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武当十七代传人赵剑英 武术最高境界是止戈

赵剑英

　　楚天都市报讯 时间10月12日

　　人物赵剑英

　　采写本报记者周洁 特约记者徐雁初

　　摄影特约记者徐雁初 通讯员陈华平

　　赵剑英，女，86岁，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武当武术代表性传承人、武当全真龙门派十七代传人、武当山嫡传太乙五行拳正宗传人，门徒遍布全球20多个国家。现任武当山剑英国术馆馆长、武当山道教武术总教练、中国武当拳法研究会理事、湖北省体育武术科学研究会委员、十堰市武术协会顾问。

　　对话背景

　　第四届世界传统武术节昨日在十堰市开幕，来自全球8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2200多名武者同台切磋，盛况空前。

　　中国武林，“北崇少林，南尊武当”。武当武术体系庞大，太极、形意、八卦、太乙、八极、八仙、乾坤、天罡、清虚、龙门等，各具魅力，海内外每年有超过5000人登山学艺。李安执导的电影《卧虎藏龙》语带双关，展示了博大精深的武当功夫，还有这座卧虎藏龙的武当山。虽近在咫尺，我们对武当功夫又了解多少呢？第四届世界传统武术节前夕，本报记者走进了被世人称为“仙山”、“道山”的武当山下，与武术泰斗赵剑英对话，听其讲述武当功夫的玄机妙理……

　　赵剑英是武当太乙五行拳正宗传人，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武当武术代表性传承人。德高望重，但在她身上看不到一点名人的架子。她创办的“武当山剑英国术馆”就在均州一路一休闲广场旁，记者12日上午9点多钟抵达武馆，赵老早已候着。老人家着便服，梳着整齐的背头，发白如雪，很精神，也不戴老花眼镜，正看当天的《楚天都市报》。

　　见记者来了，赵老关切地问吃了早饭没有？冷不冷？老人家耳不背，说话声音洪亮、中气十足。采访中，说到武当拳，现场示范，绘声绘色。及妙处，哈哈的笑，侠义气，扑面而来。

　　武术就是我的命

　　问：我们看武侠小说，一般到了“泰斗”级别，都退隐山林。您却又是做武术协会的顾问，又是武当山道教武术总教练。开办武馆、广收门徒。为啥？

　　赵剑英（以下称“赵”）：武术就是我的命。我出生12天后，父亲因病去世，家境贫困。因恶疾缠身，时常拉虫吐虫，长辈们都说我“活不长”。因我是女的，大哥也不教我武术。6岁那年，与大哥有患难之交的国教官来访，见我身体虚弱，便教大洪拳、小洪拳等。刚学武的时候，教官要我腿伸直坐在板凳上，嘴要挨着脚尖，我怕疼就把腿“弓”起来，教官发现后，用皮带把我的膝盖捆在板凳上，我咬着牙、掉着泪，大腿肿了消，消了又肿，但很快能劈叉、翻跟头了……练了半年之后，病竟然不治而愈，随后，一直未停止练功。“文革”时期，因为练武，被冠以莫须有的罪名“武术毒害青少年”，说我是幕后指挥，含冤坐了两年半牢……

　　非遗保护工作实际上是对有价值的东西加以挖掘、整理、保护、还原，意义重大。2006年武当武术被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国家对武当武术、武当文化如此重视，老朽还要多加努力，把自己掌握的功夫毫不保留地传授给后人！

　　问：现在科技高度发达，早已不是冷兵器时代了。身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武当武术代表性传承人”，怎么看中国功夫遭遇的被抢救“困境”？

　　赵：武术的最高境界是止戈为武，习武是为强身健体，弘扬国粹。过去人们习武主要是防身御敌，现在大都为了健康长寿。外家拳讲究手脚并用，对习练者的身体素质、爆发力、弹跳力都有很高的要求，虽然姿势潇洒好看，但是长期习练，就会无法避免地给人的身体带来一些伤病。练了太乙五行拳之后，我不仅感到身体轻松舒适，而且发现以前练外家拳落下的伤病也奇迹般地好了。

