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报：范斌们该反思了

　　篮球评论员杨毅指出范斌的个性够硬够狠，“尤其是对自己狠，而且能在极大的压力下忍耐”，这是他人生的座右铭。以他1.78米的个头，要是对自己不狠，根本没有后来的成就。他的技术、意识和中国后卫罕见的力量，全是玩命练出来的。“等老范当了教练，他的队员肯定好受不了。老范会拿这帮孩子当自己小时候那么折腾，对他们像对自己似的那么狠。”

　　被杨毅说中了，范斌的确够狠。“有时候，我在言语上不加选择，脱口而出，真急了，还会上脚踹他们。这都是我做运动员时留下的烙印，我自己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范斌很郁闷，这套法则在前辈们和自己身上明明是成功的，到了这拨儿孩子怎么就不灵了呢？

　　二十年的球员生涯都是在部队中度过，这让范斌有了唯命是从无条件听从上级命令的惯性，这一烙印在他短短五年的执教生涯中体现甚深。范斌说：“在我以前的经验中：场上的队员对教练的言行有时不理解，但下场之后，冷静下来，也许就理解了。我是作为运动员、作为军人走到今天的，也是在大运动量以及骂声中扛过来的。我的经验：只有扛过来才能出成绩、只有扛得住才能成为人才。”

　　一直到队员们“兵谏”，范斌才知道，自己的这一套并不是完全正确的，面对这群九零后的小队员，棍棒式的教育已经过时了。

　　从队员做到教练，把自己学到的东西再言传身教下去，范斌只是中国体育成千上万的教练中最普通的一个个体，这在体育界并不罕见。只是他遇上的这批球员，和以往所有的球员都不同了，这是另一代人。

　　对于九零后，七零后和八零后们总是颇有微词。但不可否认的是，九零后更独立更自我、更注重自身权益的保护。1970年出生的范斌，显然没有意识到代沟带来的差异如此巨大。范斌式的老一代“棍棒教育”的执教方式，用在“70后”球员身上屡试不爽，对“80后”球员也基本奏效，可是用在“90后”球员身上却栽了跟头。这群在物质丰富条件下生长起来的年轻球员，个个张扬大胆，早就对这一类“人格侮辱”的执教风格厌倦之极。

　　中国体育科学研究所运动心理研究室副主任丁雪琴认为，1990年后出生的中国运动员，优越感要强于之前的运动员，而且遭受的挫折太少，更加自我和更有主见。这支青年队球员对外界事物想得不够周到，看问题相对简单，需要加强更全面的思维教育，经受一些挫折训练和抗压训练。但她不认为应把这起事件的过错，完全指向这群青年球员，强调解决问题时要尊重孩子的自尊心。这些球员相比之前的运动员更有创造性，也更自信，如果在赛场上运用得好，会有积极的结果。

　　持此观点的还有篮球评论员徐济成。他指出范斌训练过程中是对事儿不对人，但这种方式明显是让这些90后的孩子，特别是这些独生子女家庭出来的孩子难以接受，因为他们都是从小被人呵护长大的，一旦来到社会上，可能和老一代这种严格要求的传统模式上会有一定的差距。

　　中国体育棍棒式教育的传统由来已久。从大松博文调教中国女排开始，在“三从一大”的指导思想下，严格乃至严苛地对待运动员，几乎天经地义。

　　“打，往死里打”，这是电影《疯狂的赛车》里黄渤出演的赛车手在记者采访他关于教练如何训练他时的回答。这句台词可能确实揭示了中国体育界暴力施教的冰山一角。每个人都清楚，范斌的事情绝对不是特例。不光是篮球，在任何一个举国体制的体育项目中，教练打骂队员的事情都从来不绝于耳。

　　在足球场上，几乎没有哪个队员是没挨过打的。近年来，中国最极端的体罚案例，就是在2009年，14岁的足球少年母诗灏被教练体罚致死。事件发生后，林姓教练向母诗灏的家人下跪谢罪，无法得到宽恕。去年9月，重庆九龙坡区人民法院宣判，教练因犯过失伤人致死罪，判处有期徒刑3年。

