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徐根宝来说，９月９日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日子。那一天，两辆３０吨的大型平板车，开到了他位于崇明的根宝足球基地。 “那天已经是晚上了，我正在房间里休息，忽然听到隆隆的声音，一位工作人员急急地跑进来叫我，来了，来了！我说什么来了，他说，是石头，石头来了！” “石头？我忽然想起，几个月前，我曾经向一位做石头生意的朋友说起过，要买几块石头放在基地，‘压一压’。我赶快出门，眼前的景象吓了我一大跳，哇，这叫什么石头，简直是山，好家伙，把山搬过来了！” “这一天是９月９日，我记下了时间，当那块石头放好时，正好是晚上９点３０分，还下了５分钟的雨，５分钟”。根宝讲这话时，一脸的虔诚。 ９月９日是什么日子？我查了一下，得出以下结论：１９２２年９月９日，粤汉铁路工人大罢工；１９２７年９月９日，秋收起义；１９３０年９月９日，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成立；１９４３年９月９日，中共中央批判王明的右倾投降主义；１９７６年９月９日，毛泽东逝世；１９９９年９月９日，北京房山区年云居寺将１００８２块辽、金石回藏到恒温、密闭、充满氮气的地宫中…… 我想，根宝未必都知道历史上的９月９日都发生了什么，但我想根宝心中的纪念日，大致不会脱离如上范围。去山西他必然上五台山，去湖南他一定去韶山冲。在根宝这个岁数，心有所驰神有所往，已经不算稀奇的了，这也是支持他能够一直不愿服输，一直跋涉于艰难险阻之中的精神支柱。 ９月９日运来的石头，在根宝的眼里也就更具有了特别的“生命意义”，上周四上午，我与根宝一起漫步在崇明森林公园的根宝训练基地，一个个有关石头的故事和石头背后的心境，都被根宝娓娓道来。 记者葛爱平报道“就是这块石头，守着这根定海神针。”根宝兴致勃勃地告诉我。 根宝就像是孙悟空，辞了弼马温，回到花果山，还当他的齐天大圣。 这是一块平平圆圆的石头，趴在一个大水池子里，周围游荡着一些红色的金鱼。所谓的定海神针，是这个圆池子中间的一根锥型金属柱子。当初设计这个造型，只是仿造古人太阳针的意思。然而那一天，根宝从申花败落“回山”，坐在这里看他的根宝足球学校的学生练球，不知谁多了一句嘴，说根宝就像是孙悟空，辞了弼马温，回到花果山，还当他的齐天大圣，看他的孩儿们操练。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落魄的根宝，心情很似“当年的”孙悟空。他当机立断，把这“太阳针”重新命名为“定海神针”。他说：“定海神针是镇海之宝，孙悟空要借做金箍棒，经过多少难，才打动了东海老龙王。这定海神针，便当做是根宝基地的镇山之宝吧！” 说起当时存放这块“压针之石”，还有一段故事：当时用了１５吨的吊车来吊，怎么也放不到正中的位置。正当手忙脚乱之时，吊装石头的那根钢缆松动，众人大惊时，石头从钢缆中滑落，溅起一片水珠，正好掉在正中位置。这时，满天星斗的天上，忽然下起了雨。 “５分钟后，雨停了”，根宝说：“这是定海神针，龙王爷不舍得给，因此放石的时候，有了这么一段惊险，还下了这５分钟的雨。”根宝望着这块石头，很有感概。曾经叱咤风云的足球教练，现在却为人家丢弃的几根烂木头而“折腰”！ 根宝今年五十有八，属猴，性好动，不安份。１９９９年从大连万达败回上海，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把全部的家当押上，在崇明森林公园的这块地上，建起了根宝训练基地。