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大连”、“足球是大连市的名片”，从进入大连的第一天起，足球就与这座滨海城市结下不解之缘。7届霸主大连实德自不必说，甲A15队300多名在册球员中更是活跃着接近三分之一的大连人。可8月8日，大连的这张城市名片上却赫然出现了一抹刺眼的污迹，中国足协官方网站上出现了一则关于大连市中山区体校集体谎报球员年龄的处罚决定，这是不是一次有组织有预谋的改龄行动？足球城的背后是否也有一颗超龄的毒瘤？带着这个让大连人讳莫如深的话题，记者走进足球城……

　　8月8日，对于喜好口彩的中国人来说，无疑这是一个喜庆的日子，但对于中山区体校的15名小球员来说，这一天恰恰是恶梦的开始。他们没想到，由教练统一安排而且万无一失的改年龄计划在这一天被中国足协揭穿了。小张就是在这一天神情恍惚地回到家里的，当他的父母得知这个消息后不知所措，他们不知道怎么来安慰孩子，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在这份中国足协下达的处罚通知当中，中国足协措辞出奇严厉：“大连市中山区体校在上报的28名申报制证的运动员中，有15名运动员在2002年已经办理了参赛证件的情况下，采用更改姓名、年龄、身份证号码和户籍证明等手段，再次到中国足协申请办理参赛证件。一支球队有一半以上的运动员弄虚作假且手段恶劣、情节严重是近年来从未有过的。这种置国家法律、法规于不顾，明目张胆的作假行为，严重违反了国家有关法律、法规和中国足协的有关规定。”

　　足协根据相关规定作出如下处罚：“一、对大连市足球协会提出通报批评；二、停止大连市中山区体校青少年队参加全国青少年足球比赛一年；三、停止大连市中山区体校15名青少年运动员参加全国青少年足球比赛两年；四、责成大连市足协对大连市中山区体校有关教练员和相关人员作出严肃处理；对大连市各级青少年体校足球队、足球俱乐部青少年队进行认真审核、整顿，并于9月底之前将处理和整顿结果书面报告中国足协。”

　　这份15人名单里，所有人的年龄都被整整改小了一年到两年，而所有人的名字在二次注册的时候都发生了变化，唯一没变的就是他们的监护人的名字，而正是这点让中国足协发现了蛛丝马迹，并就此做出了两年禁赛处罚。两年的禁赛对于这些年龄在15岁和16岁的球员来说意味着什么呢？在记者的采访过程中，几位接通记者电话的球员家长都表示并不知道。而一位长期从事青少年培养并且在国内颇有名气的辽宁籍教练对记者说，在无法参加少年比赛的情况下，他们将错过各个职业俱乐部选拔后备力量的机会。而大部分职业俱乐部挑选有潜力的球员都选择17岁以下，这样更有可塑性。而观看各个地区的青少年比赛是他们选拔球员的主要途径。另外，对于改过年龄的球员，他们一般不予考察，因为这样的球员往往被认为在同年龄组没有竞争力、没有发展潜力的球员。对此，几位家长给记者的回答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这次改龄事故是一个意外。”有知情人士说。如果不是大连足协两位重量级领导相继病重住院，如果不是刚从女足调来的新手李亚廷疏于“业务”，或许这一切就将像全国其他地区的千百超龄球员一样，逍遥于足协“王法”之外。

　　大连市是国内著名的足球城，同时也是全国青少年培养开展最好的城市。在改龄事件发生之后，大连市体育局立即着手进行了细致严谨的调查，并且召开了紧急党组会议，要对肇事者给予严厉处罚。据介绍，大连市足协近近几年来一直坚持在青少年培养方面下功夫，为此，他们在一年一度的大连市运动会上增加了足球项目的金牌数量，这也就意味着增加了年龄组比赛的场次。而在市运动会上的成绩好坏，将直接决定球队教练员的利益。在大连市体育局的党组会上，局长辛德智表示：“我可以坦率地说，在这种全市范围内激励的竞争环境下，在市场经济的利益诱惑下，少数基层教练为了能够出成绩，故意把球员的年龄改小，这个事实是长期存在的。尽管我们采取了很多措施来避免这种现象的发生，但是还是有漏洞。”

