有找到非洲大羚羊,却在上午时分与几只黑斑羚不期而遇。哈萨尼示意我们弯下腰,然后他脱掉衬衫和草鞋,蹑手蹑脚地穿过灌木丛朝黑斑羚走去,与此同时,巴加约绕到了黑斑羚的后面。我和我的同事就安静地坐着,希望不要影响他们俩。大约15分钟之后,我听到了射箭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哈萨尼失落地回来了。不用说我也能知道他没有射中。所以我们只好再次上路,天气越来越热了。

我们接下去的行程被一只向蜜鸟改变了。这些棕色的小鸟与非洲人类之间的“合作”已经持续了数千年,当然也可能是数百万年。向蜜鸟高声发出标志性的、急迫的、持续不断的鸣唱“啾!啾!啾!”,然后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并不时用歌声提醒我们跟上。不到10分钟,我们的小鸟朋友便把我们引到了一个蜂窝。哈萨尼和巴加约高兴起来,他们生起了火,然后用冒着烟的草堵住了树洞,把蜜蜂都赶了出来,当然他俩也吃了点苦头。接下来,他们“抢劫”了蜂窝,把里面的大部分蜂巢取了出来,然后就站在原地开始大快朵颐,把嚼不动的蜂蜡吐在地上,作为对带路的向蜜鸟的回报。

那一天的行程迅速变成了蜂巢采集之旅。在我们返回营地的路上,哈萨尼和巴加约对一处蜂窝又一处的蜂窝重复了之前的流程:点火、熏出蜜蜂、咀嚼甜甜的蜡质蜂巢。在我们征服了5处蜂窝之后,已经到了下午,天气越来越热,哈萨尼和巴加约边聊天边快乐地享受蜜糖,他们显然已经放弃打猎的想法。我们返回营地的时间是下午一点半,距离出发已经过去了5个多小时,我们空手而归,但肚子里装满了蜂蜜。GPS显示,我走了18 720步,一共走了12千米。

当天吃晚饭的时候,我同巴加约等人聊天。大家都认为,最近生活日趋艰难的原因是达托加(Datoga)游牧部落的到来,以及他们饲养的牛群造成了周边猎物数量急剧下降。他们说,打猎不再像以前那样容易了。男人们经常无法带回猎物,肉食的缺乏使得他们越来越依靠女人们采集到的植物以及蜂蜜和易货而来的食物。但是男人们仍日复一日做着同样的事:冒着风险从营地出发去打猎,采集蜂蜜,用手采集任何可以吃的东西,有时候也会用牙咬。女人们每天也需要走不短的路,因为我跟她们一起出去过,所以我觉得相比之下她们的采集之旅更有趣。平常,女人和孩子们会步行数千米直到找到一处可以挖到块茎的好地方。这时,所有人都会停下来开始挖,他们会坐下来、聊着天、照顾着孩子,然后从坚硬多石的土壤中把块茎挖出来。其中一些块茎当时就被她们生吃了,还有一些经过烹饪成了午餐,剩下的都被放进背篼带回了家。在去程和回程途中,女人和孩子们还会随时停下来采摘一些浆果和其他食物。

但是,他们做得最多的事情还是步行。本书有一个核心观点——人类并没有进化出主动锻炼的本能,但如果需要,我们的身体可以随时动起来。如果有一项身体活动最能体现这一观点,那就是步行了。包括哈扎人在内的狩猎采集者中,男性和女性的平均日步行距离大约分别为14.5千米和9.6千米,他们步行不是为了健康或者保持体能,而是为了生存。狩猎采集者的年平均步行距离相当于从纽约走到洛杉矶。人类是耐力型步行者。

对于大多数后工业化社会的人来说,步行仍然是每日必需,但是已经与耐力没有什么关系了。你每天上下班可能只需要走一点点路,比如从你的车门口走到办公室,然后再走回车门口。当然你还需要走着去浴室、走着去吃午餐、走着逛商店,以及走着做很多很小但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也许你会为了放松而散步,或者采用更古怪的方式,在哪儿也去不了的跑步机上步行,但是你每天走的绝大部分路都是必须要走的,而不是可走可不走的。你与哈萨尼和巴加约之间最大的不同在于,他们为了生存每天要走2万步,而从数百万部手机上得到的数据显示,美国人平均每天走4 774步(大约2.7千米),英国人平均每天走5 444步,日本人平均每天走6 010步。因为这是平均数据,所以也说明有数百万美国人每天的步数不足4774。除此之外,步行的方式同样存在很大差异。狩猎采集者是穿着极简陋的草鞋或者干脆赤足,还要拿着食物、背着孩子,面对各种各样的地形,他们要么需要在丛林中行走,要么就是在荒野的小径上行走。几代之前,狩猎采集者根本就没有穿过具有缓震支撑性能的鞋子走在坚硬平坦的人行道上,更不要说使用跑步机了。