“当时预算是６００万，后来一再追加，规模越搞越大，到现在投下了３０００万。”说这话时的根宝，表情很是复杂。据了解，这３０００万中，根宝自己押了１０００万，从银行借了２０００万。而这２０００万每年的利息，就超过１２０万。基地职工５０个，学生上百名，人吃马喂，加上还利息（不敢说本钱）一大笔销，而全部的营收只是靠那３０来间客房。根宝感到压力，感到手头拮据。“每个月３０万３０万地划账出去，进账时却都是一点点一点点。到了年底还不出账，要钱的会找上门”。从申花回来，根宝比分压力没有了，钱的压力却紧接而来。他办公室的记事板上，战术组合图被开支费用记录替代。这次在基地见到根宝时，他正在与一位建筑承包商谈判，内容是为足球场建几个简易的看台。中心的话题，便是如何多快好省。材料从钢筋到铁架，从钢筋混凝土到水泥预制板，再到用最便宜的杉木。 “木头？太贵了。“根宝断言否定。 “可以用旧的，木头没有新旧之分，刨去表皮，又是新的了。”承包商说。 “那到哪去找这么多的旧木头？”根宝问。 “上海现在到处都在拆旧房子，拆下来的旧木头很多，可以去捡呀。” 根宝眼睛亮了。 一位曾经在足球场上叱咤风云的足球教练，现在却为人家丢弃的几根烂木头而“折腰”，脱去了“外衣”的根宝，还出“俗人”本色。 过去的学生谢晖对根宝的这种金融方式不屑一顾，但是根宝却放眼未来。 根宝带着我在他的“山寨”转着，一一指点着。“这是客房，够得上三星标准了。我回到崇明，做了三件大事，其中一件，就是把３４间客房扩到到６０间，这样可以多接受客源了！”根宝的声音很响，那神情，就像是刚把对手打了个３比０，“上个月做得不错，营业额上升很多”。 “走，吃饭去吧”，根宝拉着我和那两个承包商，走进了餐厅。 这是一间能够同时容纳百人就餐的餐厅，我们进去时，已经有３桌开餐了。一桌是上海崇明当地的一个团体，二桌是金山大众公司的，住在这里开会。这都是根宝的“无形资产”在起作用。 吃的是工作餐，不算简单，四菜两汤。“青菜是自己种的，鱼是自己的河里放养的，新鲜，上午杨礼敏刚钓来。”原八一足球队主教练杨礼敏，几十年来一直跟随着根宝，从最早的国二队，０２队一直到后来的中远队，以及申花队。现在在根宝基地带小孩子。当年的０２队员，就是他与任彬一起，奔走各地招收而来。现在，根宝要“再磨十年剑”，杨礼敏仍然是忠实的追随者。 ２０分钟的吃饭时间，根宝起身３次。其中一次是去自己的办公室里拿来特制的名片和签名笔，为慕名前来的就餐者签名。这时，向来自傲的根宝，终于有了服务意识，有了面对皇帝的感觉。 冬日的太阳洒了下来，洒在四面环绿的这片土地上。周围是郁郁葱葱的树林，风吹过，传来沙沙的声音，两幢乳白色建筑耸立其间。站在这里，根宝很有一种昂头做人的豪情：“在中国的足球界，拥有这么一份资产的，除了根宝，没有第二人”。根宝说。只有在这时，他才忘了他被沉重的银行利息压得生疼的肩膀。然而，根宝过去的学生谢晖对根宝的这种金融方式不屑一顾：“他是在为银行打工，太吃力”。但是根宝却放眼未来：“我这块地肯定升值，等我的这批小孩子出来，你再看看！” 不肯服输的根宝却已经为自己设计好了１０年后的领奖情景。 根宝把希望寄托在未来。在他花了８０万（其中运费１０万）买，不，从安徽灵壁“请”（根宝自己纠正）来的那么多石头里，喻意最深的，还是未来。 他指着一块伸出一长条石柱的造型说：“这是乌龟，就是我，努力伸着脖子往前爬行，背上是一群小孩子，我驮着他们，向着前方奋勇爬行。我要把他们送到目的地。我的目的地在哪里？我办这个基地的目标是什么？就是塑造中国的曼联！” 根宝陶醉在他的幻想，不，理想之中。他转过身来，指着进门的桥边一大一小两块立石对我说，放这两块石头也有故事。当时是用两台１５吨的吊车来吊放，谁知吊到一半时，由于两部吊车没有协调好，石头掉了下来断成两块。