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群：儒者迈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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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篮球记者，最能满足我虚荣的一件事，是见过50大巨星中的绝大多数，其中就有乔治·迈肯。另一件能满足我虚荣的一件事，是乔治·迈肯一辈子说过的无数句话中，有一些是对我说的。

　　但只是虚荣而已。老爷子都跟我说了些什么？想不起来，仅仅过去八年，我就想不起老爷子具体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当时跟他聊老球星在目前的小球迷心中，到底是怎样的地位，以及老爷子平静自若的神态。才过八年就想不起来，他不打篮球已经快五十年了，还有多少人记得他呢？

　　50大球星注定越来越少，能记得他们的球迷也越来越少，不管他们曾怎样创造过篮球的历史，改变过篮球的规则。我曾采访过的老球星中，勇者如张伯伦，儒者如迈肯，都已灰飞烟灭。

　　1997年在克利夫兰，NBA五十周年庆典，老迈肯是被冷落的那些老头儿中的一个，而我恰巧在写《NBA宝典》，认得他。在乌压压的人堆中，一眼就看见这位老头，苍苍白发，戴着眼镜，拄着根棍子，坐在圆桌边，和一个黑老头交谈。别的圆桌都围着人，只有老爷子的桌子空的，他只好和黑老头说话，黑老头也是NBA球星，旧金山勇士队的中锋瑟蒙德，迈肯退休时，他才15岁，可是在克利夫兰大庆的时候，他已经56了。

　　克利夫兰飘着雪花，大酒店的宴会厅内温暖如春，迈肯老爷子格子的毛衫，瘦瘦的身板儿，斯斯文文的样子，这是他和其他退休球星最大的不同。他本来只有2米08，又是坐着，哪怕挺直了腰身，也不显得高。那时候他已经72岁了，不像隔桌的张伯伦那样红光满面。老爷子戴着眼镜的样子，像一个退休的大学教授，他说话温文尔雅。有时候他镜片后的眼睛里一放光，我发现有点像自己喜欢的影星派克。

　　当时克利夫兰最时髦的话题，是艾弗森如何不敬乔丹，我们就从这个话题开始。老爷子诉说他那一代的不满，说现在很多年轻的球迷只知道崇拜球星扣篮，对NBA的历史一无所知；如今的球星只知道扣篮，却身价上亿，而他那一辈球员为NBA开天辟地，却生活清苦。老爷子一副病弱的样子，但说话依然中气十足，语速很快，不一会儿就有一些记者围上来。我想找出当年的采访文字，找一下到底老爷子怎么说的。我爬上阁楼，打开覆着厚厚尘土的箱子，才发现当年《中国体育报》的剪报到1996年就戛然而止，这意味着在我可及的范围内，老爷子迈肯只剩下一张照片作为纪念。

　　直到迈肯死讯传来，奥尼尔伸出援手资助葬礼，我才知道迈肯老俩口的生活水准在美国平均生活水准以下，每月领1700美元津贴。他去世以后，老伴儿可以续领NBA的津贴，但要减半。正因为如此，老爷子生前为退休球员的生计不停奔走，他写了无数的报告，要求给1965年以前退休的球员提高津贴。然而NBA劳资双方根本达不成新协议，他们所谈的，无非是该不该缩短球员的合同年限，怎样降低球员工资在俱乐部支出中的比例，迈肯这一辈人的津贴问题，估计要写在劳资合同的最后一页。可怜的老爷子，临死也没能见到自己的愿望实现。

　　粪土当年万户侯，世道原本就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