　　同样是2009年，在中超广药与绿城队的比赛中,广药队中后卫王小诗解围失误,被对手打入一球。中场休息时,主教练沈祥福一脚猛踹王小诗的屁股,并怒喝:“你滚吧!”这件事被媒体大肆炒作，而实际上王小诗是沈祥福一手带大的,从国青队到广药队,沈祥福把他当作自己儿子一样看待。最后，事件以王小诗的道歉而告终：“没有沈指导的严格要求，就没有我的今天”。

　　在国内体坛，教练打运动员是司空见惯的事，尤其是重竞技、田径等项目。教练打徒弟，打出国际丑闻，引爆全国风波的，早年要算马俊仁与王军霞师徒间的恩恩怨怨，近几年，则当属王德显与孙英杰、艾冬梅师徒间的矛盾纷争。作为名噪一时的国内著名田径教练，王德显管教弟子的工具很多，秒表带、三角带、皮带，甚至据艾冬梅说还有电棍。

　　王德显崇尚“从严治军”，说难听点，就是一个字：揍！孙英杰曾经被王德显打得钻到桌子底下，愈合不久的锁骨被再度打裂！令孙英杰记忆最深的一次痛殴发生在2000年前后，当时，王德显把孙英杰的鼻子打骨折了，整个脸都肿了，面目全非，腰也打伤了。此后，王德显把孙英杰送到满洲里的乡下去，让一个队员看着她。惨遭痛打的孙英杰住在一间很简陋、偏僻的小屋里，无法训练，连腰都没法弯，洗衣服都做不了。“说那么多干吗？能听懂吗？踹两脚、扇俩耳光，啥都明白了！”这是王德显的执教心得。

　　严师挺多，棍棒常见，这在中国的体育圈里几乎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事实上，中国的教育几千年来也延续着这样的传统。

　　不打不成器，天地君亲师。在某些传统行业，徒弟领进门甚至还要签订“生死文约”。“文约”中叙述：“……从拜师之日起，学徒定要尊师好学，听从师教，严守师规……如染小病，由师傅支付现银医治，如染重病，则一切自理，生死听天由命……行艺之余，在师傅家劳作。若违悖管教，任凭师傅处置。……恐口无凭，特立拜师文约为据。”

　　虽然从1952年起，教育部就已发布有关废止对学生体罚或变相体罚的指示，禁止采取使学生肉体和心灵遭受痛苦与摧残的体罚与变相体罚。到了1986年，国家又颁布了《义务教育法》首次以法律的形式规定禁止体罚学生，但体罚学生的现象到了今天仍然屡禁不止。一方面，是“棍棒之下出孝子、皮鞭抽出将相才”的传统教育观念使然；另一方面，在应试教育的体制下，评价教育者的唯一标准只是学生单一的学科成绩而与培养“人”无直接相关。因而对于教师来说，在教学过程中带来立竿见影效果的体罚教育手段在现实中成为了教师的经验和心照不宣的惯例。

　　有法可依的教育尚且如此，对于没有相关法律规定保护，并且长年信奉师徒关系的体育界来说，体罚就更是家常便饭。很多带队的老师傅总是以“三从一大”来作为唯一标准，并且把自己曾经的承受施加到自己的学生身上，某种程度上的确是一种传承，但也是一种恶性循环，而“结果是好的就一切都是好的”这个观点掩盖了一切。

　　中国竞技体育举国体制所效仿的是前苏联、前东德等欧洲国家。后两者都被曝出在体育竞技方面为了金牌而使用过“非常手段”，作为效仿者的中国体育不可能完全自清。男篮“兵谏”事件，范斌和国青队员们都有欠妥之处。我们不能偏袒任何一方，也不能妖魔化任何一方。但不管怎样，这件事情对于棍棒教育盛行的中国体育界是件好事。执教也是一门艺术，在更加注重以人为本的今天，“棍棒式”已经是“过去式”，包括范斌在内的许多中国教练员，确实该好好反思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