这些变化向我们提出了一系列的问题,包括我们在步行方面是如何进化的?为什么进化成现在这样?进化的程度如何?步行对衰老和健康产生了哪些影响?我们听到最多的一种锻炼处方,就是每天走1万步。一本畅销书里提道:“让步行成为日常活动的一部分,无论是参加有组织的轻松走活动,还是通过每天走更多的路保持体能,都能帮助你减肥和瘦腰,最重要的是,不反弹。”还有两位健身专家谨慎地说道:“对于身体健康的成年人来说,每天走1万步是比较合理的运动量,有研究表明类似强度的运动有益健康。”虽然大多数减肥计划都会包括步行这一运动项目,但是一些专家也指出,步行不可能减肥,因为长距离的步行在消耗大量能量的同时也会导致饥饿。2009年《时代周刊》一篇广为流传的封面文章以“锻炼的假象”(“The Myth About Exercise”)为题,指出“当然,这对你有好处,但是不会帮你减肥”。

为了分析这些让人迷惑而且相互矛盾的观点,我们先来讨论一下人类古怪的行走姿势——只用两条腿踉踉跄跄地行走。

我们是如何行走的

绝大多数人都能行走,但是在离我家大约1.6千米的斯波尔丁康复医院里,每天都会有一些患者努力训练自己的身体重新掌握行走能力。这家康复医院是一个有良好采光效果的巨大房间,与其说是一家医院,还不如说是一个体育馆,里面有大量的步道、跑步机和力量训练仪等设备。我上一次去那里的时候,里面大约有10名患者,每个人都在一名理疗师的陪同下进行练习。这些人有的患有神经组织退化性疾病,有的则是因为中风或者遭遇了各种事故。其中有一位大约30岁的女士,在一场交通事故中损伤了脊椎,我们就称她为玛丽吧,她非常友善,同意我观摩她的理疗课程。

玛丽的专注深深打动了我。她抓住步道两边的扶手,从轮椅里站起身来,然后便全神贯注地完成一项最简单的挑战,她克服着体重的压力,将一条腿放到另一条腿的前面。她的左腿有伤,而右腿则完全不听使唤。每走出一步,她都要有意识地命令自己不听话的肌肉做出那些曾经是本能的基本动作,先活动臀部,然后弯曲膝盖,然后伸直膝盖……一名理疗师站在她旁边,鼓励她迈出每一步并给出建议。玛丽的步态逐步改善,她也慢慢有了信心。理疗师开始设置一些难度渐增的挑战,比如设置七八厘米高的小障碍,帮助她重新学习基本的移动方法。在这节课的其他时间,玛丽还与理疗师尝试了一系列锻炼项目,以加强某些部位的肌肉的力量,并且重新获得对这些肌肉的控制力,他们还评估了玛丽需要在家里进行的锻炼内容。理疗师带着鼓励的口吻说:“你时刻都在进步。”但是他们二人都知道,即使玛丽未来有可能自主行走,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她还要付出很多努力。

除非你的身体状况与玛丽一样,否则你大概不会去思考走路时的每一个动作,因为你从差不多一岁的时候就开始蹒跚学步了。你之所以能够毫不费力地走路,是因为人类神奇的神经系统的一大壮举,这一系统强有力地控制着数十块与走路相关的肌肉,可以让你在各种各样的路况甚至石头密布的山路或者结冰的人行道等危险条件下正常行走。很可惜,人们只有在遭遇事故或者中风之后,才能意识到自己早已习以为常的移动能力和反应能力有多么复杂,这些能力主要是为了确保两件事:有效率地移动,以及避免摔倒。

在行走时有效率地移动自己的身体,对于人类而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无论是用两条腿行走还是用四条腿行走,腿部最重要的作用相当于钟摆(见图8-1)。要了解这个过程,你最好在房间里走几步,然后留意一下自己的右腿是如何运动的。你会发现,当右脚离开地面后,右腿会像你祖父的钟表上的钟摆一样向前摆动,而摆动的中心位置是臀部。行进中的这一摆动状态主要靠你的臀部肌肉驱动。当你的右脚接触地面时,右腿的钟摆运动发生逆转。这一瞬间,右腿变成了反向钟摆,摆动的中心位置变成了脚踝。实际上,在行进过程中右脚踩地、左脚即将离地的“站立状态”发生时,你的右腿成了身体的支柱。

