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任杰认清赌球真相,已经是一个输掉几百万身家有举债100多万的可怜虫。他熟悉的那些赌球者,陷入悲剧的路径与他也大同小异。有的人赌得倾家荡产了,其实连越位都不明白呢。
文 关军
圣诞节的下午,这样一次缺乏节日气氛的谈话,就在流星花园小区的“哭球”餐厅开始了。你绝少能坐进这么具有悲情色彩的餐厅,尤其门口的巨幅照片上,抱着足球的小女孩单膝跪地,表情悲切,“赌球泪”三个大字被修饰得触目惊心。几只足球与南瓜、辣椒、枝叶形状的饰物一起吊在屋顶,在“哭球”基调下,
像一滴一滴硕大的、即将垂落的眼泪。
灯没开,日光不足以照亮整个餐厅。如今最著名的民间反赌球者任杰坐在背光的一侧,我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任杰泡上一壶茶,然后和我慢慢聊起赌球的赌瘾如何像吸盘一样,把一个人吞噬进去。
“你以前怎么定义那个身份,叫赌徒不大合适吧。”
“没什么,确实就是赌徒。”
“你看,毒瘾、酒瘾、烟瘾乃至网瘾,都有公开的戒除办法,赌球的赌瘾就没有。”
“他们很悲惨。”
“你所代表的,应该是一个很庞大的群体,但很少被注意到。”
“人数非常多。我认识的一些朋友的感受是,他们身边每10个人里就有一个在赌球。”
“比起现在的反赌风暴,我更希望和你聊聊赌球人的心理,他们的命运和处境。”“这个话题好。以前(接受采访)一直在说我的事,我都有些烦了。”
这个重庆男人成为球迷时已经25岁,他是阿根廷国家队及阿森纳、尤文图斯的球迷——和我口味差不多——可惜,他享受足球乐趣的时间太短,仅是一个世界杯的轮回。2002年韩日世界杯刚开始,任杰招呼一群朋友一起看,他为比赛中的每一个精彩进球欢呼,却招致周围一些人的白眼——他们因对比赛下注而带有强烈的倾向性。
一个负责发展赌球玩家的“带盘手”,以朋友之朋友的身份接近任杰,诱惑其为比赛下注,增加比赛乐趣。任杰被说服,他的第一注只有500元,投的是巴西对土耳其,赢了。接下来,他不断加码,到了世界杯结束一盘点,朋友大多血本无归,他却赢了4万。4万对任杰不算什么,只是图个开心,他也自认为有赌球的天赋。其时他开着一家会展公司,有着几百万的家业。
吸盘继续围着任杰这位成功人士转动,把他带进五花八门的赛事中。他的投注范围不断扩大,从中超到欧洲五大联赛,再到一些不知名的赛事。“关于中国联赛假球、黑哨的传闻早就有了,对赌球的人没有影响吗?”我问任杰。“那时候有点鬼迷心窍了,不大信这个。包括渝沈之战被定性为假球,我都觉得那是媒体炒作出来的。” 任杰觉得,不排除某些人存有侥幸心理,以为自己得到的是“内幕”消息。但更多的人与他相似,心智早已扭曲。
任杰对中超“畏惧”起来,是在某赛季的收官焦点战。一支已降级的弱队对阵一支要争冠的老牌强队,强队获胜似乎毫无悬念,盘口也符合人们的预测。任杰这时已负债累累,还是准备借3万元再赌一把。庄家动了恻隐之心,提醒他:“你以为博彩公司那么傻,开出这样的盘口眼睁睁输钱?”在庄家力劝下,任杰只投了1万。那场比赛的结果让人大跌眼镜,已经降级的弱队居然取得大胜。
任杰放弃了中超,只赌欧洲联赛,但是建立在这边的信心也很快破灭。有一次,一个庄家向他透露消息,对某场比利时联赛的比分和双方进球顺序都预言得一清二楚。比赛结果与其预言完全一致,任杰这才不情愿地相信,欧洲也有假球。
当任杰认清赌球真相,已经是一个输掉几百万身家有举债100多万的可怜虫。他熟悉的那些赌球者,陷入悲剧的路径与他也大同小异。有的人赌得倾家荡产了,其实连越位都不明白呢。
在任杰的描述中,这几年和他联系、向他求助的赌球者,多得足够坐满一座普通足球场。他们中的某些人,因走投无路而踏上抢劫、卖淫等犯罪歧路,有的在绝望中结束了生命。仅任杰接触的范围内,近年因赌球而自杀的就有48人。曾有一个70多岁的北京老人找到任杰诉苦,说参与赌球的儿子拿着刀向自己要钱,否则就威胁行凶。
在任杰建立的“反赌球联盟”群里,最多时活跃着3000多人,后来许多人就悄然消失了,很难知晓他们遭逢怎样的命运。
任杰说,对于那些亏欠几十万、几百万赌债的人,只能说服他们珍惜生命,别的忙帮不上太多。所以,最重要的还是警醒,让那些未进入或刚进入的人远离赌球。
刚开始自曝赌球经历的时候,任杰非常忐忑。2007年,他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公安部相关人员也约见他了解赌球黑幕,他那时还小心翼翼地问对方,自己会受到怎样的责罚。
任杰偶尔会想,如今这场反赌风暴,或许公安部在约见他的时候,已经开始酝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