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王隽杰
图/受访者提供
3月15日,适逢樟林火帝庙会举办期间,在汕头市澄海区樟林古港的起凤陈公祠,潮汕方言乐队野草寮举办了一场名为“老厝扮仙”的演出,将当晚的气氛推向高潮。
乐队主唱林书盛今年40岁了,这是他第一次在故乡演出。面对台下熟悉的家人、朋友和街坊四邻,林书盛倍感亲切。自20多年前离开家去武汉读书,林书盛便似离巢的燕子,再难飞回熟悉的家乡,他转而从潮汕地方古调和歌谣中吸取养分,用音乐描绘生活的苦辣酸甜。
白天,林书盛是深圳国企的一名普通打工人;而到了夜间,他则是野草寮乐队的主唱,歌唱着自己对都市生活和家乡情事的思索。林书盛坚信方言音乐自有其力量所在,正如潮汕大地延续千年不散的勃勃生机。
白天烧垃圾,夜里玩音乐
林书盛出生于潮汕地区一个名为东里的小镇,这里曾是繁华一时的樟林港,现属于汕头市澄海区。在林书盛的记忆中,童年生活总是充盈着各种声音:游神时的锣鼓唢呐声、戏台上潮剧的咿咿呀呀声、奶奶哼唱的潮汕童谣……
林书盛从小对乐声敏感,听到锣鼓后,他会拿着簸箕或脸盆在一旁模仿敲击节奏。11岁那年,林书盛进入了锣鼓队,和作为唢呐手的父亲一起合作演出,这是他最早的音乐启蒙。
16岁初中毕业后,林书盛没能考入高中,他并未像大多数潮汕青年一样在广东本土发展,而是远赴武汉读了一所中专。青年人总是向往远方,彼时的林书盛厌烦了父母的唠叨管教,如同羽翼渐丰便渴望离巢的燕子,他选择离开家乡外出闯荡。
从学校毕业后,林书盛在深圳的一家垃圾焚烧发电厂谋得职位,三班倒,稳定闲适,是父母眼中的“好工作”。然而,日复一日没有变化的生活让林书盛感到疲惫,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找不到生活的意义所在。
为了与平庸的日常“对抗”,林书盛开始尝试用音乐表达自我。2013年,他和单位里几个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组建了乐队,过上了“白天烧垃圾,夜里玩音乐”的生活。
刚开始,林书盛难以找到创作的方向。在武汉读书期间,林书盛接触到了大量来自西方的摇滚音乐,电吉他的轰鸣让人血脉偾张,他逐渐将家乡的锣鼓声抛诸脑后。直到2010年,林书盛接触到了五条人和交工乐队这两支南方乐队的歌曲,才逐渐认识到方言音乐的魅力所在。
林书盛把眼光放在了潮汕大地上,决心用潮语创作演唱歌曲。但由于经验与学识不足,乐队在组建初期,长时间停留在模仿和尝试的状态,难以突破,甚至一度解散。直到综艺《乐队的夏天》播出,重新点燃了大家的音乐梦想,乐队才得以重组。
“用潮语唱歌才舒服”
创作潮汕方言歌曲的过程,也是林书盛重新发现故乡、发现潮汕文化的过程。
为了更好地了解潮汕的风土人情,林书盛曾多次回到家乡采风观察,然而收获的往往只有失望。十几年时光流逝,一切都在飞速变化。故乡变了,吵闹温暖的弦丝乐被摩托车的轰鸣声所取代,幼时熟悉的民俗逐渐消失;林书盛自己也变了,在外生活工作多年,他不再是无忧无虑的孩童,与人交流时,说潮汕话竟也显得生疏且不习惯……
因此,林书盛转而从书本中发现潮汕。他开始大量阅读潮汕乡土文学、潮汕方言辞典和潮汕志怪小说,从中体悟潮汕文化之美。林书盛提到,留给他印象最深的一本潮语小说是《作田人琐事》,作者是林永锐老先生。这本小说围绕着种田人家的生活琐事展开描写,穿插了许多歌谣,使用了大量的潮汕谚语。“这本书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我开始意识到,生活中一些习以为常的小事,其实在细致观察后,同样生动有趣。”林书盛说。
除此之外,林书盛还花费大量精力学习“本字”,即潮汕话中的一些古汉语文字,如在野草寮乐队的作品《轮夜班》中,开头一句为“月娘眃眃/在天边/轮暝班”,其中“眃”为古汉语词汇,宋代韵书《集韵》中收录此字,意为视线模糊,而“暝班”则是潮汕话中“夜班”的说法。林书盛表示,当发现从小说到大的方言字词在古籍中出现时,更觉潮汕文化的博大精深。
事实上,林书盛选择用潮语创作歌曲并非刻意为之,而是“顺其自然”的结果。只有在用潮语表达的时候,林书盛才能感到自在放松。如今,在林书盛创作新歌后,他会第一时间让母亲听。母亲不懂乐理,却是听着潮剧长大的,她深谙潮汕音乐的韵味所在。“只有妈妈听了说好,这首歌的韵味才正。”林书盛笑着说。
自由生长的“野草寮”
林书盛常讲,野草寮的音乐一定要有“人味”。一方面,这意味着乐队并不追求技术上的完美无瑕,而更享受音乐最本质、纯粹的乐趣;另一方面,野草寮的歌曲并非无病呻吟,而是实在扎根在土地上的、饱含“人情”的真诚之作。
如《过暹罗》记载了潮汕侨民远赴泰国谋求生计的历史,《轮夜班》表达了身处都市的潮汕游子的生存困境和思乡情愫,而《猛走》一曲,则是林书盛与父亲的对话:两代人都怀有对生活的美好向往,却因观念不同发生矛盾又最终和解。
在这些歌曲中,不见滥情的表达,只有娓娓道来的故事,而其中绵长的深意,又足以跨越语言和地域的限制,打动听众的内心。
林书盛告诉记者,其实乐队最早的名字是叫作“懒猫”,随后才改为“野草寮”。
“寮”字是潮汕地区表示地名的特殊用法,早期潮汕土著搭竹木茅草为屋,称“打寮”,在农村的庄稼地旁,“草寮”这种简陋的屋棚既可以放农具,亦可住人。
在阅读蔡英豪老先生编著的《潮汕熟语集释》序言时,林书盛注意到了这样一段话,“蹲过涂寮、草寮、田头寮、海头寮、山寮、牛寮的人,也许会对乡土方言的感情会深些……”想到童年时常在村中见到的草寮,林书盛便将乐队改名为“野草寮”,含有自由生长之意。
“自由生长”,这正是林书盛做音乐的初心。他从不追求通过乐队赚大钱或站上光鲜的舞台,对乐队的发展也没有明确的时间表,他只是随心自在地歌唱:关于故土和故人,关于自己对生活的体悟。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