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暂停

    据一名学生家长统计，聚源镇上遇难2人，而聚源中学学生遇难达291人。聚源校方的统计是283。那么，这所学校在地震前就存在过多少问题？

 

 

 

     5月10日的晚上，赵雅佳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四周黑蒙蒙的，一个很高的人要领她走，她不去，很高的人说：“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问他的名字，很高的人说：“我叫小神子。”

 

    第二天，赵雅佳把这个梦告诉了妈妈赵德琴。当地有个风俗，梦到小神子要事事小心，赵德琴嘱咐小女儿，你这几天不要跟同学吵架，遇到事情要让人三分。赵德琴当时想，是不是性格稍微内向的佳佳因为昨天的事呢？

 

    5月10日的中午，大女儿赵雅琦和班上最好的姐妹张玲来到家中，请赵德琴第二天中午去滨河人家饭店一趟。赵德琴问“啥子事嘛”，两人笑嘻嘻地不说。在一旁的赵雅佳问张玲，张玲说：“你别问了，反正也不带你。”赵雅佳有些生气。虽然是双胞胎姐妹，又同在聚源中学上学，但赵雅佳在初三六班，赵雅琦在初三七班。晚饭后洗碗的时候，赵雅佳失手打碎了五个碗。赵德琴安慰小女儿“没得事”。睡觉前赵雅佳说：“妈妈，我没钱买礼物，明天是母亲节，我提前祝你节日快乐……我不生琦琦她们的气了。”

 

    5月11日的中午，赵德琴出门后，赵雅佳给远在上海打工的父亲打了个电话，让爸爸多保重身体，“知道爸爸常年在外打工很辛苦，都是为了供我们读书，等我和琦琦长大了一定好好报答爸爸妈妈……”

 

    5月11日的中午，赵德琴来到滨河人家，看到赵雅琦班里最要好的三个同学张玲、张庭、魏杉的妈妈也来了。妈妈们有些疑惑，四个女儿让她们坐好，每人从背后拿出一朵玫瑰，“祝妈妈们节日快乐！”四个女儿还给母亲们朗诵了她们自己写的，献给母亲的一首诗，四位妈妈非常感动——原来女儿们凑钱给她们过节。饭桌上，女儿们坚持并不断地给每位母亲夹菜。晚上赵德琴给丈夫裘樟荣也打了电话，夫妻俩感慨地说，女儿们真的长大了，我们的心血没有白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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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12日，阴，下午14点20分，聚源中学的下午课铃声准时响起。一个初三班在实验大楼上微机课，两个初二班在室外上体育活动课，其余15个班级都在教学楼内。

 

     在地震发生之前的几年间，很多细心的家长注意到，聚源中学主教学楼走廊向外侧倾斜，他们叮嘱过孩子们不要爬栏杆；学校的老师们也很早就发现走廊晃动的厉害，他们告诫学生下课时要分批走出教室，最好不要在走廊上跑。

 

    作为都江堰市最优秀的农村中学，聚源中学的硬件条件从外部看上去相当不错。从学校门口向北望，主教学楼坐北朝南，东侧三层，现任校长谷胜聪称1988年建成，而据当时在任校长易安成说是1987年投入使用，“包工头姓刘，人人都叫他刘泥巴，”易安成说，“当时的聚源乡政府出资，灌县(都江堰市的前身)教育局提供的设计图纸，最后的验收是由当时的乡政府领导、县教育局和都江堰设计院一起验收的，结论是合格工程。”西侧四层，谷胜聪称1998年建成，但根据学生家长提供的聚源中学1995级某班毕业生合影照片看，1998年夏天并无此楼，应为1999年以后投入使用；中间是连接东西侧教学楼的公用楼梯间。在北面，是紧挨着教学楼平行而立的教师宿舍楼，西侧，是与教学楼走廊相通、墙体垂直相连的实验大楼，东侧，是与教学楼相距40米，与实验大楼相对的女生宿舍楼。除此以外，在教学楼南面的操场旁，还有初一教学楼，教师办公楼。

 

    聚源中学教学楼垮塌后，多批国内建筑专家到现场进行灾后应急初步评估，作为装配式框架结构，综合专家判断如下：梁柱加密区箍筋未加密，正常100毫米间距，聚源中学教学楼梁柱一般为200到300毫米；对预制板大量脆性破坏提出疑问，从预制板断截面上看，钢丝偏少，钢丝质量不过关；梁柱混凝土浇注不密实；墙体未发现拉结钢筋；建筑所用钢筋偏细偏少；同一柱断面钢筋直径差距过大，墙体沙浆不够饱满……如果谁对这些一系列专业术语未能尽明，那就借用一下学生家长在垮塌抢救现场的亲眼所见：大梁里还有当年施工时工人用的瓷碗。2006年6月30日，教育部颁布了第23号令，即中小学幼儿园安全管理办法。其中第十四条中明确规定：定期对校舍安全进行检查，对需要维修的，及时予以维修；对确认的危房，及时予以改造。

 

