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乡村

　　凌晨两点，菜农张三骑三轮车，运着昨夜10点摘下的菜，去市场占个好位置。他的女儿在奥运会上颗粒无收。

　　张莹莹 北京奥运会女子1万米、5000米参赛选手，未获奖牌。

　　从呼伦贝尔市出发的18路公共汽车，终点站就在张莹莹家门口30米处，站名“周家铺子”，是村口食杂店的名字。此地距市区7.5公里，一个来回就是张莹莹参加北京奥运会中长跑两个项目的距离。

　　8月13日，车快到时，路面尘土飞扬，镇上拉来了一车车沙子，正在铺整这30米的土路，村民说，张莹莹比赛当天，市里领导要到张家看直播。

　　奋斗镇从友好村到友联村，是整个呼伦贝尔为数不多的农业区，居民汉族占大多数，户户种菜为生，大面积的土地则是种植马铃薯。

　　张莹莹的父亲张新，因行三，友联村里都叫他张三，他的种菜技艺是父亲亲传。在刚刚粉刷了墙壁的客厅里，张新和妻子师玉镯坐在镇政府赠送的新沙发上，手足无措，“有啥可采的？”“还不知道（孩子跑得）咋样呢？”夫妻俩同时说出第一句话。在北京奥运会开幕前一个月，《呼伦贝尔日报》报道了张莹莹将参加女子1万米和5000米两项比赛的消息，在当地引起轰动。镇政府闻讯走访时看到张家摆设寒酸，几天后送来一套新沙发；呼伦贝尔市工商界的代表送来一台纯平彩电——在此之前，张家看的是一台21英寸的熊猫牌电视，因为没有有线信号，平时只能收到四个频道：中央一套、奋斗镇电视台和两个呼伦贝尔台。“平时忙得也没时间看，净下地了，只是有时候孩子来电话说，哪哪台有她参加的赛事直播，俺们俩才去邻居那看。”张新说。

　　在奥运会开幕前一个多月，张新和师玉镯一核计，这回孩子参加奥运会比赛，再去别人家看有点给女儿丢人，不如舍得点儿钱装个有线吧。夫妻俩去了村上，结果被告知“安不了”，“信号还没拉到村里”。夫妻俩有些郁闷，他们院子的对门左边是村长家，右边是书记家，中间是会计家，都通了有线信号，隔着一条五六米的土路咋就没信号？

　　自从镇上和市里陆续来到张家走访以后，有线电视信号很快就给免费安上了。新的电视、新的沙发、新的信号来到后，张新和师玉镯失眠起来。孩子要是跑不好可咋整？

　　张新夫妇一天的工作是这样的：张新凌晨两点多起床，把晚上刚摘下的菜装车，开去市里的新桥市场批发，“去晚了没有好位置，菜卖得慢又卖不上价”，即使这样，经常还有卖不出去的时候，只有到市里转悠着吆喝，实在不行只能赔钱按堆卖。在丈夫走后，师玉镯开始在大棚里给菜施肥、除草、掐秧，“白天大棚太热，根本进不去人。”师玉镯说。张新回来时接近中午，夫妻俩吃口饭睡一会儿，下午接着在地里忙活，直到晚上，晚上10点左右开始摘菜，“摘早了菜不新鲜还是卖不上价”，然后再睡一会，两点多夫妻俩又起来给菜装车。

　　张（Zhang）

　　2008年22日

　　呼伦贝尔市奋斗镇友联村，

　　张莹莹的父母张新、师玉镯。

　　张家的蔬菜大棚在自家后院里，一亩多地，呼伦贝尔市地处中国北端，每年的耕种期从5月到9月，其余时间是漫长的封冻季节。“你说冬天想出去打工吧，人家还嫌你岁数大，连干个清洁工人家都不要。”师玉镯说。师玉镯出生于1964年，张新出生于1962年，他们住的砖瓦房盖了22年。这22年，他们就在这院子里种菜，收菜。

　　张家最值钱的家当是10年前花8000多买的农用三轮车，“以前是马车，有一天放马上山吃草被偷了。”8月的季节，在张家地里，黄瓜已经下架，大白菜刚种上不久，豆角、青椒和西红柿再等几天就可以收，“起早贪黑忙小半年，毛收入一万来块钱。”张家共四口人，张莹莹的弟弟在锡林浩特一个学院上大二，每个月家里给六七百块生活费。张莹莹以前每个月的费用要1200元，自从今年年初入选了国家队，不再需要寄钱了。

　　从小爱跑爱跳的张莹莹上小学三年级时，被老师叫去参加呼伦贝尔五一环城赛，意外获得了第三名，从此开始长跑生涯，初一时被内蒙古自治区体工队调走，去了呼和浩特，从那以后张新夫妇也就一年能见一回孩子。

　　师玉镯说，前两年张莹莹在满洲里进行冬训，结束后顺道回家看看，师玉镯发现女儿脸上“冻的都是嘎巴”。师玉镯说，这些年孩子真的不容易，受了老了苦了。

　　张新说，孩子回家除了跑步，就是帮着干活，五六十斤一筐的辣椒都扛得动。

　　张新说，有一天晚上看见女儿脱了鞋，发现脚趾盖都是黑的。

　　正在张家走访的奋斗镇党委副书记李国荣说，奋斗镇是呼伦贝尔市经济第一镇，人均年收入7000多元，友联村是全国的马铃薯示范种植基地，全国的麦当劳和肯德基薯条很多都是这里产的。

　　李国荣对张新和师玉镯说，呼伦贝尔市区正向这里扩展，国家征地一个大棚给十九万八，你们家仨大棚再加房子院子，到时候就发财了。

　　张新和师玉镯站在自家的院子里，手足无措，笑容腼腆，背后的山坡草场上，一段高亢嘹亮的蒙古民歌隐约传来。

　　张新和师玉镯的头上，是蓝天，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