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队江董办公室。 秘书拿着一叠信笺进门对江董说:“董事长,有许多电话找您,都是对咱们俱乐部表示慰问的。” 江董:“哪儿的电话?” 秘书:“有市政府打来的,有足协打来的,也有各家俱乐部和新闻单位打来的,还有……” 江董打断秘书的话:“俱乐部?哪些俱乐部?” 秘书读道:“红酒、野马、国都、超人、小龙……” 江董气道:“超人?他们也来慰问我们?哼哼!这是猫哭耗子,佛口蛇心!” 一日下午。 小顺子的白色宝马车转过盘山公路驶进月球洞大门。小顺子与小孙戴着墨镜下了车,走向洞口前办公楼。小孙左臂戴孝,嘴唇和腮帮子上长出一茬参差不齐的胡须,显得挺沧桑。他说:“我早说过,没有咱俩,黄河队就牛逼不起来……被人打成1比9,丢他妈的人呐!” 小顺子:“这帮没用的饭桶!再怎么着,也不能输9个球吧?!这让我们今后怎么见人啊?!” 小孙望了望山下景色:“南海队算个什么鸡巴东西!就凭他们那几个巴西孙子,还玩什么性感足球,滚他妈蛋吧!……要是我在场上,非把他们裤裆射穿了不可!” 小顺子:“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这个1比9搞得聂导要下课了。” 小孙:“这……这不对头啊!” 小顺子:“咱们不能让聂导下课!绝对不行!谁要是让他下课,我第一个跳出来闹!” “我也是!我……我……我爸死之前对我说,让我以后一直跟着聂导,不能转会,也不能跳槽……他让我把聂导认做干爸……”小孙摘下墨镜,用手擦了擦眼泪。 小顺子拉着小孙往楼里走:“大老爷们的,别哭了!我爸比你爸死得早,我从小就把聂导当老爸……咱们和聂导的矛盾,说到底,也不过是人民内部矛盾,是自家人矛盾。如果俱乐部敢让聂导下课,我就天天到江老板办公室去闹!他要是不听我们的,我他妈的就走人不干了!” 有人迎着小顺子请安:“老板来了?” 小顺子对这人说:“你去拿瓶酒来,搞两个下酒的菜。” 电视台“足球战线”专题谈话节目。 主持人与孟义、陈亦明、一嘉宾围着圆桌评说“聂飞儒辞职”。 主持人:“聂飞儒主动提出辞职,导火索就是黄河队的1比9大败,你们认为聂飞儒该不该辞职?……陈指导,你先说说。” 陈亦明:“一支球队的主教练如果面临下课,大多数都是因为带队成绩不好。可是说到老聂头上,问题还不是这么简单。他带队的成绩,在甲A历来是数一数二的,但这次这个1比9,恰恰又是老聂带队创造的……所以说起来让人很矛盾。” 旁边的嘉宾激进地说:“我觉得这很简单!职业联赛嘛,就是以成败论英雄,胜者王侯败者寇!打了败仗,而且是1比9这种耸人听闻的大败仗,作为球队主帅,他总该为此承担一定的责任吧?……在这种时候辞职,是他聂飞儒唯一正确的选择!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就应该敢于认错!敢于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不然,厚着脸皮赖在位子上不动,怎么向自己的球迷和俱乐部管理层交代?” 主持人:“孟总编,你的看法呢?” 孟义:“如果一个1比9,就可以把聂飞儒这种金牌教练打入冷宫,也太有点冷酷无情了吧?聂飞儒是中国足球历史的一部分,如何评价他的功过是非,不能局限于某一场比赛来下定义,哪怕是1比10、1比20又能说明什么呢?……我是坚决反对聂飞儒下课的,我认为一个教练是否应该下课,不能断章取义、感情用事。” 嘉宾反问孟义:“别的教练都可以下课没商量,为什么聂飞儒就不能下课呢?他的历史再辉煌,也无法掩盖1比9的耻辱!再说了,他的那些光辉历史,都是老皇历了!人总不能老是生活在过去的历史中吧?……在下课这个问题上,聂飞儒不能享受特权!足球比赛所追求的,不就是个公平竞争的理儿吗?从眼下公众的情绪上来说,他不下课不足以平民愤!” 陈亦明:“其实,我也觉得聂飞儒没必要因为一场比赛就辞职。退一步说,就算聂飞儒要为1比9承担责任,也不能说离开就离开吧?他这一走,谁来接替他的位置?俱乐部短时间内能不能找到合适的接班人?另外,球员们又怎么看?……要知道,黄河队不是一支普通的球队,现在这帮球员是聂飞儒一手带大的,他们之间情同父子,感情很深,如果随便给聂飞儒的这些弟子们换一个教练,他们不接受不认可怎么办?