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冠宇成为F1历史第一位在中国站完赛的中国车手。
记者｜王仲昀
世界一级方程式赛车在进入中国的第20年，上海国际赛车场的发车格终于等来第一位中国车手——周冠宇。
4月21日，周冠宇在上海F1中国大奖赛正赛中获得第14名，成为F1历史第一位在中国站完赛的中国车手。
图源 | 澎湃新闻
赛后面对全场数万车迷的集体欢呼，周冠宇蹲在地上，双手掩面激动落泪。
周冠宇展示中国站头盔。图源|周冠宇微博
就在F1中国大奖赛开始前三天，4月16日下午，在上海保利大剧院，纪实电影《中国车手周冠宇》举行了首映礼。电影放映结束后，《新民周刊》记者看到，周冠宇身穿红色纪念T恤，在现场与车迷互动。聊到即将到来的上海大奖赛，周冠宇说，比起紧张，更多的是兴奋，“虽然没在这里比过赛，但一切都让我感到亲切。希望自己能以一颗平常心，在家乡展现真实水平。”
4月16日下午，周冠宇在上海出席纪实电影《中国车手周冠宇》首映礼。 摄影/王仲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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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车手
北京时间2022年3月20日晚，一个被无数中国赛车迷铭记的日子。
那一天是F1巴林大奖赛正赛。中国车手周冠宇不仅顺利完成自己的F1首秀，更是排到第10名，获得生涯首个F1积分。这项起源于1950年的赛事，第一次有中国人拿得了积分。
自从周冠宇在2021年底成为F1车手后，他的每一点进步，都在改写中国赛车运动的历史。
“太激动了，第一次在赛车里落泪，我真是太高兴了！”赛后，赛事官方公布了周冠宇在驾车过线后的车内对讲实录，他的声音激动而颤抖。
此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周冠宇说：“我一路走来，肯定要付出比同龄人更多。有些东西大家都能看到，有些东西只有自己和身边人才看得到。”周冠宇所指的付出，是一个出生于1999年的男孩如何一步步成长为中国首位F1赛车手的漫长历程。
2004年，F1中国大奖赛第一年，只有5岁的周冠宇被父母带去现场观赛。
K看台24号座，成为这个小朋友的梦想起航之地。18年后，周冠宇参加F1时，选择的车号就是24号。
多年后回忆起第一次看F1比赛，周冠宇只记得好刺激，“一个直道上怎么能有这么快的赛车，引擎声这么轰鸣，我很难看清每一台车”。赛场上的匆匆一眼，让周冠宇在幼年时就迷上了赛车。
玩具赛车成了周冠宇童年回忆的重要构成。他在自己家沙发上，用父母买来的玩具赛车，模拟赛车比赛。一年多后，沙发被玩具车磨破了。
在竞技体育的世界里，“出名要趁早”是所有天才走向成功的定律。赛车世界同样如此。
周冠宇至今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坐进卡丁车的感觉。7岁那年，父亲带他去体验卡丁车。原本他和父亲开一辆双人车，后来父母鼓励他，让小小的周冠宇尝试自己开一回。坐上车后，恐惧逐渐变成了兴奋，“你感觉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这很难描述，我只是享受速度的感觉”。
8岁时，周冠宇开始了卡丁车训。他最早训练的地方，是一家位于上海曲阳公园的卡丁车俱乐部。练习一年后，周冠宇第一次参加了全国卡丁车锦标赛，便拿下了8—12岁组的年度季军。
2011年，12岁的周冠宇全面展示出一个少年天才的潜质。他在全国卡丁车锦标赛青少年组别中势如破竹，包揽了8个分站赛冠军，毫无悬念地成为年度总冠军。这个纪录至今无人打破。
在国内的同龄人中成为顶尖，但周冠宇和家人意识到，这些离自己的F1梦想还很远，必须要去一个有更多可能性的地方——英国。
二战结束后，欧洲的汽车工业再次迎来发展的黄金期。在这样的势头下，国际汽联于1950年在英国举办了首届世界一级方程式赛车锦标赛。车手法里纳驾驶一辆阿尔法·罗密欧赛车飞奔在英国银石赛道上，成为史上第一位F1冠军。
