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8点,在琼中县大郎村小学校的操场上,东、西两线的队员们在互道珍重声中出发了。每队除去5位研究不同生物领域的科考队员,还有2名随行记者、2名保护区的工作人员和3名当地村民。我们按计划将在山里扎设5—6个营地,用6—7天的时间完成这次直线距离只有大约15公里,而实际距离超过100公里的穿越行动。东、西两线分别从什仍和大郎进山,要说路线的艰险,两队不相上下,但西线穿越的高海拔地区是无人区的中心地带,东线则靠近无人区的边缘行进,路线更长。如果顺利,第6天两队将在位于五指山自然保护区南边的水满乡附近汇合。
西线队长胡慧建博士是这次穿越行动的组织者,来自北京大学生命科学院,主要研究生物多样性的组成和结构,他在1997—1998年间就曾在五指山周边地区进行过野生动物资源调查。这一次他不仅希望能看到更多兽类活动的痕迹,更盼望找到长臂猿,他一直认为,既然海南霸王岭还有长臂猿生活,那在人类侵扰更少的五指山地区也应该能找到。东线队长何德奎,工作于中科院武汉水生生物研究所,他曾几乎走遍新疆、西藏的所有湖泊,五指山的水系对他来说颇具诱惑力。
东线第一天所经的都是低海拔山地雨林,来自北京林业大学的张华荣和霸王岭保护区的郑海强一路搜罗各种不认识的植物。这里的树种比较单一,主要是三角枫和猴耳环,它们都是在雨林被砍伐后生长起来的。路边小溪里无数水生、半水生昆虫彻底难倒了研究昆虫的高勇,他总是说:“这个从没见过,装起来。”研究蝙蝠的戴强博士早有准备,因为从早到晚他都没有看见半只蝙蝠,于是改行收集起两栖爬行类动物标本。与此同时,西线队员一路上坡,翻过雅强岭来到第一天的宿营点,“鸟博士”梁伟通过鸟叫,确信这里有中杜鹃、四声杜鹃、鹰鹃、黑眉拟啄木鸟及褐翅鸦鹃等鸟类。来自贵州师范大学研究兽类的周江还找到了野猪的新鲜足迹。
3月27日(穿越第二日) 星期三 晴间多云
下午,在海拔1200米的地方,我们发现了新鲜的水鹿蹄印!继续前进20分钟,我们听到 枪声并闻到烟火的气味……在一条小河沟边,4个偷猎者已经把一只水鹿大卸八块。为方便带出山林,他们正把鹿肉架在火上烤干。
东线队员早上6点就拔营起程了。戴强昨天晚上放了许多捕鼠夹,但连半根鼠毛也没夹住。今天开始进入核心区,为了赶路,身边的花草树木也来不及识别。我们好几次经过几乎垂直的陡壁,回头望望,都不相信自己能从那样的地方过来。下山的时候,我们在几棵野枇杷树上发现了黑熊和云豹的爪印,可惜已经不新鲜,至少也是一年以前留下的。这是一片保存完好的原始雨林,长有高大的鸡毛松、陆均松和桫椤,很美!在丛林里GPS的信号一直不好,戴强爬到一棵大树上,把GPS的天线远远挑出去,我们才又重新校正了方向。
西线在上午出发后不久,就听见森林里传来令人沮丧的声音——一声炮响。梁伟说,可能是有人在炸鱼,沿途我们看见3个盗猎者的窝棚。下午,在海拔1200米左右的地方看见了新鲜的水鹿蹄印,大家欣喜若狂,但紧接着,保护区的张剑锋、黄传衷发现有4个人,正在一条小河沟边的火堆上烤着什么,他们的身边放着4支猎枪!见此情景,他们立刻冲上去缴了猎枪,我们也随后赶到。看见我们人多,偷猎者没有逃跑,他们正烤着的是一只水鹿的肉,水鹿的皮和内脏被扔在水沟里。在记录了偷猎者的姓名、家庭情况并拍照取证后,我们让他们下山自首。看着4个偷猎者离去,队员们松了一口气,而胡队长却忧心忡忡,因为我们越是深入保护区的核心,发现盗猎的痕迹也越多。这一路的原始森林保持得很完好,我们又陆续发现了黑熊和云豹的活动痕迹,在海拔920米的高大树林里,还看见了3只猕猴。
