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毅：走向深渊？走向明天！

　　一路荆棘，中国男篮赶到世锦赛的大门前。大门里，同样荆棘遍地，更有虎豹成群。

　　热身拉练连败6场，最少输16分，最多输47分，最近两战塞尔维亚一共输74分。依据热身表现和综合实力，来到安卡拉的这支中国队也许是20年来在世界大赛上最缺乏竞争力的一支中国男篮。一切都预示着，无论是中国篮球的管理者还是球队本身，都能够预感到他们在土耳其世锦赛上的命运。接近一年前，男篮兵败津门，中国篮协在此后的研讨会上已经定下“世锦赛为亚锦赛(2011年)练兵”的基调；出征土耳其前，亦再三重申，中国男篮此次没有明确目标和任务；在最终的人员选择上，邓华德带上了两名年轻、也许更有培养潜力的后卫于澍龙和郭艾伦，放弃了技术能力已经定型的李晓旭。这些都清晰地提供着信号，中国男篮的指向和目标已不在这届世锦赛上。

　　中国男篮将跌进深渊

　　如今我不想像以往历届大赛一样去分析中国男篮的晋级前景，甚至无从谈论小组出线的可能性。在失去姚明个人能力的庇护之后，这将是一届令中国篮球重新正视现实和差距的世锦赛，留给我们的最深印象，将是中国男篮在后姚明时代的阵痛和空白。这种脱皮蜕壳般的阵痛，自天津亚锦赛起已经出现，而且即将越来越疼。所谓“世锦赛为亚锦赛练兵”，不过是为了暂时平息舆论和粉饰太平，更是无奈的说辞。世锦赛的成绩，不是不想拿，而是拿不了；就算世锦赛练了兵，明年的黎巴嫩亚锦赛也未必能成功。就像口子已经深到了骨头，才想起来用创可贴，中国篮球已经到了短时间内难以迅速止痛、积重难返的境地。一个中国男篮有史以来从未面临的深渊，已经潜伏在面前。

　　我从未怀疑过这支中国男篮队员和主教练邓华德的努力，他们中的不少人正在努力改写自己的职业生涯，但努力和拥有的能力是两个问题。他们即将面对的处境是：凭借这支球队的实力，他们在世锦赛小组赛里可能只能与科特迪瓦抗衡，小组出线难于登天。

　　两个多月后，他们将在广州出战亚运会，那将是一支连易建联都没有的中国队。虽然是家门口，面对西亚群狼，想保住冠军也绝非易事。

　　一年之后，将在黎巴嫩举办的2011年亚锦赛赛期未定。如果因为赛期或其他原因，姚明无法参赛，中国男篮无法在大漠中夺取冠军，他们将自1984年中国体育代表团重返奥运以来第一次缺席奥运会。

　　如果这一切不幸成真，加上去年津门之败，中国男篮将在亚锦赛-世锦赛-亚运会-亚锦赛(奥运会外围赛)的一个轮回中连败四阵，前所未见。

　　这不是危言耸听，而是中国男篮在未来一年里可能面对的最坏的处境。甚至还远不止于此，中国男篮一直是中国篮球的门面和旗帜。一旦中国男篮连续受挫，甚至连续失去亚洲霸主地位，中国篮球多年来积蓄的健康形象必将受损。自去年兵败天津后，已经有“偷笑门”、“车震门”等丑闻爆出；CBA联赛因为缩短赛程和运营不力，人气、市场价值和受关注度不断降低。如果此时国家队战绩底线再被突破，中国篮球曾经阳光的形象在一年后可能会直面坍塌，接近中国足球。

　　当然，没有人期待这些真变成残酷的现实。也许，凭借着天赐运气，某个不可思议的球呼啸着飞进篮筐，凭借主场之利，中国男篮能保住广州亚运会的冠军；再凭借成功召回姚明，中国男篮也可能从西亚大漠中杀出一条伦敦奥运的血路，把自己拯救出这道深渊。但姚明的国家队生涯，终究已经进入倒计时(甚至也许已经结束)。如果中国篮球仍然像过去10年中一样，不能明确职业化方向、提高青少年培养投入和训练竞赛水平，仅仅指望姚明来救命，总有一天，将会无药可救。如果那样，眼下全面失利和几年后姚明彻底退役后再全面失利，不过是一炮轰死还是慢慢打死的区别。

　　深渊其实早已形成

　　所有这一切，都不是今天才有的新理论。七八年前，我就曾经写过中国篮球在移动长城辉映下其实后继乏力的评论。但在当时姚明在NBA站稳脚跟、天赋异禀的易建联冉冉升起的背景下，仿佛是盛世危言。2004年雅典奥运会，银狐哈里斯在率领中国男篮突围之后，曾经委托夏松转交当时的篮管中心主任李元伟一封邮件，大意是说：中国男篮能击败塞黑、挺进八强，是一项伟大的成就。但同时必须意识到，现有这批国家队球员，包括CBA联赛中大多数球员，能力已经定型，很难再有发展空间。依靠这批球员，中国男篮在国际舞台上最多只能打到前八，无法再进一步，而且很难保持住位置。中国篮球现在(2004年)最急切的任务，是从目前15岁左右的孩子抓起，改变他们的训练质量。如果中国篮球能从这一代真正改变，在2014年世锦赛和2016年奥运会上，将重新具有竞争力。