对于一个志在追求赛车梦想的中国家庭而言，英国是出F1车手概率最高的国家，也是年轻车手的天花板。但是在F1的世界里，梦想不只是换个环境就能够轻松得到的。
“围场”（Paddock），这个词语在F1语境的原意是指车队停放赛车和设备的库房。但它还有一层更深意味：F1被层层包围，想要进入，除了超乎寻常的天赋，机遇、背景还有实打实的真金白银，这些缺一不可。
“对于我们中国人来说，因为没有很多之前的车手或者车队在这里帮助我们寻找对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上来，所以过程很艰难。”刚到英国时，周冠宇一家住在谢菲尔德，那里是他所在卡丁车队的工厂所在地。
在英国，少年周冠宇一边求学，一边练车。不到两年时间，他相继获得Rotax Max英国卡丁车锦标赛和欧洲挑战赛年度双料冠军，成为目前唯一在欧洲卡丁车体系中拿到年度冠军的中国车手。
这个来自中国的少年，凭借在欧洲卡丁车赛场的亮眼表现，让人生进入方程式赛道。2014年，法拉利车手学院向周冠宇发出了邀请。与此同时，在英国的历练，也让他意识到成为一名F1车手需要什么特质。
前往意大利后，周冠宇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留给了赛车。体能训练突破极限时，他会去厕所呕吐，然后回来接着练。在一项欧洲人主导的运动中，在世界赛车运动的中心，作为一个中国车手，要付出的代价，体验到的“孤独感”，远远大于他人。
“孤独感是必然存在的一个现实问题。在异国他乡，整个环境氛围还有生活方式完全是另外一种，而且你还要出成绩，没有成绩你就没有办法往前走。赛车运动是非常残酷的。”近几年，“孤独感”经常出现在周冠宇的访谈中。
好在随着自身变得强大，水平不断被认可，周冠宇觉得这种“孤独感”慢慢消失了。
想要成为F1车手，就得取得“超级驾照”。“超级驾照”要求方程式赛车手必须在3个赛季内获得40个积分。对此周冠宇表示，夺冠是最好的刷分方法。2021年，他成为亚洲F3锦标赛的年度总冠军，并在F2获得三个分站赛冠军，最终成绩是年度季军。
那一年快结束时，国内外赛车圈的人意识到，有着70余年历史的F1赛事，即将出现第一位中国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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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1车手
F1，全称Formula One，一级方程式赛车。放眼全球运动赛事，它是与世界杯、奥运会齐名的三大体育盛会之一。
在赛车界，有一种说法：F1车手是比宇航员还稀有的职业。全球共有10支F1车队，每支车队配备2名正式车手，1名预备车手。
在一些不太了解F1的人眼里，这项运动意味着“速度与激情”。这是一种朴素认知。实际上，顶级方程式比赛从来就不是车手的个人秀，它是对团队协作、车辆技术、临场决策等多方面的综合考验。
网飞拍摄的F1纪录片《疾速争胜》开头，圈子里的人把这份工作玩笑般地比作“巡演的马戏团”。每一年的比赛，场地横跨全球5个大陆、21个国家，车队的机械师们快速地打包好复杂的行李，24个小时之后再在世界的另一个地方拆包。
方程式赛车，不是每个普通人都能驾驭。坐进车里，会发现赛车不像家用车，没有车顶。当车启动后，一种韧带紧绷感铺面袭来。无论是整个身体感受到的离心力，还是转弯时施加给脖子的压力都非常大。
周冠宇曾经科普过，当车手以200公里时速过弯时，承受的离心力相当于脖子上挂着20公斤的铁块。所以F1车手身材通常不高，常年的训练使得他们脖颈粗壮。
在时长约两小时的F1比赛中，车手的平均心率在180左右，而超车、防守、发车时甚至会达到200。无论刹车还是方向盘，都比民用车要重很多。刹车第一下踩下去的阻力，相当于在健身房蹬起一块100公斤重的铁片。
用周冠宇自己的话说，如果是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普通人，基本在过一号弯的时候就会眼前发黑，耳鸣，甚至直接失去意识。