8-1 步行的动力学

注:腿着地的时候,就像一个倒置的钟摆一样运动,在“站立状态”的前半段存储势能,在“站立状态”的后半段,势能部分转化为动能。

在这个“站立状态”中右腿的支柱作用,对于理解步行时如何消耗能量,有着重要的意义。在“站立状态”的前半段,肌肉将你的身体重量提起放在右腿上,这时你的重心提高了大约5厘米。这个提升的动作消耗了能量,但是也使你获得了势能,就像你举起手中这本书时赋予了它势能一样。然后在“站立状态”的后半段,你的身体通过向下和向前的动作将势能转化为动能,就像如果你准备把这本书扔出去时那样。最终,你的摆动腿接触地面,身体的下落过程结束,新的循环开始。所以,步行就是一步一步先消耗能量将身体重心提高,然后再使身体下落并向前的过程,而这一过程的另一部分能量则消耗在摆臂和摆腿的动作上。在正常步行的整个过程中,至少会有一只脚接触地面,所以驱动你向前的主要动力学原理,就是你的身体让你的腿像钟摆一样将势能转化为动能。狗和黑猩猩等四足动物在行走时,它们的四条腿的运动情况也是如此。

保证双腿钟摆运动的连贯性、协调性以及为钟摆运动供能,对于行走而言固然重要,但是就如玛丽和其他失去行走能力的人所表现出来的那样,他们步行时遇到的最大考验是如何避免摔倒。四足动物在行走时至少会确保有两条腿着地,而靠两足行走的人类在大多数情况下只有一条腿着地。行走的时候,我们的身体总有向两侧摔倒的趋势。因为我们拥有直立的躯干,所以不稳定的上身经常会前后左右晃动。而且两条腿着地使得人类在受到干扰时很容易跌倒。你什么时候见到过狗或者猫在行走的时候被绊倒过?如果你想深入了解双足行走的不稳定性,尤其是在不平整或者湿滑表面行走时的不稳定性,就去看看四足动物试图用后腿行走的样子。即使是黑猩猩和大猩猩这些经常直立行走的动物,也会表现出摇摇晃晃的笨拙样子。它们的臀部和膝盖时刻保持弯曲,就像格劳乔·马克斯(Groucho Marx)那样,它们的手臂用力晃动着,整个躯干夸张地与臀部以同样的节奏转动,看上去就像喝醉了一样。

幸好,自然选择馈赠给人类很多巧妙的特征以确保我们在双腿行走时不至于摔倒。这些特征是适应的表现,其中一个最重要的适应是我们骨盆的独特形状(见图8-2)。类人猿和狗那样的四足动物拥有高且平、指向后方的骨盆,而人类的碗状骨盆短且宽,指向侧面。人类骨盆的曲度变化重置了肌肉的位置,将四足动物原本位于臀部后方的肌肉移至臀部的两侧。由于这一侧向的调整,行走的人类在单腿着地时,这些肌肉便会收缩以保证骨盆和上身的稳定,而不会倒向摆动腿的一侧。你可以做一个简单的实验来测试这个功能,这个功能也叫作髋关节外展:单腿站立,保持臀部水平,时间越久越好。大约30秒之后你就会感到臀部侧面肌肉的灼热感,这说明为了保证你不摔倒,这些肌肉已经开始疲劳了。

8-2 人类适应高效率双腿行走的众多特征与黑猩猩的对比

资料来源:改编自Bramble, D. M., and Lieberman, D. E. (2004), Endurance running and the evolution of Homo, Nature432: 345–52。

帮助人类直立行走的另外一个明显且重要的适应,是我们那格外长而且有曲度的腰部。黑猩猩的腰僵硬而且短,它们通常只有3节腰椎,而人类的5节腰椎形成了一个向后的曲线。这一曲度将人类的上身置于臀部之上,否则的话躯干就会向前倒,而且如果没有这个曲度,就需要我们靠臀部和背部的肌肉发力,才能保持身体直立。