　　据透露，中山区体校的那位教练之所以把15名球员的年龄统一篡改，目的就是为了参加大连市第十届运动会一个年龄组的比赛能够取得好成绩。那么，为什么中山区体校改年龄一事在中国足协被揭穿了呢？这里还有一段鲜为人知的内幕。“在全国没有这个年龄组级别的比赛，只有我们大连市才有，所以，我们对大连市各级队伍的年龄要求非常严格，这次改龄事故的原因也是一个意外造成的。”据介绍，正在大连市体育工作达到了最紧张的高峰时期，大连市足协秘书长、常务副主席田宜国因肺癌入院。紧接着，主持工作的足协副秘书长、副主席郭军因为胃癌入院手术。接替郭军的另一位领导又因为承办城运会项目而暂时离开足协，足协的工作只剩下了一个刚刚从女足调来的叫李亚廷年轻同志来负责。这位年轻同志对足协的业务并不熟悉，而中山区体校的那位教练正是抓住了这个机会将篡改之后的注册材料报到了大连市足协，并催促尽快报到中国足协。如果业务熟练的话，如果对足协前段工作有印象的话，李亚廷应该发现这份材料当中球员的监护人与前一年的完全相同，但是年轻的李亚廷根本无法发现这其中的猫腻。为了尽快完成中山区体校交给的任务，她立即赶赴北京，将材料交给了中国足协注册办公室。据透露，当时中国足协的有关官员在看完材料之后立即指出，其中15名球员的监护人与去年注册的那批球员雷同，李亚廷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将这15名球员的材料撤回，完成了其他13名球员的注册工作之后，她返回了大连。因为在中国足协没有注册，同时也撤回了注册材料，李亚廷认为此事就此结束了，并没有向病床上的两位足协负责人汇报。没想到的是，中国足协随后公布了处罚决定。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大连市体育局工作人员表示，他们的职责是“二传手”，是中国足协和市足协下属单位的纽带，所做的工作也基本是服务工作，从这个角度来看，李亚廷其实没有什么错误，但是问题就出在她是第一次做这项工作，并恰恰被基层教练所蒙蔽。

　　当记者试着拨通一位小球员的家庭电话时，话筒里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记者表露身份之后，那边的电话突然掉落在桌子上，那个男孩以极快的语气对着话筒反复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记者虽然不忍心破坏15个突然遭到意外的家庭的宁静，但是强烈的责任感还是趋势自己在两周后拨通了其中的几个电话。而电话那头传来的是惊惶、无助、无奈和恐惧。

　　在中国足协公布的被处罚球员的详细的通讯方式当中，真正能够找到本人其实的仅仅有40％不到。当记者试着拨通其中的一部电话时，对方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记者表露身份之后，那边的电话突然掉落在桌子上，发出激烈的撞击声，很快，那个男孩以极快的语气对着话筒反复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在一声脆响之后，他匆忙挂断了电话。这位1988年出生的球员在此次改龄计划中被改小了一岁，从U－15跨进了U－14的行列。为了不刺激这孩子，记者没有在当天再次拨打这个电话。第二天，记者拨通电话的时候，对方接听的恰恰是孩子的母亲。当记者表露身份之后，这位母亲立即开始抽泣起来。她很坚决地告诉记者：“希望你不要打扰我们了。我们现在全家都想静一静，以后你也不要打电话了。”这位母亲坦率地说：“我这样做是为了保护我的孩子，他还要在体校继续踢球。我和我爱人都是普通工人，已经培养孩子8年了，我们不想有什么闪失，所以我不能向你透露任何东西，对不起了！”这位母亲最后告诉记者，她可能要在最近换一个电话号码，并希望用此来恢复家庭的宁静。这条线索走到了尽头。

　　拨通另一个号码。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她是被处罚孩子的奶奶。显然，老人对于孙子遭受处罚这件事还并不知情，她听说自己孙子、儿子以及家庭电话都被公布在中国足协网站上的时候感到非常不解，。这个时候，孩子的母亲接过了电话。这位母亲刚刚从外地打工回来，显然已经离开家有一段时间了，她对孩子遭受处罚这件事也非常吃惊。“我出去很长时间了，还不知道我儿子受处罚了，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啊？”这位母亲焦急地说，“我儿子怎么会遭受处罚呢？这事我要问问我爱人，晚点你再给我打电话吧！”记者在晚上10时30分拨通了电话，接电话的还是孩子的奶奶。老人告诉记者说：“我儿子和儿媳妇都没回来呢，他们俩都下岗，出去干活去了，生活艰难啊，要不怎么办啊！”老人说，儿子每天晚上出烧烤摊，一忙就得后半夜，有时候孙子去帮忙，也要很晚才能回来。儿媳妇前段时间去打零工，也是刚刚回到家，家里的日子始终是紧巴巴的，孙子在体校踢球就是全家最大的开销。

　　而记者从另两个打通的电话里得知，这次被处罚的15名球员当中，大部分家庭是普通工人家庭，其中还有几个是父母双双下岗，这个夏天，15个孩子中有人会因为这次处罚而就此断送自己的足球生涯，而下岗家庭的“球星梦”也将在今年8月破灭。