顺利通过一号弯、二号弯之后，接下去是一场意志、智慧和决断力的漫长较量。在电影《中国车手周冠宇》中，据周冠宇本人回忆，2023年卡塔尔多哈大奖赛，比赛时当地温度超过40度，车内温度预计达到70度，就像在蒸桑拿。跑到最后20圈时，气氛已经有些“恐怖”，没有任何新鲜空气能进到头盔或护目镜里，呼吸的全是发动机传来的热气，湿度也非常高。有几位车手在中途因为脱水而退赛。比赛一结束，周冠宇第一件事是迅速脱掉头盔，给自己浇了很多冷水降温。
虽然卡塔尔大奖赛在周冠宇眼里是他迄今“最严峻”的一场F1比赛，但他却凭借意志力与高水平发挥，从排位赛第19名，最终一路反超，取得第9名的成绩。赛后，许多中国车迷送给他新外号——“围场仙人掌”。
有数据测算过，两小时里，F1车手平均0.3—0.5秒要做一次换挡，2秒钟踩一次刹车。一场比赛下来，车手要脱水2公斤。随着技术和车辆设计的进步，F1赛车也更加尖端。方向盘有35个操作键，复杂程度像是一个高级的游戏手柄，组成一台赛车的元件更是有20万个。这些科技的成果体现在赛道上，就是一辆F1赛车极限速度可达近400公里/时，赛车能在2秒内加速到100公里/时。车与车的单圈差距通常以千分之一秒计。
封闭狭小的空间里，车手在煎熬时通常会想什么？周冠宇觉得，自己只想着怎么把当下的比赛开到最好，突破赛车的最大潜能。
即便F1车手们拥有超乎常人的体格与意志力，也无法预测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据不完全统计，F1举办至今74年里，共有超过200位车手不幸命丧赛道，多起事故都发生于弯道肉搏。1976年以前，每年都会有车手死于赛道意外。
在成为F1车手的第一年，周冠宇就碰上一起惨烈事故。2022年7月3日，英国站大奖赛发车后，车手们抢占第一弯。周冠宇的阿尔法·罗密欧赛车在正常行驶，但旁边的两部赛车为争抢线路发生了剐蹭，其中梅赛德斯车队车手拉塞尔的赛车打转后撞击了周冠宇赛车的右后侧，导致后者的赛车倒扣滑行冲出赛道，并且翻出护墙。
2022年7月，周冠宇的赛车冲出赛道。 图源|新华社
撞车时，周冠宇又在想什么？后来的采访中，周冠宇记得赛车开始翻滚后，自己双手离开方向盘，让身体保持自我认知里最安全的状态，“迎接”最后的碰撞。当最终撞击发生后，周冠宇发现自己还有意识，他甚至手动关掉了发动机，以防漏油起火，确保自己安全。
对于这起事故和这项运动的危险性，周冠宇展现出不一般的成熟。事故四天后，他就投入到下一站的比赛中。“我感觉新秀赛季就经历了很多车手第五年、第六年才会发生的事情，让我成长得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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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车手
在本赛季首站巴林正赛中，周冠宇以第11名的成绩完赛。图片来源/F1中国大奖赛
在周冠宇之前，程丛夫、马青骅，以及中国香港车手方俊宇先后冲击过F1赛事。但是这些中国车手，最终都倒在了成绩、资金或伤病面前，从未真正出现在F1正赛赛道。
周冠宇成为那个撞线的人。这些年来，他的车手身份已经和自己的祖国紧密联系在一起。2020年F2索契站比赛，周冠宇收获首个F2分站冠军，五星红旗第一次在F2赛场升起。周冠宇说，那场胜利至今意义重大，国旗飘扬让他觉得骄傲，“F1围场中的人都可以听到和看到”。
周冠宇曾经在采访中提到，当年在欧洲参加卡丁车赛事时，因为中国面孔过于罕见，一些主办方甚至没有提前准备赛后领奖环节的中国国旗。所以近几年，每当站上领奖台时，他总是习惯性地回头看一眼国旗，确保一切无误。
从F2时期开始，欧洲人提到他，会说他是“China Zhou”。周冠宇说自己很喜欢这个称号，他觉得让全球看到在F1这个领域中，有一位中国车手可以成为世界最好的20位车手之一，非常有成就感。
如今，中国车手周冠宇，终于在F1进入中国20年之际，在自己的家乡上海，在那个从空中俯瞰形似汉字“上”的赛场上，迎来第一次五盏红灯熄灭的时刻。
4月21日，在全场数万车迷的集体欢呼声中，周冠宇他蹲在地上双手掩面激动落泪
本文首发于《新民周刊》
第1278期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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