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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思明的“亚洲最大斗牛场”

在黔东南,牛与人有着密切联系。榕江县七十二寨斗牛小镇供图

疫情前,人山人海的斗牛比赛。

生态良好的榕江县乐里镇。

亚洲最大斗牛场。

贵州七十二寨民族文化生态旅游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黔东南州斗牛协会会长唐思明。 石凯 摄

贵州日报天眼新闻记者 曹雯

图除署名外由受访者提供

从天亮打球到天黑,从天黑继续打球到天亮,村BA的火爆出圈,展现了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独有的“天亮文化”——唱歌跳舞到天亮、斗牛比赛到天亮、打球到天亮。如果上万人的乡村篮球赛场在短视频时代已经大大超乎想象,那你一定还没有见过坐满5万人的亚洲最大斗牛场。探寻村BA的发生土壤,便躲不过它背后的“天亮文化”,斗牛比赛也许是个有趣的入口。事实上,“天亮文化”与节日里密集的日程有着密切联系,无论是篮球比赛还是斗牛比赛,因为时间有限,参赛队伍众多,群众热情高昂,不得不在一天一夜间完成所有规定动作。

“中国斗牛看贵州,贵州斗牛看黔东南”

“不说了,不说了。一说斗牛,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10月25日,在榕江县七十二寨斗牛小镇的酒店大堂,黔东南州斗牛协会会长唐思明向我摆了摆手。言下之意,黔东南斗牛文化博大精深,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我自然紧紧抓住不放,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对斗牛的选择是否有标准和参照数据呢?”

“不,主要靠相牛师。”“相牛师会看走眼吗?”“基本没有过。”

“据说斗牛比人吃得还好。”

“是的,因为代表了全村的荣誉。”“……”

“中国斗牛看贵州,贵州斗牛看黔东南”,是唐思明时常提在口边的一句话。前些日子,他接到西班牙驻华大使的邀约,希望能够在合适的时候见面聊聊两国的斗牛文化。

世界范围内,提起斗牛,西班牙斗牛广为人知。这种源于古代宗教祭祀的搏斗活动,如今已经发展成为伊比利亚半岛的高贵艺术,斗牛士则是英勇无畏的男子汉,被认为是勇敢善战的象征。在西班牙,全国拥有300多家斗牛场,每年从3月19日到10月12日这7个月间,被称为“斗牛季”。

与之相较,贵州黔东南的斗牛比赛,同样发端于民族祭祀,进而演变为节日里重要的娱乐活动。斗牛同样被苗族、侗族人民视为健康、力量、勤劳、搏击、英雄的象征,在黔东南,每个县,乃至每个村都有非标准的小型斗牛场。

与西班牙斗牛不同的是,西班牙斗牛是人与牛斗,而苗族、侗族斗牛比赛是牛与牛斗,也因其在千百年的流传中始终扎根民间,显得“野”味十足。此外,如同西班牙有斗牛舞,侗族同胞也在斗牛比赛的基础上,创造了一种名为“古式斗牛”的舞蹈。

唐思明出生的榕江县乐里镇,地处雷公山东南麓八妹河上游,地形复杂破碎,但生态良好,一年四季漫山遍野都是厚实的绿。山林间散落着72个侗族村寨,长期以来过着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

在唐思明的记忆里,五六岁时便跟着村里人一起看斗牛。平日里安静的村庄,忽然在那一日变得人山人海,人们站在山坡上、田埂上,期待着激烈赛事的开启。而斗牛比赛前后充满仪式感的一整套活动,同样给唐思明留下深刻印象。

比如,比赛那天清晨,村子里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都会升起炊烟,这是人们在给斗牛做糯米饭。“其实牛也不会吃,但吃糯米象征着有力气。”唐思明笑着说。等到斗牛出发时,寨老亲自牵引,全村人夹道相送的场面,在小孩子的世界里同样颇为壮观。此外,斗牛比赛结束后,人们聚集在场坝里继续娱乐,于是一起踩歌堂,进而衍生出了小伙子选新妇等相亲活动。如此看来,节日里的斗牛比赛、篮球比赛,都是欢乐的延续。