……还是那句老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 主持人笑道:“聂飞儒多年来都是甲A的一面旗帜,人们一说起他,就有说不完的话题。他不仅具有独特的足球价值,还具有相当大的文化价值。包括我在内,都无法想象,一个没有了聂飞儒的甲A,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嘉宾:“我不同意你们的看法,我觉得你们把聂飞儒个人的作用给夸大了!他那种封建家长式的管教方法,早就该淘汰了。一方面,黄河队球员并不是聂飞儒的私有财产,另一方面,既然是职业球员,他们只应该对自己的足球职业效忠和负责,而不是对哪一个教练效忠和负责!……说一千,道一万,聂飞儒不过就是个球队主教练!……以前你打得好,大家尊重你、拥护你、给你荣誉,现在你打得不好,大家也有理由糟蹋你、辱骂你、甚至让你滚蛋!这就是足球的规律!……他如今被别人打了个可怕的1比9,难道我们还应该把他当作国宝大熊猫来宠着?或者把他当作活化石来保护?……都什么年代了,哪儿还有这么瓷实的铁交椅啊?” 主持人缓和了一下气氛:“照咱们这样议论,聂飞儒就好象是中国足球最后的贵族了!” 嘉宾打诨:“何止是贵族!我看他在你们眼里整个一末代皇帝!谁都碰不得他!” 孟义:“我有一个观点,1比9大败实际上是中国足球败于巴西足球,是中国足球和巴西足球之间的差距,而不是黄河队与南海队之间实力的对比。我认为,黄河队最重要的几名核心球员因故缺阵,是其大比分落败的关键因素……至于有人据此指责聂飞儒故意以弱阵出战,故意输给南海队从而帮助超人队夺冠,而且谣传聂飞儒接受了超人队和南海队的巨额贿赂,涉嫌打假球,全都是子虚乌有、不负责任的说法,是一种毫无常识的荒唐诽谤。” 陈亦明:“偶然发生的大比分比赛,在英超、意甲、德甲和西甲的联赛中,几乎每赛季都有发生,人们都能处之泰然,没必要大惊小怪、兴风作浪……” 夜。江董办公室。 江董与几个一起开会的董事收看着“足球战线”专题节目。 电视里孟义在发言:“……联赛是漫长的,一场比赛的胜负不能说明整个赛季的问题。何况目前排在积分榜首位的,仍然是聂飞儒执教的黄河队。对于一支正在全力以赴冲刺冠军的球队,此时换帅,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夜。江董办公室。 江董对与会的董事说:“……因此,我认为不能接受老聂的辞职!在他和球队最困难的时候,需要的不是惩罚,而是关心和支持。当然,我今天召集大家开会,是要交流一些实质性的看法……大家现在手里拿着的这张表,是我叫人秘密刺探出来的甲A所有主教练工资表……你们可以看看,在十四个主教练里,老聂的年收入仅仅位居第九位。” 董事们审阅着资料。 江董:“举个例子说吧,假如我们聘请野马队或者红酒队那样的洋教头来带队,付给他们中任何一位的钞票,都是付给老聂的两倍多。此外,我向市领导汇报此事时,领导的意见很简单很明确:如果放走聂飞儒,各队会争相聘请,咱们就等于给自己树立了一个最可怕的敌人,傻子才会干这种蠢事!” 一董事:“还有,咱们黄河队大牌球星云集,这些人从小就跟着老聂,也只有老聂能百分之百地镇住他们,老聂在他们心目中就像球队的教父一样。如果他们知道老聂要走了,我想会出现两个结果,一,他们会没完没了地闹事,会想尽办法把任何一个新来的教练给气跑、轰走;二,他们会追随老聂,老聂到了哪个队,他们就会转会到哪个队……我指出这点,不是吓唬大家,谁要不信,咱们可以走着瞧。” 另一董事表态说:“我支持江董的决定,老聂不能就这么走。没有他,就没有黄河队的今天,没有他,我也看不到黄河队的未来!我想补充的是,从商业市场的角度说,老聂的知名度可以为俱乐部带来每年上千万的收益,放眼甲A,有谁能在这方面与他相比?” 其他董事纷纷附和。 夜。聂飞儒家。 聂飞儒老伴与女儿兰兰在卧室说话。兰兰帮着母亲叠衣服,幽然说:“我爸,好象一下子老了很多。” 母亲:“他这几天呆在家里,闭门谢客,深居简出,除了老贺的电话,谁的电话都不接,谁来拜访都不见。每天读读报纸,看看电视,有时陪我摘摘菜洗洗碗,过了好几天隐居休假的日子。” 兰兰:“他可从来没这样过呀。” 母亲:“他跟我说,他在足球场上戎马一生,刀光剑影,踢踢打打的大半辈子了,累了,倦了,腻味了,想洗洗睡了……” 兰兰:“我爸真不想干下去了?” 母亲:“看样子,八成是。” 