人类还获得了许多适合其他直立行走的适应,包括增大的脚跟骨、足弓、指向前方的大脚趾、稳定性更强的脚踝、长长的双腿、被加固的膝盖、向内倾的大腿、增大的臀部关节、指向下方的枕骨大孔。我和我的同事经常以赤足行走的方式体验这些适应,人类在进化过程中长出了厚厚的足茧以保护脚部,起到了鞋的功能,但是与鞋不同的是,足茧不会阻止脚部向大脑回传与地面接触的感觉。几乎没有人在行走的时候思考人类的这些特征,但是这些特征在“后台”安静而高效地处理着一切。只有当受伤或者生病导致这些特殊的功能受阻时,我们才会意识到它们的重要性。即使只是碰伤了小脚趾,也会让你觉得最简单的步行变成了难以忍受的折磨。既然我们进化出了这么多的适应只是为了在双足直立晃晃悠悠地艰难行走时保持稳定,那么一个有趣而古老的问题来了,为什么我们要放弃更稳定的四足行走而选择两足行走呢?

人类如何进化到直立行走

2006年,数百万人看到了一个土耳其家庭的不幸,由于基因突变,他们只能用四肢行走。人们从包括BBC纪录片在内的各种视频中看到,他们手脚并用缓慢笨拙地在家里、在街上、在田地里移动着,他们屁股朝天,脖子要向上挺才能看清前进的方向。最早对他们进行研究的乌纳·塔恩博士(Dr. Uner Tan)用自己的名字为这种基因综合征命名,他认为这个家庭类人猿般的行走姿态是人类的返祖现象,并指出这个例子为解释人类是如何成为两足动物的以及其中的原因提供了新的线索。但实际上,土耳其一家人的步态与任何一个灵长类动物都不同,他们四肢行走的唯一原因是,基因突变破坏了他们大脑中控制平衡的区域——小脑。如果你我两腿站立时无法保持平衡,却又要着急去某个地方,我们也会像这家人一样手脚并用,这不是什么返祖现象,只是紧急状态下生物力学造成的结果。

虽然乌纳·塔恩综合征与进化并无太大关系,但此事所引发的广泛关注说明,自达尔文时代以来,人们对于人类直立行走起源的猜测从未停止过。其中就包括这类观点:双腿直立行走是一种进化出来的适应,目的是便于运送食物、直立采集、节省能量、制造和使用工具、保持凉爽、使视线能够高过茂盛的草丛、游泳以及露出生殖器官。以上这些假设五花八门,有合理的,也有胡说八道的,但是所有猜测都有一个共同的前提,即我们是从哪里进化而来的,或者更准确地说,我们与黑猩猩的最后一个共同祖先是谁?这“遗失的一环”(missing link)会像黑猩猩那样把身体重量压在手指的中段,也就是用指关节触地行走吗?它们会像狒狒那样在树林中荡来荡去吗?或者它们会像猴子那样手足并用警觉地攀爬上树吗?

“遗失的一环”确实是用来形容我们的神秘祖先最合适的词,因为很可惜,他们遗失得非常彻底。生活在非洲雨林中的类人猿死亡之后,这里肥沃、潮湿的酸性土壤会迅速腐蚀掉它们的骨头,几乎没有留下人类的近亲及其祖先的任何化石,而其中就包括“遗失的一环”。这一种群的证据的缺失为各种猜测和争论提供了丰富的想象空间,但是现存的很多证据链都指向了同一方向。如果我们能够搭乘时光机回到距今700万年至900万年的非洲,那么我们所见到的人类与黑猩猩的最后一个共同祖先极有可能更像黑猩猩,它们栖息在雨林中,用指关节行走,而且会爬树。科学家对指关节行走的代价进行测算后发现,从耗能角度讲,这是一种低效的方式。就像一辆高油耗的汽车一样,用指关节行走的黑猩猩的能量消耗极大。