    但这一切都未引起应该重视者的重视。孩子们的第一个生存机会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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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12日14点20分，赵雅佳安静地坐在二楼的教室里，或许她还在想着周六晚上的梦和妈妈的嘱咐，班主任杨成良走了进来——这一节本来是初三六班到实验大楼上微机课，杨老师为了在中考前突击一下，临时调成了自己的数学课。

 

    5 月1 2 日1 4 点2 0 分， 初三六班的正上方，教导主任兼物理课老师周培顺匆匆走进初三七班，这是一名以作风严厉而著称的老师，教室立刻安静下来，或许赵雅琦和张玲、张庭、魏杉停止玩闹打开课本，等待第一个提问。看着教室里塞得满满的学生，周老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第一道题。

 

    作为一所重点学校，聚源中学存在着和全国很多重点学校同样的问题：班级人数超标。5月31日，灾难过后的第19天，在聚源中学旁的聚源小学，第一次进行了聚源中学遇难学生家长与都江堰市有关方面负责人的对话。对于遇难学生家长们的质疑之一，在场的都江堰市教育局负责人答复：据成都市教育局2007年要求，中学每个班级不得超过55人。而1991年病退的易安成回忆，东侧教学楼班级学生人数上线是不超过50人。根据学生家长从校方拿到的初二、初三年级学生名册统计，聚源中学初二、初三年级只有三个走读班人数未超标，剩余16个住校班级全部超标。

 

    因为超标严重，聚源中学的绝大部分教室第一排课桌紧贴讲桌，最后一排学生贴墙，中间的课桌并在一起，五个人连成一排，坐在最中心的学生无论从哪边出去都要请两名同学“让路”。“后排同学伸手就可以在前排同学的后背上写字。”遇难学生家长代表周思强说。教室的后门被桌椅堵住；只有两条课桌狭窄过道。即便如此，据学生家长反映：学校多年未组织过逃生演习。

 

    在突发灾难即将来临前，孩子们的第二个、第三个生存机会也失去了。

 

      剩下的只有运气。

 

  5月12日14点27分，刚刚办理了低保申请的赵德琴走出聚源镇上的居委会，走向一百米外的家，一路上跟街坊打着招呼。来时的路上她看见一辆奔驰轿车一闪而过，尾号602，知道这是三坝村村支书、聚源镇人大代表祝朝洪的车，他也是聚兴建筑安装公司的老板，聚源镇上的人都知道。但是赵德琴并不知道，她的两个女儿上课的西侧教学楼也是祝朝洪承建施工的。赵德琴可能还不知道，在网络上搜索祝朝洪的名字，几篇报道都是热烈赞扬他带领三坝村村民或脱贫致富，或行善乡里的感人故事。

 

    远远地看见家了，一座近百年的老房子，是赵德琴母亲的祖上传下来的，本来边上还有一块地，前几年被镇政府以借用的名义盖了一栋房子，从此一去不还。赵德琴望着老房子，想起了往事，当年，赵德琴的丈夫裘樟荣从浙江嵊州倒插门来到这里，他们 的双胞胎女儿出生后就姓了赵。为了供养女儿，裘樟荣常年在外打工，每一年回家与妻女团聚只有春节前后这段时间。就在两三年前，女儿们对爸爸还显得陌生。等两个女儿大学毕业了，他就不用再这么辛苦了……突然，大地剧烈摇晃起来，被打断思绪的赵德琴听到像飞机一样吼叫的地声。忽然间烟尘四起天空灰暗，她看见前面一个人冲出屋子翻过栏杆跳进了路旁镇公共卫生院的院子里，赵德琴也跟着钻过栏杆跑了过去。赵德琴看见很多人跑到街上，看到很多人惊慌失措地蹲在地上，她赶紧往家跑，家里的老房子并未完全垮塌，只有石头砌的侧墙倒塌了一半，房顶矮了一米。赵德琴匆忙找到了现金和存折，突然想起上课的女儿们，转身向几百米外的聚源中学跑去……

 

    1 4点2 8分，初三六班，聚源中学教学楼剧烈摇晃起来，杨成良看见一名第一排的学生被甩向了教室的最后一排，赶紧大喊：“快跑！”坐在前排的学生赶紧跑了出去，坐在后排的赵雅佳想跑，逃生路线已经被慌乱的同学们堵死了，张望间，楼顶垮塌了下来……；14点28分，楼上，初三七班，聚源中学教学楼剧烈摇晃起来，虽然惊慌，害怕，大部分学生未敢离开座位，只有几个平时胆大的学生向门口冲去。周培顺大喊：“别慌！都趴到桌子底下！”，话音刚落，同学们看见周老师已经掉了下去，紧接着，整个教室塌了下去，赵雅琦伸手想抓着张玲，一块脱落的横梁砸中了她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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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聚源中学遇难师生申冤”“向造就聚中教学楼豆腐渣工程责任人讨还血债”。

 

    5月28日下午，阴，几条白底黑字的横幅在聚源中学垮塌的废墟上随风颤抖着。

 