亚洲最大的斗牛场

儿时的斗牛记忆就此告一段落,长大后的唐思明外出闯荡,从事爆破工程,成了一名成功的企业家。

2012年,正是企业发展如日中天之时,唐思明却在凯里市的大街小巷不断看到“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标语。他敏锐地感受到国家的政策要变,经济发展的方式要变,“既然要护美绿水青山,那么大规模基础建设的时代很快就会过去,我们从事的是开山爆破工程,未来这个行业也许就像曾经火爆的物资公司、供销社那样萎缩、消失。”

作出这样的预判后,唐思明如履薄冰。眼下这个2000余人的集团,背后是2000余个家庭的生计,“跟我干的兄弟们,只会爆破工程,以后又靠什么为生呢?”几经思量,唐思明在2014年的集团年会上,向全体员工泼了一盆冷水,他在“给全体员工的一封信”中分析了当前所面临的政策和形势,提出要转行的想法。一石惊起千层浪,高层们在开会时纷纷表示,无论从业务发展还是资金流来说,完全没有转行的必要,盲目转行反而会让企业陷入困境。

但唐思明始终坚持——“转行也许会失败,但不转行未来十年内一定会失败”的观点。

机会总是在不经意间来敲门。彼时榕江县乐里镇还身处贫困之中,听说村里出了个唐思明在凯里办大企业,常常有熟人来“化缘”。大多是活动赞助,虽然要得不多,但这个村来拿,那个村也要拿,唐思明觉得长此以往也不是个事,便对乡亲们说,“你们不能这样干,还是要想办法发展。”

可如何发展? 村民们一时间想不到办法,便邀请唐思明回去考察,但看来看去,唐思明也不知道怎么办。百感交集之中,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人山人海的斗牛场面,“既然大家这么喜欢斗牛比赛,我们就发展斗牛产业吧。”起初唐思明计划出资修建斗牛场,村集体经济以土地和木材入股,前者占60%的股份,后者占40%的股份。一问才知道土地和木材都在村民们手里,村集体经济没有钱,无法向村民流转。唐思明又提出在股权结构不变的情况下,无息贷款给村集体经济,进行土地和木材流转。一切商定妥当之后,承载着众人期望的榕江县七十二寨斗牛小镇于2015年春开始建设,很快,一座长21670米、占地30余亩,可容纳现场观众5万人以上的亚洲最大的斗牛场,初具雏形。

“主斗牛场修好后,2015年9月我们就举办了第一场斗牛比赛。结果就出大事了。”据唐思明回忆,比赛消息发出后,小小的乐里镇一下子涌入了12万人。巨大压力之下,唐思明首先放出1万张门票,不到半个小时便售罄。此后根据现场情况层层放票,心里的弦一直绷得紧紧的,额头上也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经此一役,唐思明发现面对如此大的人流量,斗牛小镇光有斗牛场还不行,还得有疏散人群的广场,有住宿,有餐饮,有服务、有民族文化体验……于是,斗牛小镇的二期、三期工程应运而生,乐里镇的斗牛产业大幕也就此拉开。

一条从养牛、驯牛、斗牛到斗牛交易的产业链

从种草养牛到赛事组织,唐思明前前后后投入资金5亿元,除了在斗牛小镇建起可容纳5万人的主斗牛场外,还有东方斗牛博物馆、高端斗牛交易市场、侗族生活体验坊、侗族文化长廊,生态停车场、接待中心、酒店民宿等业态设施。数据显示,2018年以来,斗牛小镇通过举办赛事累计接待游客近170万人次、年均带动消费额约1.3亿元,累计带动消费总额约6.5亿元。目前,榕江县七十二寨斗牛小镇正在申报4A级景区、创建省级特色体育小镇。

“如果不是疫情影响,斗牛小镇的大型赛事,可以吸引泰国、越南的斗牛前来参赛。”唐思明自豪地说。但更让他骄傲的是,在斗牛小镇的带动下,村民们对于发展乡村旅游、在家门口致富的积极性大大提高。为拓宽村民们的视野,增强发展信心,当地政府带着村民们前往西江千户苗寨参观、学习。多重因素叠加下,越来越多的人选择返乡创业,外乡人也看准了这里的发展机遇。数据显示,近年来乐里镇新建房屋138栋,流动人口增长500余人,城镇规模不断扩大。