兰兰:“他离得了足球么?……我才不相信呢。” 晨。江董办公室。 聂飞儒与江董脸朝脸坐着,两人气色都不松快。 “我死也不会接受你的辞职!”江董说,“你要是再逼我,我就赶着咱黄河队全都去跳黄河!” 聂飞儒:“我这样做,是为俱乐部好,现在球迷、记者……” 江董:“好什么呀!什么球迷、记者的!……你糊涂!” 聂飞儒:“老江,你的情谊,我心领了,可是……” 江董:“哪有什么可是!老聂,你趁早打消这个不得民心的念头吧!……我今天可以告诉你,就算咱黄河队败到降级、败到乙级了,我也不会辞你!我也没有那么大胆子敢让你下课!” 当着聂飞儒的面,江董哗哗两下撕碎了聂飞儒的辞职报告。 聂飞儒家。 小顺子、小孙、大李、麻子等一整队弟子集体登门,二十几个大小伙子咕咚咕咚跪在客厅地板上。 小顺子带头说:“聂导,我们负荆请罪来了!” 聂飞儒:“你们这是干吗?!快起来快起来!” 队员们都不动身,有几个人抽泣起来。大李用衣袖擦着眼睛。小顺子、小孙和麻子已哭出声了。随他们一道进屋的老贺,默默地找了张椅子坐下。 麻子哭道:“聂导,都是我们连累了您……” 小孙哭道:“聂导,您不能走!说什么也不能走!” 小顺子哭道:“聂导,我们已经商量过了,如果您下课,我们马上罢踢!您不回来,我们决不参加比赛!” 浸泡在弟子们的哭声里,聂飞儒热泪盈眶。老贺见状,也劝道:“老聂,你就回心转意吧!……咱们这支队伍,离不了你啊!” 某日。市长召见聂飞儒和江董,并设宴款待他俩。 市长在酒席上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嘛。中国革命在四九年以前,什么白色恐怖、砍头坐牢,什么五次围剿、长征退逃,什么皖南事变、延安沦陷……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罪没遭过?……失败是成功之母嘛,只要打下江山,错的也是对的,苦的也是甜的!这就是真理嘛。” 当夜。江董的奔驰车内。 江董与聂飞儒坐在后座忧郁地交谈着。 江董:“你听出来了吧,市长的言外之意就是,咱们必须拿下最后的几场比赛,用胜利来洗清败名,用冠军来解决问题!” 聂飞儒未说话,愁极了。 夜。老贺家。 聂飞儒与老贺对盏酌酒。老贺切切地说:“今年的比赛就剩下四轮了,目前的情况又不是不可收拾,你提前摞摊子,年终奖金少拿十几万……辛苦一年了,何苦呢?” 聂飞儒吐出醉话来:“我是看透了这个兴妖作怪的甲A……像咱们这样的死脑筋,朽木不可雕也,拿一张老脸尽贴冷屁股,活像出土的兵马俑,不识飞机大炮伟哥电脑,以为高楼大厦火车电话全是假的……到头来,谁听你的、谁理你啊?!谁又把你看成是真刀真枪、真人真鸟了?” 老贺:“我知道你现在是进退两难……” 聂飞儒:“我心里最牵挂的人,就是你啊老贺,我一下台,你可能也会跟着丢掉饭碗……连累你比什么都让我内疚!” 老贺一听,把住聂飞儒膀子,嫌自己嘴笨不知道说什么表示什么。两人呆坐在客厅沙发里,抽得满屋子烟雾腾腾。 聂飞儒:“我已经答应老江打完这个赛季再说……可是老贺,搞了几十年足球了,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心灰意冷!哀莫大于心死,我实在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像从前那样带队拼杀……我的心已经死了,拿不拿冠军对我来说变得没有意义了……老贺,咱们斗不过这些人的,我感觉今年的冠军肯定不会是咱们的。” “未必吧,我是不服气的!”老贺添了酒,发泄道:“这联赛输球赢球的鸟事,怎么就能压垮一座山、挤死一头牛呢?怎么就变成了一个祸害了呢?没见那些人踢起来长进了多少,可如今赢个冠军怎么就像登天一样难呢?……打比赛有输有赢很正常嘛,输就输了呗,哪儿来的那么多是非?!那些嘴里吃屎的人成天到晚就会骂人,这不是把人往死里整吗?” 聂飞儒沉思良久,说:“为了大局,我可以留下来,但以后具体的工作由你来管吧,我在背后给你拿个主意撑撑腰……明年该怎么办,咱们到时候再说吧。” 老贺:“不管怎么说,攘外是要先安内的。咱们的这帮小子输球都敢输到1比9的份上了!……他奶奶的!我这几天要加大训练量,不把他们练得扒几层皮、掉几斤肉,我就不姓贺了!” (第九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