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能力，却成了我的枷锁

　　她本来应该是个男孩。当年，产科医生看过B超后告诉麦克，你老婆怀了个男孩。麦克喜出望外，生了两个女儿、结婚八年之后，他很想要个儿子，况且，他自己就是家里的单传，整个家族都希望他能把香火传下去。邦妮知道这些。“她曾说过，她要是个男孩就好了，”妈妈说。“后来她下定决心向爸爸证明，生多少男孩都比不上她。”的确，在州锦标赛中参加五项决赛，杰克得生多少个儿子呀？

　　第二天下午1：34，邦妮站在100米决赛的起跑线前。小时候，她是内八字脚，又高又瘦，姐妹三个经常在农场里赛跑，她每次输都会嚎啕大哭。没有人同情她。爸爸是三个农场的工头，负责的土地超过130平方公里，除此之外，他还是4H俱乐部（4H即head、heart、health、hand的首字母，这是一个在美国广泛提倡的青少年教育计划）的兼职射击教练，自然没工夫调节姑娘们的小冲突。姐姐李在青春期到来之前就练就了一张刀子嘴，妈妈麦德林则是一位严格的“家庭教师”，在女儿们上小学之前，就让她们绕着房子一圈一圈跑，以此培养孩子们的运动能力。“简直是我们的噩梦，”李回忆。

　　杰克和麦德林下决心给三个女儿创造良好的成长环境，姑娘们获得的教育机会决不能比城里的孩子差。杰克的任务：记录女儿们的比赛及学习成绩；而麦德林则每天三小时花在路上，去安格鲁州立大学上课，一年半之后，她拿到了教师资格证，这样一来，她就能去女儿的学校当老师，随时了解女儿在校的表现。9年级，妈妈教她物理和化学；10年级，生物；11年级，化学；12年级，物理；每场篮球赛妈妈都在场边助阵；每次班级活动都参加；下达禁足令的也是妈妈。

　　是的，无所不能的妈妈帮助她茁壮成长：4岁，跟爸爸一起用枪打仙人掌；5岁，跟在爸爸屁股后头干农场的杂活；7岁，攀岩、建城堡、跳水；8岁，凌晨四点起床，一整天都在帮爸爸赶牲口，吸进太多灰土，吐出的痰是棕色的；10岁，搬家，一家人从爸爸工作的50平方公里的农场搬到了0.3平方公里的农庄，；12岁，和李一起大声祈祷，冰雹袭击了小镇，暴风雨警报让小镇人心惶惶——“主啊，请保佑我，如果我死了，可别给我套连衣裙！”17岁，穿着宽松的短裤和男孩一起去上学，她跟他们是哥们儿，她决定上大学前不谈恋爱，在学校的走廊里，她常常用摔跤动作将男生的头夹在腋下。

　　多年来，麦德林一直放任邦妮向假小子发展。邦妮和李喜欢爬到教堂门口的大树上，用裤连袜系个结儿，然后头朝下吊在树上，屡教不改之后，麦德林只好锯掉靠下的树枝。小镇的牧师跟麦德林说，“你家大女儿温文尔雅，另外两个可真野啊。”假小子基因来自麦德林，她小时候对裙子没兴趣，喜欢玩弹弓，在爷爷的农场里照看牲口。希望从爸妈那得到一支接力棒而不是长笛。

　　蕴藏在麦德林身体里的小宇宙，憋了一代之后终于在女儿身上爆发。邦妮排在第六道，注视着最强劲的对手、来自圣安娜高中的卫冕冠军肯德拉•科尔曼。后者的起跑技术，是邦妮所不具备的。

　　发令枪响了。起跑不错，看起来像是牛犊的第三次或者第四次练习。选手们奋力往前冲，肯德拉的动作舒展流畅，邦妮则生硬而费力。她的跑鞋似乎先到达终点，然而真正的胜利者是肯德拉，成绩是12秒18，邦妮以0.01秒之差屈居亚军，不过，12秒19已经是邦妮的最好成绩了！又到手8分，一共32分。在团体积分榜上仍然排第一。

　　“笑一个！”颁奖仪式上，拿着录像机的爸爸喊了一声。肯德拉笑了，邦妮没有。教练丹尼斯躲在一边，用手机打电话给在家养胎的老婆，指挥她登录州锦标赛官方网站，去查看即时团体排名。丹尼斯是一个低调的男人，不好意思去跟别人打听，不过他又急切地想知道：假如邦妮获得200米冠军，那么是否意味着，她将完成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参加接力项目的那些高中，有没有可能超越邦妮？