    失去女儿的胡明蹲在地上点燃了两只蜡烛，烧起纸来。张春在废墟中不停地爬上爬下，突然在一处断掉的横梁上高高站住，蹲下，掏出烟抽起来——16天了，他的女儿张晴还未找到。赵德琴站在未倒塌的学校传达室门口，静静地望着仅剩楼梯未倒的教学楼，双手在胸前紧紧护着女儿们的照片，“（废墟）我从未上去过，我怕踩上去感觉就像踩在女儿们的身上”，她说。

 

    从校门口向北望，垮塌的废墟后面，以前被教学楼遮挡的教师宿舍楼突兀地站在那里。西侧，实验大楼与教学楼相连的部分是一片巨大、整齐的断面。实验大楼楼下南侧的学校宣传栏丝毫未损，玻璃窗后，整版的专题是：教育情牵领导心。内容是聚源镇领导视察聚源中学的盛况。东侧，女生宿舍楼每一层的走廊上还整齐地挂着一排排晾晒的毛巾，颜色鲜艳。这三座建筑都已成了危房，但，都未倒下。

 

    整个聚源镇，垮塌的房屋比例不高。隶属都江堰市的聚源镇 .市区8公里，距成都40公里，这里是从成都通往都江堰、映秀镇和汶川的必经之路。如果从国道213上开车经过，这里基本看不出来这次地震造成的破坏，只有镇里老街区的旧房子垮了一些，塌掉的不多。“除了聚源中学，镇上一共死了两个人，一个是开蛋糕店的，一个是卖衣服的，”“地震的时候他们都跑了出来，发现不震了就进屋子抢搬东西，结果余震来了，被埋在了里面，”赵德琴说，“这两个人我都认识。”

 

地震时皆遇难。

 

    “ 一定要为孩子讨个公道， 给家长有个说法！”在灾难过去的半个月里，从悲痛到悲愤到愤怒，几百位失去孩子的家长经历了人世间最不愿承受的心路历程，愤怒的最后，归结为这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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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没有聚源中学教学楼的垮塌，聚源镇这三个字不会被媒体反复提及，被千万人所知。“我多希望一辈子不知道这个地方，一辈子没来过这里，”一位在现场的记者这样说。

 

    据聚源中学校方统计：聚源中学教学楼垮塌的遇难学生283人（包括失踪学生2人和遗体无人认领学生3人，下同），遇难老师6人；据遇难学生的家长们统计：遇难学生291人。根据遇难学生家长们从校方拿到的初二、初三年级学生名册统计如下，括号内为遇难学生数字：

 

    初二一班67人（7人）；初二二班69人（0人）；初二三班7 0人（0人）；初二四班71人（18人）；初二五班65人（2人）；初二六班67人（15人）；初二七班76人（20人）；初二八班68人（2人）；初二九班40人（0人）；走读班初三一班61人（29人）；初三二班61人（39人）；初三三班64人（0人）；初三四班60人（4人）；初三五班65人（47人）；初三六班64人（41人）；初三七班64人（48人）；初三八班39人，走读班，初三九班38人，走读班（共10人）。

 

    通过对比聚源中学教学楼班级分布图可以看出，除了未在楼内上课的三个班级零伤亡，其他伤亡较少的班级多是位于教学楼一层的初二年级几个班，这几个班的学生打开门就能直接冲到安全的空地。其他伤亡较少的班级也基本上是靠近楼梯位置，本来在建筑中抗震薄弱环节之一——楼梯却没垮塌。

 

    建筑专家们现场判断：楼梯为现浇结构，现浇结构在抗震性能上好于装配式框架结构，因此没有垮塌。至于未靠近楼梯却伤亡较少的班级和靠近楼梯伤亡较多的班级，则跟当上课老师的判断、指令有很大关系。5月31日，在聚源中学临时办公现场，十几名某班遇难学生家长围住谷胜聪，要求把当时在这个班级上课的某位老师叫出来，要质问他。地震来临那一刻，这位老师第一个冲出教室，却没有对上课的学生发出任何判断指令，造成这个班级的学生伤亡惨重。

 

    5月18日，大地保险公司为聚源中学部分遇难学生的家属赔付了保险金，这是聚源中学校方在地震发生之前，为学校全体学生统一购买的2008年度人身保险——每位遇难学生的赔偿金额为1.2万人民币，当初，每位学生交付给校方的保额为50元。据《深圳商报》报道，桃源居集团捐资2000万元人民币，用于聚源中学重建。据《成都日报》报道，武汉市教育局、长江日报、武汉市红十字会发起“重建聚源中学”行动，得到武汉840万市民响应，捐资额超5000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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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2”大地震已经过去，聚源中学遇难的孩子们已经结伴离去。可是，对于这291个家庭，如何去愈合创伤？对于这次灾难中所有失去了孩子们的家庭，如何去愈合创伤？他们将如何面对这孤独的后半生？对于所有的生者，对于我们，该怎样去反思？该怎样去行动？

 

    在都江堰市新建小学的垮塌废墟旁，这所全国写字教育实验学校的校训依然钉在学校的大门洞上：规规矩矩写字，堂堂正正做人。旁边，有一幅新建小学学生的书法作品，上面写着：生命短促，只有美德能将它流传到辽远的后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