　　从上世纪80年代以后，我把精力集中在太乙五行拳和武当内家拳的钻研上，深切感受到了武当武术的深厚内涵。我开办武馆、收门徒，希望更多的人能够有机会了解武当武术。我的弟子遍布加拿大、德国、匈牙利、波兰等20多个国家和地区，太乙五行拳名扬海内外，亦成为武当山联谊海内外朋友的特殊纽带。

　　武以技击为末学

　　问：说武当，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太极、八卦之类，再有，就是武当剑。您传承的这个太乙五行拳，在武当武术里占怎样的位置？

　　赵：可以肯定地说，太乙五行拳是武当拳法的灵魂。近百年来，武术界一直都认为武当无拳。直到1980年，在山西太原举办的全国武术观摩大会上，金子弢打出了武当太乙擒扑二十三式，引起了国家体委高度重视并考证、认可。

　　金子弢是溥仪之弟，原名爱新觉罗·溥寰。曾于1929年秋上武当山，隐居紫霄宫7月有余，从师李会林道长学习太乙五行拳。据李道长介绍，此拳是明弘治年间由本宫龙门派第八代宗师张守信根据武当丹士张三丰太乙十三式，并上溯汉末名医华佗五禽戏及道门流派中以吐纳、导引、技击等熔炼而成。金老先生研习此拳50余年，从未间断。

　　我虽生在武当山下，从小练拳，也听人说武当有拳，但却一直没有亲眼见过。当我看到金老先生打出太乙拳是方圆形，和我见过的太极、形意、八卦等不一样，很惊异。

　　问：于是你们有了师徒缘？

　　赵：是的。比赛之前适应场地，我和金老偶遇。得知我来自武当山，金老非常激动，不断询问武当山的情况。我对武术的痴迷以及刻苦钻研精神打动了金老，他决定收我为正宗传人，倾囊以授，也算了却还拳武当的心愿。

　　在接下来的一个礼拜里，我每天跟金老学拳。老先生当时已70多岁了，身体硬朗，烟不离嘴，无论练拳教拳，老是叼着一根烟。他练的拳架子很小。我因为一直练外家拳，所以自然而然地把架子放大了，发现倒是更舒展，更好看了。金老也挺赞赏的，于是到如今，我也就一直延续了自己的这个风格。

　　问：太极讲柔静为先，心如垂杨，意随流水。剎那发劲，捷如闪电，四两力可拨倒千斤。太乙五行拳的拳理是怎样的？

　　赵：道家要的是养生，而不是伤生。“以技击为末学”是武当拳派的道德观核心。太乙五行拳理循道门思想，以古道学思想中朴素的辩证观——阴阳五行学说作为指导武术的认识论，逐渐形成自己的拳理体系和套路风格。其理论核心是阴阳消长、八卦演变、五行生克。以养气健身、制敌自卫为旨归，讲究尚意不尚力，贵化劲而不硬抗。后发制人，借力还力。辨位于寸末毫厘，制敌于擒扑封闭。武当拳看似简单，其实深奥。小时候常听人说拳打卧牛之地，直到练了这套拳我才彻底了解其中的含义。

　　一日不练一日空

　　问：我个人感觉，武当拳打的是套路，更多打的是文化？

　　赵：太乙五行拳，套路技巧高、拳理深，能学得此拳者自古寥寥无几，非有为之道徒不得其传。以往，武当派传人在与人交手时，都须先让人三招，并且要事前申明：一，天下之交以和为贵，不必争斗；二，武技之较非死即伤，最好不真打；三，万一来真的，点到为止。太乙五行拳是养生与技击相结合，以擒拿为主的防守型拳术，实施点扣穴位或错骨断筋手法，对人体有一定的伤害性，掌握后不可轻易使用；同时告诫：惟有德行好的有道之人，方可传授。武当拳是以化为贵，不伤害和气，不争强好胜，弘扬的是中国道教文化的精粹。

　　问：您现在还练功不？

　　赵：一日不练一日空，习武之人不能偷懒，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从幼年到现在，我每天练功从没有间断过。但人不服老不行呀，毕竟年纪大了，这胳膊腿的“零件”不能随意挥舞了。现在更多是练习养生功，呼吸吐纳。练习这些，对自己心身健康有益，有时就在床上练。

