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插队时摆弄猎枪，王家梁不慎丢了左小手臂。他养过狗，养过马，养过鹰，并仅仅训练三天后就在奥运会上摘金夺银。他所有的活力，来源于40年前儿时的梦想。文 蒲江 图 颜燕德

　　2008年5月的一天，59岁的上海佳良犬业有限公司董事长王家梁正在上海东郊他的“牧场”忙活，一个来自北京的长途电话打来。

　　从显示的电话号码来看，是他的熟人、中国马术协会秘书长常伟。常伟想邀请他去广东参加一个比赛。什么比赛呀？他问。常伟回答：奥运会残疾人马术比赛。一听这话，曾经在年轻时左小臂因伤截去、至今仍是半臂之人的王家梁乐了：我喜欢骑马，但从没比赛过，甚至连想都没想过。这怎么行？

　　常伟很认真：“无论如何都要去救救场！虽然你没练过，但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

　　为筹办奥运残疾人马术比赛，广东方面集中20多人训练了2年。正式组队时发现只有3人合乎要求，而组队原则必须是4个人。急上心头的常伟想起了王家梁。他曾经去过王家梁的牧场，也见识过他的马上技巧。说不上是病急乱投医，反正他就打电话请王家梁“救场”了。

　　碍不过秘书长的情面，王家梁匆匆赶到广州，此时距比赛开始已经不足4天了。不过半天，参赛队服、马具都送到他的手上，甚至还有人给他牵来了比赛用马。这是一匹出生于英格兰的综色纯血马，高高大大，非常神气。但是一靠近人，那马便惊恐地躁动，四只蹄不安分地刨着地。

　　凭借多年的阅历，王家梁知道，这是一匹“生马”。

　　所谓“生马”，就是平时很少被用过的。为什么很少被人用呢？马场工人承认，这马有点“神经质，不太服从，没人愿意用”。果然，在之后的训练中，那马让王家梁结结实实地摔了两跤。心急如焚的教练忍不住话重了些：“王家梁！你不可以这样！比赛马上要开始了，你的进度太慢了！”

　　过去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大声地对王家梁说话，更何况旁边看着他的队友年龄都小他差不多40岁。不过这一喝却是意外震动了他。他的倔劲也上来了。他一甩鞭子对教练说：“你看着，三天之后，我保证可以比赛！”事后他说，骂有时候也有好处，会让人突然惊醒，突然明白自己必须要去做点什么。

　　王家梁参加的马术舞步规定动作比赛，虽然只有几分钟的时间，骑手要指挥坐骑走规定的路线，走出规定的步子，一切都是规定动作。队员们都为王家梁担心，就这曲里拐弯的行走路线，要想背全都难！

　　当天晚上，被“骂”激起的王家梁果然振作：他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来，硬着头皮背了起来。一连三天，白天训练，晚上背书，三天后，路线图已经了然于胸。比赛开始，教练说：“你别紧张。”王家梁回答：“我重在参与，不紧张。”

　　奇迹出现了：仅训练三天的王家梁在比赛中竟然过关斩将，人马配合得非常好，一举夺得团体赛金牌和个人赛银牌。连老外裁判都很奇怪，从没参加比赛、训练三天就争金夺银，这不奇人吗？王家梁呵呵一笑，我和马有缘分，它们都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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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家梁与马的缘分，还得先从狗说起。

　　王家梁从小就很另类，喜欢和动物打交道。他曾经幻想有一大片草场，养一大群牛、马、狗，背着猎枪去打狼，在学校就不是个安分的学生。66届初中毕业的他又“撞”上了“文革”的“全国一片红”，就是当时全国66、67、68届初中和高中毕业生，统统上山下乡，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头脑灵活的王家梁讨了个巧，“自行解决”来到当时的上海县（现闵行区）就近插队，躲过了去黑龙江、云南“战天斗地”。

　　当年插队的时候， 王家梁也不是老老实实种地的那种，而是独往独来。社员们去插秧开河，他却拿着棍到处找野兔，还经常给队领导难堪。有一次，队领导把农民在河里捞出的螺丝重新扔进河里，称之为投机倒把。他却出来说话：“人家用自己的时间捞点螺丝卖，赚点小菜钱，为什么不可以呢？”领导很生气：“你这个知青，为什么还要帮伊拉（上海话，指他们）讲话？”

　　在农村几年，特立独行的王家梁不“务农”，整天在田间地头狩猎，后来还办持枪证，买了一枝猎枪，更是把锄头铁搭扔在一边。问他为什么这样？他回答得很直白：“辛辛苦苦做一天的工分，还不够我打一只野鸡野兔的钱。”

　　他“出轨”的另一“成果”，是在一次装子弹时枪管不慎爆炸，左小手臂被炸断。

　　在那个严酷的年代，王家梁内心里市场经济的念头，一直没有停止躁动。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文革”结束，王家梁干脆在自家附近圈了一小块地，盖了几个狗舍，养狗卖钱了！这在“左”的思想仍然占相当统治地位的当时，绝对是惊人之举。