3月 28日(穿越第三日) 星期四 晴
多处悬崖峭壁阻断了队伍的正常行进,队员门只好攀附着崖壁上的藤蔓贴身而过,山蚂蝗乘机掠食,它们成群结队地顺着袖口爬进来……
东线的何队长一早拿着GPS跑到很远的地方才接收到信号,确定方位后我们又上路了。昨天被向导砍倒的芭蕉树一夜之间居然窜出7厘米的树芯来!出发不久,在路边就发现一只被猎人的铁夹困住的扫尾豪猪,它已经奄奄一息。当地的黎族、苗族同胞有打猎为生的传统,据说他们只要背一支猎枪、一把刀、一点盐、一卷刚能容身的垫子,就能在山里生活几个月。中午到达了山顶,一片开阔箭竹林,高勇用手机和西线联系。在整个穿越过程中,此刻两线的距离最接近,约莫只有1公里。
就在一块绝壁上,一只海南拟髭蟾落入戴强手中,这是一种海南特有的小蟾蜍,有着蓝色的眼睛。高勇一整天都热衷于惩戒一切敢来冒犯的蚂蝗。和前一天相比,今天的路太顺利了,早地到达宿营点,这里显然以前有人住过,地面整齐地铺着芭蕉叶,不过已经枯萎了。我们想要穿越的“无人区”,沿途却散布着塑料袋、电池、篝火的残灰和猎人的铁夹。
头天晚上,西线的胡队长听见了豹猫的吼叫。上午在驻地附近的润楠树上,张剑峰发现了云豹的爪印,大约是一年前捕食时留下的。行进在海拔1300多米高的山脊上,危险的不是猛兽,而是人类的圈套,“鸟博士”曾在贵州和几十名猎人打过交道,他深知,在这种野猪、水鹿经常出没的地方,猎人会布设机关。中午,队伍到达海拔1598米的高度,五指山已遥遥在望了。
3月29日(穿越第四日) 星期五 晴
这里的地貌和霸王岭长臂猿的活动区域非常相似。海拔接近,同样的高大乔木,遮天蔽 日的,树枝的分叉很大,适合长臂猿攀爬。为了增加发现长臂猿的机会,西线决定调整原有路线,降低高度重点考察沟谷雨林。
和前两天一样,早上天刚亮,熟悉长臂猿的张剑锋就带着女队员小亚,爬到山脊的树上坐着等候,但一直都没有任何收获。当天上午,西线沿沟谷而上,一路上发现了云豹和黑熊成片的活动区域,可惜是旧的,沿途还发现了水鹿的较新鲜的足迹,它显然到水塘边喝过水。在一个小山头上,猕猴群遗弃了大量的野山桃。中午12点,翻过1780米的铁豹岭,随即下到铁豹岭和空示岭中间的沟谷。这条沟谷比昨天的更陡,足足走了3个多小时。不出所料,这片雨林和昨天的一样完整,这里有黑熊母子活动的旧痕迹。当大家到达宿营点时,终于明白为什么只能见到动物的旧痕迹,这里有一个偷猎者的窝棚,里面存放着40多斤大米,还有鹰的羽毛和豪猪刺。这里海拔低了许多,张剑峰发现了不少长臂猿喜食的植物。于是队长决定,第二天继续沿沟谷向下考察。
东线一路顺流而下,多处跌水瀑布让人精神振奋。一条海南颈槽蛇与我们不期而遇,它刚脱过皮,鳞片颜色鲜亮,伏在山涧的枯树上,摆出若干迷人的造型。行走在雨林坎坷不平山路上,必须全神贯注,因为茂密湿滑的青苔像长毛绒地毯一样铺满地面,稍不留神就会跌倒。走出了这片密林,又身陷茫茫的茅草海洋,茅草锋利的叶片在我们的脸上、手上划过。