　　问：武当的养生也很神秘，张三丰更有丹士美名，史志记载张三丰“三百余岁，不知所终。”您身体这么好，在养生上，可否给我们分享一些您的心得？

　　赵：生活有规律，按时吃饭，从不乱吃东西，不喝酒不抽烟，不与人怄气。我经历了新旧两个时代，又在枪林弹雨中一路走来，在党的好政策的关怀下有所建树，故常怀一颗感恩之心。你看我现在看报纸都不用戴眼镜，耳朵也不聋，牙齿至今一个也没有掉，吃饭倍香。

　　问：您每日作息怎样安排的？

　　赵：现在每天早晨6点起床前，先静练一个多小时养生功，周身活动活动，起床梳洗完毕吃早饭。饭后到城区的公园溜达一圈，打打拳或与熟人唠唠嗑，再到国术馆里看看报纸书籍。午饭后，定时休两个小时安稳觉。下午又到国术馆里转一转，遇到弟子们练功不明白的地方，指导演练一番。6点半晚饭后，就在家后院走动走动，8点钟会用温水泡泡脚，看看电视，9点睡觉。

　　长江后浪推前浪

　　问：谈武术，少不了提门派二字，对此，您有怎样的见解？

　　赵：门派并不是帮派。门派自古有之，在特定历史环境下有不同发展的轨迹。门派到了现代，概念越来越淡薄。无论何门何派都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合法社团组织。从武术的角度讲，门派不过是区分拳种代表的一种称谓罢了。

　　问：北京奥运会开幕式，塔沟武校2千多名学员为世界奉上了一曲“太极”绝唱。少林的刚舞出太极的意，看来，武术是可以超越门派的。

　　赵：武术关键在于融会贯通，武术史上很多大家不仅擅长外家拳而且精于内家拳。

　　问：看武侠小说，一代宗师，少不得要经过大小擂台无数。像李小龙这个享誉世界的中国功夫之王，更是打出来的。大家称您为“国宝拳师”，从攻擂到守擂，您有过怎样的经历？

　　赵：小时候胆子小，不像李小龙那样总想找人切磋，也被人欺负。一次被哥哥激将，我出手打了4个欺负我的男孩子，把人家鼻子打流血了，自此，赵家幺女的“恶名”传扬出去，再也没人敢和我过不去了。

　　1941年，我受聘初任第五战区武术教头时，有一些牛高马大的士兵也不怎么服气。我当时才16岁，人家说一个小丫头能会什么功夫。有一次武术课后，一群调皮的战士偷偷从身后跟来，其中一名身材魁梧的士兵故意踩我的鞋跟，一连踩了好几次。看来不给点颜色看看，是不会罢休的，我冷不防用胳膊肘打向其胸，顺势反手一巴掌打在面上，他被打得鼻青脸肿，小伙子又高又大，只好吃个哑巴亏，从此再也不敢调皮了。

　　我是个不服输的人，练起功来，没日没夜。哪怕已是5个孩子的母亲，几乎每次参加国际国内比赛，都能进入前三名。

　　这些年来，验我功夫的武林人士也不少。1997年夏，一位酒气熏天的老外闯进国术馆切磋。只见他从包里掏出一只小酒杯，放在手心细细研磨，不一会儿，小酒杯就成了一堆瓷灰。突然，醉汉一记直拳袭来，我向后微微一侧，右手拿捏住对方虎口，左腿随即一招挂弧腿勾住醉汉的前腿，轻轻一带，他便趴在了地上。后来这个醉汉成了我弟子，他就是我的意大利学生张学功。

　　问：本届世界武术大会，名家云集，您会参加吗？

　　赵：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第三届世界传统武术节，我曾作为贵宾参加、观看开幕。本届世界传统武术节规模更大、竞争更强，届时嫡传弟子胡理清、胡晓玲、徒孙王文哲将分别代表武当队和十堰市队参加武术竞技比赛，希望他们发挥出自己应有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