　　在从业多年的律师眼中，中国足协公布被罚小球员姓名、联系电话等的做法绝对侵犯了未成年人权益，“这15个家庭完全可以起诉中国足协要求适当的经济赔偿。”但事发不久，中山区体校专门给受罚孩子开了个会，让他们在任何时候都守口如瓶。一位家长很有些无奈：“现在顾不上侵害什么隐私权问题了。我们在家根本不敢提改年龄的事情，害怕孩子受刺激。”

　　中国足协打假力度不容质疑，但问题是他们在这则措辞强烈的处罚通知后附上了被处罚孩子及其监护人的姓名、联系电话等资料，记者向辽宁省申扬律师事务所的姜彩熠律师进行了咨询，对于这种做法是否侵害了小球员的隐私权这个问题，这位从业多年的律师给予了很肯定的回答，“在隐私权的界定方面明确规定了受害人的联系方式一项，包括家庭住址、住宅电话、手机号码等资料都是不能公布的。”这位律师强调，即使是作为中国足协这样行业内部的处罚，他们同样不能与国家法律相抵触，应该向这15个家庭公开赔礼道歉，并且立即将网站上公布的资料删除，而这15个家庭完全可以起诉中国足协要求适当经济赔偿。

　　对于这次处罚给自己和孩子带来的伤害，几位家长的心情也非常复杂。在连续两天的电话沟通过程中，一位孩子的母亲和一位孩子的父亲被记者说动了，他们答应在第二天跟记者见面。可是，当记者第二天再次拨通他们电话的时候，两个人的态度出奇的一致，以不方便见面和不好说什么为理由拒绝了记者。对于这种突然的转变，记者意识到他们身上背负了巨大的压力。其中一位家长跟记者说，中山区体校在出了这样的事情之后非常紧张，不仅中国足协对他们进行了严厉的处罚，大连市足协也要对他们进行处罚，而且这次改年龄的事情在《中国体育报》头版头条被披露出来，学校这方面压力特别大，他们专门给受处罚的孩子开了一个会，让他们在任何时候都要守口如瓶，这样才能保证学校和孩子的利益。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能与记者见面。“我们几个家里都不富裕，本来指望孩子在体校练球能有出息，到现在为止都已经练了七八年了，要是万一出点什么问题，我们这么多年的努力不是都要白费了。”这位父亲语重心长地劝说记者不要继续采访和调查下去了，因为所有的家长都不会说什么，也希望记者不要在采访过程中给他们带来麻烦，因为像他们这样的家庭经不起什么打击。

　　难道，他们就不想为孩子讨个说法吗？他们想，但是做父母的根本没有勇气将孩子未来的命运作赌注。“两年后到底怎么样，我们真的也不敢想了。现在已经顾不上侵害什么隐私权的问题了。我们在家里根本不敢提改年龄的事情，害怕孩子受刺激。我们家没法上网，也不知道中国足协是怎么公布的，说实话，我们也不想知道了，爱咋样咋样吧。希望你千万别在文章当中提到我们孩子，也别提我！”这位母亲最后说：“现在体校还没开学，等开学之后再说吧！”

　　记者试探性地向中山区体校工作人员提出，如果孩子通过改年龄来实现短期内出成绩是否可以行得通的时候，对方犹豫了一阵说：“这样的事情比较谨慎。”知情的的士大姐透露：“这次改年龄的15个孩子是同年龄组当中不是非常出众的孩子，教练为了让他们能够出成绩，就让他们回去跟父母商量把年龄改小，争取在与比自己小的孩子比拼中获得好机会。”

　　问了几个出租车司机，记者也没打听到中山区体校的具体位置。正当记者准备放弃的时候，一位司机大姐告诉记者，她大概知道。在车上，司机大姐对记者说，她家的亲属的孩子就在体校练足球，家里也是不富裕，这两年没少搭钱进去。对于这次体校改年龄的事情她也听说了。