　　我常常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

　　200米赛跑，最后一项比赛，也是她最擅长的项目。200米更强调肌肉力量和爆发力，对反应和技术动作的要求不像100米那么高。她最好的朋友杰森•万力安特，在九年级时就把她跑200米的样子画成漫画——画中的邦妮，拥有像米其林轮胎人一样夸张的肌肉，以巨大优势跑在前面，粉丝们都张大了嘴巴。

　　野兽。杰森在漫画下面写了这两个字，这是学校里的男孩们给邦妮起的外号。不管她在操场上放倒他们多少次，他们都不会记恨她，因为她从来不会故意羞辱他们。他们都是她的好哥们儿，被她夹在腋下时，如果能就势将她掀翻，那他们会很得意，而猛女和壮男的每一次武斗，都是女生们最爱的八卦。每场篮球比赛之前，姑娘们都会在更衣室搞出各种花样来搞气氛，邦妮对此不感冒，她总是躲进自己的小窝里——六个供高年级男篮球员使用的小更衣间——闭上眼睛、光着脚丫躺在那里，戴上耳机听摇滚，队友们在旁边又蹦又叫，她不为所动。如果音乐也盖不过队友的声音，那么她只能放弃抵抗。准备出场时，队友会用篮球在她的大脚上砸一下，把她“唤醒”。

　　对手和球迷称她“野兽”是一回事，而朋友们喊她“野兽”则是另一回事。邦妮了解其中的差别，她在自制的披肩上写上大大的“野兽”，并且戴着它参加校友聚会以及返校日活动，在学校的年鉴上，她签下的名字也是“野兽”。八年级时，李给她起了个外号叫“船大鞋”，她把这个外号绣在了夹克的前胸上。在一座只讲究“求同”不讲究“存异”的小镇上，她大方地穿着奇装异服，让野兽走出笼子。

　　现在，她自己还不知道，野兽正在使她变成一位奇女子。200米比赛起跑后，她的身体左右摇摆，不过她很快找到了自己的节奏，并且不断加速。“加油邦妮加油邦妮加油邦妮，”爸爸激动地大喊。漂亮！她跑出了25秒03，比个人最好成绩快了近1秒！“42分！”爸爸像孩子一样尖叫，不过此时他也不清楚42分意味着什么。

　　教练丹尼斯又拨通了老婆的电话。在罗谢尔高中105年的历史上，只有一人拿过得州单项冠军，而现在，丹尼斯几乎可以确认，邦妮靠一个人的力量拿到了州团体冠军。不过，在一切尘埃落定前他还不能张扬。现在就看4×400米接力了，接力项目的积分是单人项目的两倍，冠军有20分。不过丹尼斯胸有成竹，因为老婆告诉他，没有一所高中与邦妮的差距在20分以内。

　　“咱什么时候走？”邦妮问丹尼斯。她还不知道教练的心思。

　　除了李、爸爸和妈妈，其他亲友都走了。她又饿又困，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赶快踏上那条脏兮兮的土路，回到农场的家里——一座用金属做成的房子，用他们一家人的话说，这房子看起来就像个牲口棚。

　　她迫不及待想往肚子里塞几块巧克力，然后冲个澡，再蜷进沙发⋯⋯

　　“我们还得等会儿，”丹尼斯说。他心里清楚，邦妮完成了一件

　　惊天动地的大事。“我们还有事情要做，”他还在卖关子。

　　“拜托，我想走了，”她说。

　　“你在团体榜上排在前面呢，”他有点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真的？瞎说！”她亲眼看见，不少学校拉了两车运动员来，而她所在的田径队一共才三个人，这次只有她一个人获得了参赛资格。“罗谢尔、西摩和切尔顿高中，请到领奖台！”4×400米接力结束后，广播里传来好消息。丹尼斯无法再深沉下去了——笑了出来。

　　“你拿团体第一了。”

　　她眨了眨眼睛，“你说的，是真的？”

　　她跟在教练的身后朝领奖台走去。心里琢磨着：这怎么可能呢？广播再次响起：“2008年州团体冠军属于罗谢尔高中女子代表队，总积分为42分，全队只有一位成员，正朝领奖台走来。”没有人群欢呼，观众都散场了。主持人将奖杯递给邦妮。她两次把奖杯往教练手里塞，教练则两次塞回来。

　　家人过来拥抱她、为她鼓掌欢呼。“太棒了，孩子！”爸爸声音都哽咽了。记者们冲上来把她包围。教练丹尼斯给40分钟前离开的罗谢尔高中助威团电话报喜，他们的反应无一例外：“真的假的？”

　　邦妮来到教练身边。“我真想找个洞躲起来，”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