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这是天意。我说别改了，就这样放。这是老天告诉我我的责任。你看，那块大的就是我，那块小的，就是基地的这些孩子。我在对他说：你们要好好训练，长大成人后，要做中国的曼联。 离开了甲Ａ，根宝所有的思想，都在这里。他做梦也在想着成功的那一天。他离开申花队时曾说过，１０年后再见。人们吓了一跳，１０年后根宝都６８了，你还想干什么？不肯服输的根宝却已经为自己设计好了１０年后的领奖情景。他带我走过了一个像征性的十级台阶：“这是十级，预示着我要跨过１０年，现在已经到这里了”，他站在第２级台阶上。指着前面说，我们要走到前面领奖台。你再回头看，你能看到什么？”我满腹狐疑地走到那里，转过身来往后看，忽然，“奇迹”出现了——在左前方不到百米处的一大立石，似站着一个人，双手合十，栩栩如生，恰似观音。根宝兴奋地说：“看到没﹖这是观音菩萨在保佑我啊”。有人说，那三根旗杆是三柱香。 根宝只是暂时性的休养生息，是战术性的，绝不是战略性的。 从本质上讲，根宝是个兴风作浪的人，他永远喜欢自己成为媒体的中心。在远离上海的岛上，根宝只是暂时性的休养生息，只是战术性的，绝不是战略性的。当然，他对自己目前身处的环境，也非常地清楚，换句话说，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你知道你在申花队失败的原因吗？” “主要是超霸杯赢了大连实德队之后，盲目自信，没有能够看到自己队里的不足，各方面的准备不够。外援的引进有些问题。他们单打独斗惯了，马丁是个个体户，奥兰多也做不好。要为整体服务，要有战术纪律的约束，他们还做不到。后来，我改用防守反击，情况才开始好一点，但是最后运气不站在我身边，运气没有了。” “你所说的运气是指哪方面？” “对深圳队，０比１落后很快扳一球，但是奥兰多受伤后下场，攻击力没有了，结果１比４。改打防守反击，我们赢了陕西国力队，接下对北京国安队，到手的３分也丢了，我感到运气不在我这里了。后来上训练课，几个队员自己绊自己，停一下球也会扭伤脚，到这时我真正地知道，没有运气了，我不能再干下去了。 我问：“你想过重新回到甲Ａ去带队吗？” 他迟疑了一下，回答说：“不”。这个“不”字里，透着许多的无奈。 我又问：“那么你不想再当教练，带队比赛了？” 他还是回答：“不”。这个“不”字响亮、坚决。 根宝说：“我还是要当教练，要带队比赛。但我要带自己的队伍”。他的手一指，对着正在球场训练的小球员们说：“他们中，寄托着我的全部希望。他们比０２更在潜力，更能成材。我相信他们中肯定会出一批国青队、国奥队、国家队的队员。等他们长大后，我会带他们去比赛。” 这批孩子现在是十二三岁。屈指一算，等到他们成材，至少要等６年。６年后，根宝６４岁，与曼联队的弗格森差不多。 一阵微风吹来，吹起了根宝的一些头发。５８岁的根宝，难得的还是一头乌发。只是在下午的阳光下，他脸上的皱纹更密、更深了。比起１９９３年底他刚执掌申花队教鞭时的意气风发，根宝老了。但根宝的心态没有变，他甚至没有想过，６年后他将６４岁了。 ６年后，他的头发会变白吗？不知道。 ６年后，他的心态会变老了？肯定不会。我的脑海中，忽然闪现出这么一幅图画：头发开始花白，眼袋更深的根宝，站在场边喝骂着，让他的队员“抢逼围”…… 这是６年后的根宝吗？ 在我们道别时，根宝指着一个巨大的石头说：“你看，这是大象。你看它，多英武，多威风，我最喜欢它。” 这块“象石”后腿直立，屈起前腿，厚重的半身前倾，欲向前扑，充满了挑战性和征服欲。 这才是徐根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