　　王家梁走出这一步，并且一干几十年，一直走到现在，成为年销售额近2000万元的公司的董事长。想起当初的这一举措，王家梁并不觉得什么：“我就是喜欢做这个，再说，当时如果种地，实在是养不活自己呵！”

　　现在只要有空，王家梁就喜欢戴上得克萨斯牛仔帽，骑上他的枣红色纯血马，在占地150亩的马场奔驰，而初时的王家梁，并不知道什么是牛仔。他的牛仔之路，却是始于养狗卖狗。他把狗卖到了美国，这又是一件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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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1987年，王家梁的狗场来了一位坐着轮椅的美国残疾人弗兰德。弗兰德是个牛仔，骑马时摔断了脊椎，半身瘫痪。这两人惺惺相惜，志同道合，从打猎到骑马到养狗，一聊就是大半天。最后弗兰德透露了一个信息：美国警方和军方对工作犬很有需要，建议他去美国考察一下。这让王家梁很兴奋。当时中国市民对养狗还不是很认同，内地市场很小，要想做大就得跑出去发展国外市场。当即他决定接受弗半德的邀请，去美国！

　　那个时候，去美国的主要是学生或公派出差，很少有非公职的人。当他兴冲冲来到美领馆递上签证申请时，签证官一脸怀疑。他指着弗兰德的邀请信和“承担一切费用”的担保问王家梁，“这个美国人为什么要为你提供一切费用？”

　　王家梁的回答令在场所有等签证的中国人吓了一跳：“其实，我这次去美国，所有的费用都是我自己出。”

　　在当时的中国，出一次国的费用远超过一个上班族一年的收入。签证官似乎找到了拒签的理由：“你说你自己承担费用，你的收入多少？你哪来的钱？”

　　王家梁回答：“我有一个狗场，我卖狗的所得，足够我去美国好几十次了！”

　　签证官也不含糊，他详细问了王家梁狗场的规模，狗只的单价和销售额，并当时就在纸上作算术，得出王家梁一年的销售收入，承担费用应该不是问题。

　　签证官再问：“你一个残疾人，你去美国做什么？”王家梁答：“学习训养导盲犬的技术，为残疾人服务。”“OK！”签证官听到这里，举起签章重重盖在护照上。这个签证的小小插曲，给了王家梁一个很重要的启示：第一，要诚实；第二，知识技术的无价及为人和社会服务。

　　此后，王家梁接连去美国不下二三十次，带去了130多条训练好的狗，卖给了美国的警察部门。有一次，他获悉得克萨斯一个军队狗场需要军犬，要求是能够禁得住战场上的枪炮声。带着这一信息王家梁回到上海，按照美国军方的要求，专门训练美国军队用狗。

　　怎么训练呢？狗听到枪响惊恐几乎是天性，王家梁想到了一招。他把点燃的炮仗扔到狗脚边，狗大惊。他马上拿出一块食物递过去。狗安静下来，吃着食物。第二次再来，再送上食物。几次三番，狗儿习惯了炮仗声，再怎么把炮仗扔到脚边也不慌乱了。王家梁信心十足地带着几十条不怕炮仗声的训练好的狗，再一次去了美国。一切交接都很园满，美军狗场很满意地接收了。每条1800美元的价格让王家梁也很满意。但是不久，美国传来的消息却让他很不安：“王先生，你送来的狗，不是天然不怕枪炮声的，而是经过训练过的。”“这有区别吗？天然和后天训练的，不是一样的吗？”

　　“当然不一样了。经过后天训练而成的狗，如果换了个环境，依然对枪炮声很敏感，很害怕。而天然的不是。这样的狗是上不了战场的。”

　　简短而直白的对话，让王家梁恍然大悟。养狗这么多年，这个说法他还是第一次听到。美国人对狗的要求，真是与我们不一样呵！他仔细回忆起几次美国之行的感受，真感到我们这里与美国人对狗的价值和判断的巨大区别：在这里，人们更对狗的血统和外观有更多的要求，而在美国，更注重狗的工作能力。

　　比如说，美国人对狗的要求，是工作能力有多强，能为人类提供多少帮助。在美国警察和军队的用狗中，种类繁多，绝少有纯正血统的。有的形态一看上去就是我们认为不值得收养的，但是它们工作非常优秀。他们的许多工作犬的来源，竟然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就连美国第一家庭的狗，也是被收容的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这也使得王家梁重新审视自己的狗场，审视自己训练犬的观念，真正向服务于人类的方向发展。他连续举办了4届全犬种比赛，把世界上最著名的犬种比赛——美国西敏寺全犬种比赛的主裁判请来当裁判；他还把每年的美国西寺敏全犬种比赛的版权买下来送给上海电视台播放。经过多年的摸索，这位养狗达人已经不是把狗简单看做是人类的宠物，而是朋友、同事、战友⋯⋯