黑猩猩行走高能耗的第一个证明要追溯到1973年的一次实验,在该实验中,理查德·泰勒(Richard C. Taylor)和维多利亚·朗特里(Victoria Rowntree)训练幼年黑猩猩戴着氧气面罩在跑步机上行走,测量它们的能量消耗。实验表明,黑猩猩双足行走与四足行走消耗的能量一样多。除此之外,泰勒和朗特里还发现,黑猩猩行走时所消耗的能量是同样体重的人类和其他哺乳动物的将近3倍。一代之后,迈克尔·索科尔(Michael Sockol)、赫尔曼·庞泽和戴维·里奇伦(David Raichlen)使用更现代化的手段对成年黑猩猩进行测试,证实了之前的结论。他们还发现,行走相同的距离时,人类单位体重所消耗的能量与狗和其他四足动物基本相同,而黑猩猩消耗的能量则达到了这一数值的两倍多。黑猩猩用指关节行走的时候耗能巨大,主要是因为它们摇摇晃晃类似于格劳乔·马克斯的步态,它们的膝盖和臀部一直弯着,这就使得它们的腿部肌肉必须消耗更多能量才能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大多数黑猩猩都生活在富产水果的雨林中,考虑到它们的这种生存背景,如能理解黑猩猩的指关节行走导致高能耗的原因,将有助于解释直立行走的起源。黑猩猩每天大约会行走3~5千米,低效的步态将消耗掉它们170大卡能量。这一能量支出显然还比较划算,余下的能量还够它们在树林中肆意攀爬,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黑猩猩的行走距离之短,居然与热爱久坐的美国人不相上下。按照理查德·兰哈姆的说法,他见过一群雄性黑猩猩走了大约11千米,那是它们走得最远的一次,这对于它们而言是一次极为少见的长途跋涉。那些黑猩猩小伙儿显然被这个超远距离弄得筋疲力尽,它们第二天几乎休息了一天。

低效至极的指关节行走其实并没有给住在热带雨林深处的黑猩猩们带来太多的麻烦,但是对于生活在距今700万年至900万年的人类“遗失的一环”祖先来说,这一定是一个严峻的考验。在这个气候剧烈变化的时期,覆盖着非洲大部分地区的热带雨林面积不断缩小,而且被分成了数千个小块的雨林,之间被干燥而开阔的林地分开。生活在热带雨林深处的类人猿的日子还和以前一样,但是那些生活在雨林边缘的类人猿一定面临着巨大的危机。林地取代雨林,意味着它们的主要食品——水果变得不再充足,而且更加分散。为了获得与以前同样数量的食物,它们需要行走更远的距离。对于它们而言,生命的基本意义就是获取能量,以及消耗最少的能量换取最好的生活,那些更擅长储存能量的个体将获得繁衍上的优势。由于这些类人猿仍然能凭借自己的长臂、手指和脚趾特征保持爬树方面的优势,因此自然选择显然更加青睐那些能够高效地行走,但不必以失去高效的爬树能力为代价的个体。因此,解决方案就是直立行走。那些能够敏捷地在树林中上蹿下跳的个体,如果它们的臀部、脊椎和脚还能确保它们直立行走,那么每天节省下来的数百大卡能量将极有可能使它们获得更高的繁衍成功率。尽管改为直立行走之后速度和稳定性都会下降,但是经过数代之后,这些类人猿越来越擅长直立行走,直到最后,它们成为新的物种。而我们就是它们的后代。

为了更深刻地理解直立行走相对于类人猿那样的指关节行走具有多么大的优势,让我们回到我与巴加约和哈萨尼共同度过的那个上午。那天的12千米步行惊人地消耗掉了我325大卡能量。如果我的步态像黑猩猩那样低效的话,那次的行程会消耗掉我700大卡能量。在用直立行走取代了指关节行走之后,像巴加约和哈萨尼这样的狩猎采集者每周可以节省2 400大卡,每年累积下来就是12.5万大卡。这些能量差不多够跑45次马拉松了。

那么,还有其他理论可以解释直立行走的原因吗?虽然直立行走帮助我们运送物品、站立采集、使用工具、保持凉爽,但上述好处没有任何一项可以充分解释直立行走最初是如何进化出来的。黑猩猩在直立行走时携带物品虽然非常耗能,但完成起来也完全没有问题。而且,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类人猿不能高效地以站立的姿势进行采集;最古老的石器是在直立行走数百万年之后才出现的;直立行走虽然可以帮助我们在开阔地带保持凉爽,但是最早的古人类也并没有生活在那种地带。

在数百万年前驱动我们的祖先直立起来行走的力量,今天已经不存在了吗?并非如此。在后工业时代到来之前的数百万年间,我们的祖先为了生存每天都要行走8~15千米。我们最终进化成为耐力型步行者。但是,和我们的祖先一样,我们大多数人都保持着一种根深蒂固的本能——尽可能少地消耗能量,不必要的时候绝对不动。这种保存能量的本能其实也说明了今天的步行与早先的步行之间的区别,那就是我们所携带或者运送物品的多少,这些物品包括食品、燃料和水等,当然,他们还要带上孩子。 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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