在唐思明看来,斗牛不是简单的民间娱乐,而是苗族、侗族同胞精神的象征与文化的绵延。“过去再穷困的人家,被寨老通知凑牛钱时,也不会推脱。”据唐思明介绍,村里的斗牛大多市场价格在20万以内,分摊到每家每户按照村寨规模从几百到几千不等。但多多少少都会被凑上,因为这一点份子钱,便是村民们的“牛股”。此外,村里的斗牛也是吃百家饭长大的,由寨老制定规则挨家挨户轮流照料。

在民族地区的社会契约里,斗牛比赛有着调节社会关系的功能,所谓牛斗人和,村与村之间有什么矛盾,往往把牛拉出来斗上一场就能和解。斗牛比赛也就有着“一诺千金”与“公平裁决”的象征意义。“你看民间斗牛比赛前的祭祀,往往是向上天说明组织比赛的原因,希望通过比赛得到老天爷的公平裁决。所以赛场上分出的胜负,大家都要承认,自然而然也就在激烈、紧张的对抗中,一笑泯恩仇。”

不过,如果村里的斗牛总是输,村民们也会渐渐对它失去信心。按照风俗,最后的结局往往是被宰来吃。“听说你们村要杀斗牛了,临近的村子都会来凑热闹,侗族有领客回家的习俗,人缘好的人家自然领的客就多。”唐思明表示:这个时候原先投入的“牛股”开始发挥作用,只有有“牛股”的人家才能分到牛肉,没有入股的人家因为分不到“牛肉”就连请客的资格都没有。那一日只能闭户不出,连灶上的火都不敢点燃,想来也是十分狼狈。

从前只觉得斗牛比赛激烈而残酷,但听完唐思明的介绍,我越发觉得这项民间体育有趣得很。它是这样扎根于黔东南的乡土社会中,与每一个村民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也就不难理解每到重大节日的斗牛比赛,寨子里的村民会倾巢而出,为“我们村”的斗牛摇旗呐喊到天亮了。

站在榕江县七十二寨斗牛小镇主斗牛场的山顶,眼前有些斑驳的露天赛场与古罗马斗兽场竟有几分相似。与过去田坝里斗牛,赢的牛追着输的牛到处乱跑,观众毫无安全措施不同,这里的观众和斗牛区域是严格分开的,前来参加比赛的斗牛也有自己固定的“备战区”。据介绍,斗牛场标准的出现,预防了各种突发事件的发生。在这里,比赛中获得第一名的牛,牛主人会拿到一笔奖金,牛身价也随之成倍上涨。事实上,疫情前,黔东南每年的斗牛比赛,奖金突破百万的赛事就有20多场,已然形成一条从养牛、驯牛、斗牛到斗牛交易的产业链。

“尽管现在受到疫情常态化防控影响,只能举行线上的小型斗牛比赛,但大家对于小镇的前景依旧有信心。”唐思明告诉我,随着雷榕高速公路的全线贯通,未来斗牛小镇将成为连接西江千户苗寨与荔波大小七孔景区的重要节点,距离榕江高铁站的车程也将缩短到30分钟以内。

“斗牛赛事可以聚集人气,但对于普通游客来说,要看完长达数小时的斗牛比赛还是不易,所以大型斗牛赛事不会高频举办,小型表演赛更能满足市场需求,普通游客更在乎的还是一阵新鲜后的文化体验。”对于斗牛小镇的未来,唐思明有着诸多思量。于是,他不断加大景区的软硬件改造升级,提升服务水平,研发七十二寨深度游、亲子游、研学游等旅游产品,拓展足球、篮球、民族民间体育等项目。目前,斗牛小镇的三期工程已完成民宿、足球场、篮球场等主体设施建设。

造访榕江县七十二寨斗牛小镇的那天,落着细细的小雨,建设中的景区并没有太多游客。但我却感受到了久违的兴奋。我曾去过夜色中的西江千户苗寨,认为那是一个充满魔幻色彩、能够给省外游客产生巨大时空冲击力的地方。事实上,在山地蔓延的贵州大地上,当代文明与古老生活的画面正是如此交织出现,对“时间”展现一种奇异的不妥协,似乎每一幅景象都是不同时间里的碎片,每一条路都是时间旅行的隧道。

而眼前的密林峡谷间,榕江县七十二寨斗牛小镇正养在深闺。等它掀起盖头的那一天,所带来的时空冲击力也许会更强——这源于斗牛文化的冲击力。如果说人们开启一场旅行的根本目的是对于新的生命空间和新的生活方式的寻找与体验。那么,我是如此期待着斗牛小镇的未来!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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