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点评《暴殄甲A》(原编者按): 唐螂(《羊城晚报》体育部主任、《羊城体育》总编辑):这部深刻厚重的足球文学作品,人物众多,情景逼真,场面辽阔,冲突剧烈,矛盾错综复杂,悬念引人入胜。最重要的是,它所展示的足球狼烟画卷,使隐藏在中国足坛深处的“黑假足球”的溃烂原貌和生态真相,得以艺术化地大面积暴露和呈现,非常真实和科学地揭发了“假球”的存在状态和表现形式,为人们反思假球泛滥、黑哨猖獗之表层和深层的社会经济根源,提供了真切的文化可能性。同时,这部作品对幸存于中国足球圈和中国足球媒体圈中的正义情怀和良知精神,表示了极大的关注和同情。 汪晖(《羊城体育》副总编辑):《暴殄甲A》脱胎于著名作家杨杰原著的中国第一部足球小说《假球》,继承和保持了原作无情批判“足球腐败”丑行和“足球伪劣”恶行的鲜明作风,但是,二者之间的大多数内容和情节,以及故事结构和编制,又大相径庭,完全不同。在这部30余万字的“足球文学剧本”中,看不到传统作家们喜欢炮制的那些孤芳自赏的大段大段心理描写和风景写真,故事节奏快捷流畅,庄谐并举,情节先行,虚实结合,文体介于小说和剧本的风格之间,具有一种新奇痛快的阅读服务功能,帮助读者增加“立体化”阅读想象的美学设置处处可见。 对于主要由球迷读者组成的受众而言,《暴殄甲A》的“足球专业性”是不容置疑的,许多故事情节的潜在逻辑关系恐怕只有懂球的人才能充分领会。看这样的“文学剧本”,读者的感受将不同寻常,是观赏一般性小说、报告文学、剧本和新闻时所无法体会到的。 深夜。聂飞儒家。 聂飞儒直愣愣凝固在沙发中出神儿。 披着睡衣的老伴惺忪着双眼走出卧室,抬头望望墙上的吊钟,已是凌晨1点多了:"老聂,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嘛。" 聂飞儒看着老伴为自己添茶,端起杯子饮了一大口,再次陷入沉思。老伴体谅他,第二次添了茶,没再劝,自己回屋躺下了。 深夜。老贺家。 老贺也是直愣愣凝固在沙发中出神,与聂飞儒不同的是,老贺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瓶白酒。 老贺的老伴也还没睡,边收拾屋子边数落老贺:"你呀,为了两张红牌的事,就背着老聂去找董事长告状,这不是存心让他下不了台吗?……你们俩几十年的交情了,打年轻时就在一个队里踢球,想当年,人家老聂还没退役就做了教练,在体委、在市里、在全国,那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你呢?就你那牛脾气,到了哪儿都要跟人闹矛盾……想想那些年,体委的哪个队都不想要你,你一天到晚就知道闷在家里喝酒、喝酒、喝酒!喝醉了不是打儿子就是砸东西,闹得整栋楼都鸡犬不宁……" 老贺家客厅墙上挂着一幅聂飞儒与老贺的合影照,两人挨着膀子笑得合不拢嘴,叫人差点儿能听到他俩的笑声。 老贺只顾饮酒,听任老伴絮絮叨叨地数落,并不还嘴。 深夜。聂飞儒家。 同样内容的照片镶在一个小相架里,立在沙发旁的茶几上。茶几上的一盏台灯下,聂飞儒棱角分明的脸庞一半是光线一半是阴影。他的头枕着沙发靠背,望着屋顶依旧在愣神。 老贺老婆的画外音:"……当初,要不是我去找了老聂,你能到黄河队里来吗?……黄河队是全国冠军,数一数二的好单位,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面钻!可是老聂顶着各种压力,硬是把你调进队里给他做助手,他那是看得起你!……从年轻时候起,他就像大哥一样处处照顾你,你对他也从来没有二心……可是这回,连我都没想到你会这么不懂道理,有什么事儿不和他一条心!……你个死老贺啊,真是昏了头了!" 深夜。老贺家。 老贺有气无力说道:"我们队里的事儿,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足球搞了职业联赛以后,俱乐部等于是体委和企业合股经营,球队和场地是体委这边的,老板是企业派来的,对外时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可是老聂和我心里总觉得和俱乐部还是隔着一层。这些道理我都懂!但是……但是……唉,这些事儿跟你说不清楚!" 聂飞儒当晚一夜没有睡好,辗转反侧到黎明,最终等不及天亮,爬起来怒冲冲给老贺打电话。老贺那边刚有了动静,他就没头没脑地问过去:"怎么回事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你跟我也捉迷藏吗?!" 老贺在自家客厅拿着话筒犯混沌。 