　　虽然到体校的路程大概只有15分钟，可这位热心的出租车司机给记者提供的却是很有价值的信息。据她讲，8月8日那天，她在收音机里听说了中山区体校改年龄的事情，立即想到了自己的亲属。幸运的是，这次改龄事件并没有牵涉到自己亲属的孩子。“在区体校练球的孩子每年都可以参加市里相应年龄组少年比赛，如果有练得好得就被职业队选中了，然后就会到职业队踢球了，也就是开始挣工资了。如果哪个队在比赛中打得好了，不仅教练会有奖金、体校也会得到表彰，自然被挑选的孩子也会增多。所以，教练让孩子改年龄也是为了出成绩，但这不是把孩子给坑了吗？”这位大姐透露说：“这次改年龄的15个孩子是同年龄组当中不是非常出众的孩子，教练为了让他们能够出成绩，就让他们回去跟父母商量把年龄改小，有的改了一岁，有的改了两岁，目的就是让这些孩子能够延长踢球的时间，争取在与比自己小的孩子比拼中获得好机会。但是，没想到被发现了！这下完了，这15个孩子不是给废了吗？当初教练让孩子们回家改年龄的时候说肯定没事，可出了事之后让这15个孩子找谁去啊？听说教练肯定要被处罚了，体校也被处罚了，孩子咋办啊？可惜了！”当记者反问“要是他们没被查出来，岂不是对没改年龄的小孩的不公平”，心直嘴快的大姐一时哑口无言。

　　在司机大姐的叹息声中，记者来到了位于中山区武昌街的中山区体育运动总会。经过记者反复打听，这里便是中山区体校的办公地点。令记者感到吃惊的是，这里条件非常简陋，在两扇生锈的大门背后，是狭小陈旧的办公区。记者没有找到中山区体校的牌匾，据说在背后的院子里，但记者没能得到允许进入。体校的传达室已经与体育足球彩票的销售点合二为一,这里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现在体校正在放假，还没有开学，有事情等到开学再来吧，现在反正也找不到人。

　　记者在采访未果的情况下只好离开，随即拨通了有关人士提供的中山区体校的电话。记者以为孩子报名为参加足球训练为名进行咨询，对方非常客气地告诉记者，这里的足球班长年招生，有各个年龄组的队伍，教练也很多，有的是体校自己培养的，有的是曾经入选过辽宁青年队后来退役下来的，学校每年都组织各个年组的队伍参加市里和省里的比赛，“成绩还算可以！”记者试探性地提出，如果孩子通过改年龄来实现短期内出成绩是否可以行得通的时候，对方犹豫了一阵说：“这样的事情比较谨慎。”随后记者追问，关于中山区体校被处罚一事是否会影响到孩子参加比赛的时候，这位工作人员表示自己并不知情，他确实知道改年龄被处罚这件事，但他不是负责人，也不知道具体有什么影响。他透露说，这件事其实是一名教练弄虚作假造成的，并已经遭到学校方面的严厉处罚，不会影响其他学员，可以放心送孩子来。

　　一位在足球圈里浸淫多年的资深人士透露，“大连这次这15个孩子算他们倒霉、大连市足协更倒霉！现在在国内外效力的不少球员的年龄跟其他球员一样都有水分，这不是大连的问题，这是全国足球界的老问题！”

　　经过缜密的调查，大连市体育局终于将事情的真相调查清楚。23日晚，大连市体育局局长辛德智接受了记者的采访。这位从基层干起来的体育局长对改龄事件没有丝毫的迁就和隐瞒。“我可以负责任地说，这次改龄事件首先不是大连市足协的责任，其次不是中山区体校有关领导的责任，是这位基层教练的责任。”

　　体育局局长辛德智将此次调查的所有内部材料都摊给记者。这与记者通过其他渠道了解和掌握到内幕情况基本吻合。

　　辛德智表示：“对于管理者来说，我们在这次改龄事件过程中应该负有管理不严的责任。而对于这些在改龄事件中的孩子是受害者。我们除了要追究肇事者的责任之外，对这些孩子也是有考虑的。在禁赛的两年当中，这些孩子会得到很好的训练，除了不能参加全国的比赛之外，他们还可以在大连市内范围内参加其他形式和组织的比赛，如果这些小球员能够在这两年时间里认真刻苦训练，他们还有机会！”

　　辛德智承认，这次改龄事件对球员们的影响确实存在，尤其是在一段时间内会影响他们的情绪，一些家长也会有怨气。“但是为了青少年足球培养体系的纯净，即使此次事件是在大连市足协就被查出来了，他们照样会对肇事者和相关人员进行严肃处罚。”

　　在记者结束此次艰难的采访的时候，一位在足球圈里浸淫多年的资深人士在闲谈中说，“大连这次这15个孩子算他们倒霉、大连市足协更倒霉！现在在国内外效力的不少球员的年龄跟其他球员一样都有水分，这不是大连的问题，这是全国足球界的老问题，多年来都没有得到解决。尽管中国足协作出了这么严厉的处罚，但很难对其他地方的改龄现象起到多大的警世作用。”这位人士最后说，“我敢担保，现在的国字号球队中就有着不止一位的超龄球员，而他们，就是从超龄的不正当竞争受惠的漏网之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