3月30日(穿越第五日) 星期六 晴转雨
一处黑熊爪印终于让人精神爽快起来,估计是一头小黑熊留下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一周;戴强的标本里又多了一只丽棘蜥;高勇则在草叶的背后发现了一种珍稀的凤蝶幼虫,它有非常艳丽的颜色。
戴强在头一天晚上捉到10多只蛙,他只留下了最有疑问的等待下山后鉴定。也许是路线越来越向有人烟的地方前进,路边有了新鲜的土坑,应该是不久前有人来采过草药;树干上有奇特的刀痕,也许是某种记号或路标。
何队长跟着一名向导在最前方开路。由于过度疲惫,大家都已经是习惯性的抬腿摆臂。周围的雨林比前两天见到的稀疏了些。此刻山势平缓,一株大榕树分立的两根树干在几十米的高空汇合交织在一起,那里寄生着许多婀娜的鸟巢蕨,真可以称作空中花园了。接连3天的宿营地一直都是在风景优美的河沟平坦地,唯一让人紧张的是:似乎要下雨了,夜里蚊虫活动特别猖獗,蛙声响成一片,尤其是那只海南拟髭蟾,一直在我们耳旁聒噪不休。半夜里隐隐约约有雷声响起。
天一放早,张剑峰和小亚又去听长臂猿的叫声,仍无功而返。但想想山里到处都是的窝棚和兽夹、圈套,这似乎也是必然的,愤怒的队员们拆毁了窝棚。队伍沿沟谷而下,几乎不到500米就能发现一个盗猎的窝棚,这里原是动物的天堂,现在却已是它们被屠杀的猎场了。中午下起了小雨,西线决定开始急行军,争取当天赶到终点。下午5点,终于到达了五指山保护站,所有人都平安无恙。西线队员虽平安归来,但五指山野生动物的平安何时才能到来?
3月31日(穿越第六日) 星期天 阵雨
冒雨趟过泥水,走出丛林,终于和西线队员在保护站汇合了。我们内心的担忧和愤怒已经淹没了顺利完成穿越后应有的喜悦。
凌晨5点下雨了,雨还很大,我们立刻收拾东西下山。大雨后是蚂蝗的总动员,今天一上午见到的蚂蝗比前几天的加起来还多。山谷里云雾缭绕,在山下看想必风光绮丽,但山下的人也许料想不到,此时正有一群人在冒雨“仓皇逃窜”。中午,路过水田和村庄,再次回到有人烟的地方,大家相互拥抱,我们已经成功在望了。下午4点,东线终于到达大本营——五指山保护站。大家来不及寒暄也顾不得疲劳,纷纷议论起在考察中的见闻,尤其是该如何保护那些栖息在丛林中的珍贵野生动物,对偷猎盗伐者的谴责声不绝于耳。
两年前就开始策划穿越五指山,现在终于实现了。一切都恍如梦境,要说有多么艰苦,似乎也谈不上,但这样的一次穿越,无疑已经成为我们人生经历中最难忘的一段。虽然我们没有找到海南长臂猿,也没有看到希望中那么多的云豹、黑熊、水鹿的新鲜脚印,但那些保存完好的山地热带雨林已经让我们唏嘘不已。此次考察最大的发现,莫过于证实了:“无人区已经不是无人区”。从偷猎者的口述以及我们看到的窝棚规模数量上来看,他们结伙进山,停留的时间相当长。和5年前相比,五指山的野生动物资源已经遭到了严重的破坏,如果不进行更加有效的保护,这里的大型兽类将很快绝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