聂飞儒一急,喊道:"老贺!你他娘的绕开我去找老江到底是什么意思?!连我也信不过了是不是?!" "我……我怕你也卷了进去……" "混账话!我他娘的是那种背信弃义的人吗?!" "……" "你居然连我也怀疑进去!"聂飞儒大发脾气,"你不想想,如果我知道这些鸟事,能不告诉你吗?!我他娘的……老贺!你今天必须把话给我彻底说清楚,不然咱俩这交情就算完了!" "……" "老贺?!" "我……我觉得,咱们像猴子一样被小顺子和小孙这两个小子耍着玩儿,我心里有气!" "你把你知道的情况说给我听。" "老聂啊,咱们都是踢球出身的,这场上的东西是真是假,能瞒得过咱们吗?你比我能、比我强,你说说,那两张红牌不是自找的是啥呀?" "你有证据没有?" "我啥也没有!我又不是瞎子!" "你是说我瞎了眼了?"聂飞儒想想可气,哼了声说,"咱打了一辈子雁,能被雁啄瞎眼吗?" "你……" 清晨。聂飞儒拎了件外衣下楼,发动自己的小车驶进街道。正是天色微亮不亮时分,街上少有行人。 聂飞儒与老贺通话的画外音:"好好好,这样吧,与其叫外人瞎掺和,不如咱俩做回福尔摩斯,把这案子弄个水落石出……你说咱们从哪儿下手?" 老贺画外音:"马上叫他们来问话!" 聂飞儒画外音:"那不行,这种鬼事,你见不着影子也抓不到把柄,弄不好打草惊蛇白费力气。" "那……咱俩先去医院找关子雄谈谈吧。" "为什么?!这种事儿为什么要找小关?" "那天比赛后,关子雄当场骂了小顺子和小孙,我在旁边听着,觉得他话里有话。" 聂飞儒奇道:"真的吗?……咱俩一早就去找他。" 当天上午。聂飞儒和老贺像影子似的闪进关子雄病房,碰见关子雄妻子在为他擦脸梳头。落座后见忙完了,聂飞儒给关子雄使眼色,意思是有要紧话要说,关子雄便让妻子出门回避了。 聂飞儒心烦了会儿,一个直塞球捅到关子雄跟前:"你是不是发现小顺子他俩有见不得人的事情?" 这话问得关子雄好生为难:"队里的事,如今问题很多……大家的情绪很复杂……球踢不好,原因是多方面的……" 聂飞儒:"你谈谈自己的看法。" 关子雄推辞道:"一两句话也说不明白……我觉得吧,现在队里除了抓训练比赛的事,也得多抓抓思想作风,多抓抓规章纪律。不然,很多场球输得很冤,是我们自己打败了自己,不明不白的。" 聂飞儒强行突破:"你敢不敢肯定,小顺子他们有了反骨?" 关子雄阴阴地与聂飞儒对视了一眼,叹道:"我现在都这个样子快成废人了,哪儿还有心思对别人说三道四……" 聂飞儒被噎得不好追问,话锋一转又说:"啊!你们现在翅膀都硬了,我这个老头儿也管不了谁了。啊,装聋卖傻也好,糖衣炮弹也罢,输球输得没脾气了,我也该退休下课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关子雄连忙劝道:"聂导,培养这班人马您是操碎了心,跟着您打比赛,咱心里没啥二话!我……我寻思着咱队里目前的问题,主要是工资奖金太低,俱乐部舍不得投入,队友们就羡慕其它队的钱多。大家私下觉得,就算拿了冠军,一年的收入还比不上保级的球队,心里就不平衡,就容易出问题。" 聂飞儒乘机问:"出什么问题?" 关子雄收住话,怔怔地面壁,不往深里说了。 聂飞儒想发作,可一瞅见关子雄满脸歪七扭八的伤口,又心疼起来,火气便像漏气的皮球,咝咝地泄了下去。 老贺接着问:"你说话呀!聂导问你呢,出啥问题?" 关子雄还是不愿意深扯。 冷了会儿场,有医生进来看房。聂飞儒和老贺询问了治疗方面的情况,医生走后,就沮丧地离开了医院。 驾车走在路上,老贺说:"还有一个人可以问问情况。" 聂飞儒边开车边问:"是谁?" 老贺转动两只牛眼珠子,看着聂飞儒说:"大李。" "大李?!他也有份?!"聂飞儒意外得有些失态了,一脚急刹车将车摆在路边,"你是不是有点神经过敏了?" "那天比赛后,我几次看见小顺子和小孙找大李嘀嘀咕咕的,昨晚上他们三人又是一起请假出去的……找大李问问兴许有用。"老贺加了一句,"你是不是舍不得?" 聂飞儒听着心里直打鼓,放下车窗点了支烟,轻声自语:"大李这孩子也会打假球?他可是咱们队和国家队的主力门将啊!他……他对咱们来说实在是太关键了。" "更关键的是,他还是你的宝贝兰兰的未婚夫。"老贺说。 聂飞儒支着额头难以想象:"前几天,我老伴还说起兰兰和大李的婚事呢……" 老贺唉了一声:"老聂,我看你……" "别说了!"聂飞儒冒出一股无名之火,发动了车重新跑起来,"要是大李真干了坏事,我非把他揍扁了不可!……老贺,今天的训练你负责一下,我去找大李问话。记住,这事儿没搞清楚以前,跟谁都不能乱说,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老贺:"知道了。" 中午。聂飞儒家。墙上的吊钟指针走到11:30。 