　　你也可以说，老辣的银狐早在6年前就已经预料到中国男篮今天的窘境，因此他为中国男篮设定的目标，早已跳过了2010和2012。早在10年前，中国篮球迈向如今这道深渊的下滑通道就已经形成。然而事实上，6年以来，哈里斯当初忧虑的局面并没有改变，青少年培养投入不足，教练水平缺失，思路偏差，竞争力低下，反而愈演愈烈。哈里斯为中国篮球提出的复兴计划，在各种奇怪的现状下只能无限推延。

　　大约一个月前，全国15岁以下(俱乐部三线队)比赛在珠海进行。东莞新世纪三线队场场狂胜，最少一场赢48分，最多一场竟然赢天津队96分。这实在令人怀疑，其他俱乐部三线队到底有没有经历过正规训练。另一支以后备力量著称的球队广东宏远并没有参赛。

　　全国青年联赛(二线队)的战场上，同样是宏远和新世纪两支球队争雄。其他球队和两强碰面，场场输掉三四十分。青年联赛的专有名词是“跑表”——和两强交手时，落后一方的教练不断提醒记录台在暂停、罚球等时段继续走表，尽快结束比赛，少输当赢。

　　今年的青年联赛，增加了一项四分球规则，在国际篮联的新三分线外(6米75)投中一球算四分。此举一出，各队均疯狂远投，不打内线，彻底改变了比赛方式。一支青年队的主教练说：“打完一届青年联赛，正经球已经不会打了，拿着球就想扔。”

　　CBA的几支球队，正在昆明参加统一夏训，中国篮协组织了一些个人项目竞赛。其中一项，是比较各队后卫的攻击力，一名后卫进攻，两名队员防守，要求以一打二，无论多难都得争取打进。年近七旬的老帅蒋兴权看见这个比赛，大发雷霆：“这什么玩意儿？这不是鼓励后卫都学××(某国家队后卫)么？一打二还硬打？正常的后卫这时候就应该传球！”

　　凡此种种，数不胜数。

　　中国篮球要加快职业化

　　现实是，无论是青年队还是CBA一线队，无论是基层还是管理层，很少有人接受过高水平和严格的教练培训。他们中很少有人能从细节做起，改变球队，也很少有人知道在漫长的夏天应该怎样正确科学地安排训练计划。不少球队盲目频繁地打教学和热身赛，不但技术水平得不到雕琢提高，还容易引发伤病。

　　中国篮球正沿着中国经济发展孔雀东南飞的印迹，走向“中国篮球看广东，广东篮球看东莞”的局面。广东宏远和东莞新世纪，一个是老牌霸主，一个是新生势力，同时亦是CBA最重视青少年培养、教练水平和训练质量的球队。几年之后，新世纪羽翼丰满，CBA必是东莞双雄之间的抗衡。但东莞双雄的兴盛，恰恰映衬着中国篮球疆域的苍白。除了这两支球队，未来还有哪些球队能源源不断地给国家队输送人才？

　　东莞双雄的崛起，都来自他们长远的规划和系统性的投入，更来自于他们的体制在所处时代背景下的领先。世界经验已经证明，篮球只有依靠职业化推动和发展，才能激活竞争，批量生产人才，而中国篮球，还处在北京奥运会后中国体育向举国体制重归和职业化萌芽的夹缝中。一方面，举国体制规则不断打击投资人和参与者的信心；另一方面，国务院办公厅今年下发的《关于加快发展体育产业的指导意见》中又明确表态，“支持和规范职业体育发展，扶植职业体育俱乐部建设”，亦给人期待和希望。如李元伟这样的英主，也只能在他短暂的任期内尽力为之，最终真正推动历史的，只有体制的明确和改变。

　　如果这支中国男篮，在未来一年内的三项大赛上能依靠努力，又得到命运的眷顾，躲过了“最坏的处境”，我们该为他们鼓掌，他们创造了奇迹，完成了自救，中国篮球也暂时避过了深渊。而如果，他们的确遭遇了“最坏的结局”，中国篮球可能会迎来一场地震，不但有人事上的地震，更可能有体制上的地震、在思想上的彻底反思，那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越来越多的CBA私营球队，正在更紧密地结成联盟，试图推进联赛发展，这就是职业化的原始动力。

　　不破不立。最深沉的夜，紧挨着黎明。土耳其世锦赛已经开始，中国篮球的明天并不在土耳其。

　　没有姚明的中国男篮成了一支“无领袖、无中锋、无快攻”的三无球队。在一片混乱之下，中国队每名球员几乎都是自己持球攻，没有配合，防守跟不上对方的脚步，投篮准头又不高。如今，中国男篮又进入了后继无人的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