　　他说，与外界接触后，导致自己在对犬的认识理念上，“绝对是升华”。

　　之后一直到现在，佳良犬业训练出来的工作犬，成为市场上的一大亮色。上海浦东国际机场、上海金贸大厦等一些上海知名的重要场所，都聘请他公司的犬只定点定时担任搜毒、搜爆的工作，至今没有发生任何误漏。

　　“这几次美国之行，让我打开了眼界，美国人讲实际，狗是用来为人类服务的，而不是让它们成为什么都不会、只是空有华丽外观的宠物。”王家梁顿了顿，“这对我们的养狗观念是一大冲击。”

　　王家梁对动物已经由单纯的喜欢转向了专业，在这一行干得有声有色。最近上海世博局也专门与他联系，如何在2010年世博会的安保上加强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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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的生意越做越火，也激活了他内心的爱马情结。王家梁喜马，尤其去了美国，见了得克萨斯牛仔，儿时的梦想又重新涌动。 养狗训狗给他带来了经济上的底气，他想骑马，想感觉一直在马上飞驰的感觉。从美

　　国回来，虽然他手中并没马，却带来了马具、马鞍、马靴以及骑士帽等成套的骑用工具放在房间里，看着也舒坦。

　　1997年第8届全运会后，上海相关部门为一些比赛用马寻找出路，王家梁听到消息，马上赶到徐泾马场，费尽努力“牵”回了三匹。

　　感谢上帝，终于有了自己的马了！

　　王家梁用最快的速度修建了成排的马厩，修建了一个长60米宽20米的室内马场和一个室外马场，运来3000吨黄沙给赛道铺路。还造了一个两层的颇具骑士情调的休息室。

　　几乎在一夜之间，王家梁颇具规模的马场就突然隆起，与隔壁那块长200米宽80米的训狗的草场相映成辉。佳良马术俱乐部，也宣告成立。

　　在上海滩繁华的都市里，在周围一幢幢此起彼伏的高楼大厦的映称下，一大片绿草地一大片绿树荫、一条条白色栏杆隔成的赛马道和一大间室内赛马场的马场，构成了都市风光的另一道景色，真像是世外桃园、都市牧场呵！

　　在这样的一块都市牧场里，王家梁骑马、溜狗，并开始享受着他儿时的梦想。

　　现在，王家梁已经拥有40多匹马，有许多马还是在这里出生的。王家梁一家4口，他的太太，他的两个孩子（11岁、3岁）都是马上好手。每天，全家人总要穿戴整齐，在马上踱步，而他更是一有空就爬到马背上。他说，只有骑在微微颠簸的马背上，他才能感觉到欲望的满足。他最喜欢那张骑在马背上、头戴牛仔帽、策马奔驰的照片。这是一次他忘情地纵马时，一个朋友给他拍下来的。

　　已是花甲之年的王家梁，身材敦实，体格非常健壮。骑马、训犬是他的最大爱好。那40匹马再怎么烈，只要经过他的手，都服服帖帖，垂头表示服从。他一年光花在马上的钱，要10多万，而这些几乎都是没有回报的。他要求他的孩子过3岁就要学会骑马，就要学会游泳，为此，他还专门在家里修一个游泳池。王家梁训犬、爱马的生活有声有色，但如果就此认为这就是他业余生活的全部，那就错了。他说，他最爱的是鹰！这真让人吃惊。一个曾经的插队青年，40年后在大都市有了自己的牧场已经令人刮目相看了，竟然更向往翱翔于苍穹山际的鹰？不可思议。

　　“是的，我喜欢鹰。”王家梁说，他喜欢看鹰展翅飞向远方的从容。那是一种藐视一切、遨游于天地之间的毋我的感觉。

　　他前后养了10年鹰。他喜欢拿鹌鹑喂鹰，喜欢看着鹰从天而降扑食，这几乎是一种嗜血的爱好。王家梁承认，他是有些嗜血，只有看到这时，他才感觉刺激。此时，他就像是一个老顽童。

　　终于有一天，嗜血的日子结束了。那天他喂鹰，突然，那鹰的利爪一下子抓住了他脸，那尖尖的爪子深深地刺进了他的皮肤。他知道他此刻不能动，如果身体一动，另一张爪子将刺进他的眼球。他腾出手，拿起一块肉，终于引走了鹰。再看自己，满脸血流。

　　第二天早上，那只鹰突然死在自己的窝里，没有任何症状。王家梁说，这或许是天意，因为这只鹰“犯上”了。这只犯上的鹰的终结，也终结了他对鹰的10年驯养史。而他，也从这嗜血的经历中得到“回报”。

　　“可能是太过嗜血了，像是报应。所以我不能再养鹰了。但是鹰的气势和锐利，仍然是我的向往。”王家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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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上海这么一个温文尔雅的大都市里，王家梁绝对是个另类。这个牛仔在自己的牧场里，驯狗，骑马，向往着雄鹰，过着有声有色、精彩纷呈的田原生活。

　　还有什么能比生活在自己的梦想中更令人向往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