聂飞儒喝了两杯小酒,与老伴吃着饭,在餐桌上心猿意马。 男声旁白:"聂飞儒为寻找一个提审大李的合适地点考虑了很久。在俱乐部不行,在家里也不对头,到外面找地方更不踏实。想来想去,他想到了女儿的新房。" 聂飞儒很不平静地驾车行进着。路上,他打手机找着了大李:"你不要告诉任何人,以最快的速度马上赶来见我!" 驶进一个静谧的花园小区,聂飞儒听从保安指挥将车停妥。他乘电梯上了一幢高层住宅楼,打开房门,在尚未摆放物品的空荡荡的大屋子里,一间接一间地踱步。 男声旁白:"这套一百多平米的新房,是聂飞儒和老伴为女儿买来作嫁妆的,价值五十多万元,花费了他近一年的收入。按照老伴和女儿的要求,又投入十多万元进行了高标准的装修。在他看来,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他这时藏在心里的问号是,女儿将同谁生活在这里。产生这个问号使他极其痛苦。" 有关大李的一系列往事浮现于聂飞儒脑海中。 男声旁白:"大李是聂飞儒一手培养起来的,目前已成长为黄河队头号门将。曾经有人联系过一家欧洲的俱乐部,希望大李转会到国外踢球,大李也乐意。但消息传到聂飞儒这里,无论谁来说情都被他一概回绝。大李当时想不通,见了他就躲,训练和比赛中总是心事重重的。于是,他找机会同大李谈心,一次不行谈两次,办公室里谈不完就拉到家里谈。谈来谈去,他发现在家里谈的效果要好得多。到后来甚至不用他找,大李也会时常出现在他的家中同老伴儿和女儿拉家常。终于有一天老伴儿通知他,大李已经是女儿的男朋友了。他听后没表示反对,有时想想觉得挺逗,自己无意间倒成了女儿的媒人了。聂飞儒的老伴儿打心眼儿里喜欢大李这孩子,每次大李的父母从乡下进城,她都乐得忙前跑后。在老伴儿眼里,这桩婚事已是生米煮成熟饭了。"新房内。聂飞儒从里屋摸出两把椅子,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在客厅中面对面摆好。没一会儿,大李穿着训练服敲门进来,肩头还挂着几丝残根断草。聂飞儒让大李坐下,问道:"从训练场过来的?" 大李:"是。"说完,以为屋里还有人,用眼睛左张右望。 聂飞儒:"别望了,就咱俩,你坐好。" 大李刹时紧张不安。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聂飞儒问大李。 大李摇摇头。 "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大李想了想,又摇摇头。 "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大李抬眼看了聂飞儒一下,又很快低下头去。 "说吧。"聂飞儒单刀直入,"说说小顺子和小孙的事儿。" 大李刷地一下满脸通红,两只手不知往哪儿搁,搓来搓去,越搓越紧张,越搓越使聂飞儒看在眼里乱在心上。他知道这孩子不是个善于编瞎话的人,这副样子说明他被自己问到了地方。他等着他开口。 "小顺子和小孙……"大李还在搓手,"他俩的事,我不太清楚……您指的是哪件事?" "打狐狸队那场,他俩的红牌是怎么回事?……你们以为能瞒得过我吗?" 大李的双手抖了几抖,头垂得更低了。 "你是不是也参与了?" "……" "你为啥不说话?!" 大李的额头开始冒汗。 聂飞儒火了:"你把头抬起来!" 大李呆呆地抬起头:"我没有听他们的。" 聂飞儒瞪圆了双眼,看到大李的心里去。大李反倒不害怕了,迎着他的目光补充道:"他俩这几天对我意见很大,因为我没有按照他们的计划做事……" "什么计划?" 大李:"他们想让狐狸队赢这场球,但是怕您发现,就想出了这个办法。他们找我商量,约好上半场小孙先领一张红牌,这样我们没人打门,又少一人,狐狸队就不容易失球。下半场小顺子再领一张红牌,我们少两人,狐狸队就会压着我们打。小顺子估计您会用完三个换人名额,剩下的人体力跟不上,让我看场上情况给狐狸队放球,总之输给它就行了……" 随着大李的叙述,聂飞儒回忆起那场球的枝枝蔓蔓,回忆起小孙和小顺子先后"申请"红牌下场的整个过程,也回忆起关子雄当时浴血抵抗的惨烈情景。他的拳头捏得叭叭直响,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大李:"……但是,您也看到了,我不愿意这样放球!虽然我和他俩关系很好,可是彼此间从没说过这样搞球的事,我心里怕得不得了……那天,关子雄伤成那样了还要死打,我真的很感动,也觉得小顺子做得太过分了……下半场有好几个必进的球我都死死扑住,我心里想的就是决不能输掉这场球!"(未完待续) (羊城体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