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艺川
王传海的家在西三旗居民区里边。他在海淀棋院工作，每天早出晚归，很是辛苦。五一，他好不容易找出几天时间，跟女朋友回沈阳结婚，可没有几天又匆匆回到北京，重复着他每天不变的生活。
他们的两室一厅小巧整洁，小区很大，在里边要走上一段路才能找到。空气很清爽，带着些微草叶的香气。不过那香气也有点儿热度。这就是北京的桑拿天了。
王传海比过去在沈阳见到的时候胖了些，虽然工作紧张，可是生活上多半还是很惬意。他说话的时候，手指似乎不住想拈起什么，他漂亮的妻子端来水果，他就不自觉地捻起牙签。房间里微微有点儿风。话题也像风一样海阔天空。
王传海8岁之前就已经接触围棋了。那时候他跟父亲学棋。很多棋迷的身后都站着一位棋臭瘾大的长辈，传帮带的作用不可忽视。那时中日围棋擂台赛热火朝天。86年，他开始跟铁西区王俊老师学围棋。有一段时间之后，小传海得意洋洋地要在同龄孩子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高超技术，就参加了铁西区组织的少儿围棋大赛。心气高傲的王传海生平遇到了自己世界之外的高手，仅仅得了第5，这让他大为吃惊。不过因为他年龄小，还是被区体校选上了。刚到区里的时候，他在同伴中水平最弱，所以内部训练上，他经常是第一——后面排的。小传海憋足了劲儿，刻苦学习，让那些看起来枯燥的定式全都进入脑子。苦练的结果是：三个月之后，他卷土重来，在区里举办的另一个比赛中成功洗刷了自己，获得了冠军。三个月对于入门到提高的孩子应该是一个很快的过程，王传海在其中也投入了自己全部的精气神儿。
凭借这个成绩，他进入了市体校。当时的体校管理很严，感觉就好像一个等级森严的作坊——恐怕8、90年代很多围棋组织都是这种仿日作坊。那里上下分别非常重。上手几乎很少答应跟下手下棋，除了比赛之外，大家都在一种尊卑分明的环境中战战兢兢。这里的训练比赛采用一种集资制度：每个人每次比赛前交5元钱，比赛成绩靠前的小棋手会得到一些奖励品——比如麦乳精什么的。现在说起来或许好笑，可是那时候，麦乳精已经是不错的奖品了。
1990年，王传海参加了沈阳首届十强赛。他一路拼杀，击败棋风柔软，偏重实惠的金栋梁，野路子，力大无比的李元霸（因为他的棋力量大，被受害者赠送此外号），还有当时沈阳地方上赫赫有名的张书润（外号二孩），以及现在做地产生意的刘烨，杨雨田，最终获得了第二。喜出望外的传海终于意识到，当技术多少有点差距的时候，一个陌生孩子的拼劲足可以使他达到意想不到的高度。场上的高手们也颇为意外，这12岁的小孩子居然能过关斩将把他们都越过去了？
92年，第三届十强赛。王传海受到了很大刺激。本次十强赛，王述舜、唐锦潮、王存等强手全都参赛，王传海鼓足勇气冲上去准备挑战职业棋手，可是却遇到了喝醉酒的唐锦潮五段。唐五段喜欢玩，经常跟朋友喝高。酒后下棋的风险不亚于酒后驾车。这回他可是真的高了，高的连主办者都劝说他不要下。王传海良机天赐，从布局开始就奠定全局性的优势，他追赶的职业棋手唐锦潮漫山遍野的奔跑，那种感觉实在是美不胜收。唐五段开始是与酒精战斗，但是局面恶化的不忍目睹的时候，他奋起直追，开始为了职业棋手的荣誉战斗。晚上6点开始的比赛直到9：30还在鏖战中，唐锦潮拿出浑身解数，先后用掉三暖壶水喝茶醒酒；绞尽脑汁的唐五段利用小传海想赢怕输的心理，豁出老命在棋盘上找目。逐渐清醒的职业棋手跟14岁的孩子实力上还是有差距的，小传海终于顶不住了，输掉了这盘很关键的棋。可以说，如果这盘棋赢了，他会有更多的职业机会；赛后回家的路上，王传海头一次为了自己的失败，哭了出来。
体校无日月，刻苦的学习、比赛、严格的有点僵化的管理把每一天弄得好像军营一样。直到有一天，似乎是枯燥的日子到头了的喜悦还是一种惊诧，他们无法说出来，因为——体校解散了。93年市体校解散，持续了几年的技术研究嘎然而止。那一阵儿，王传海猛地感觉到空空荡荡，不知道失落了什么。墙壁平时被物品遮盖住的脱落墙皮裸露出来，褐色的墙面再说这几年来的故事，好像无言的张大了的嘴。
不过体校虽然解散了，王传海却在其中学习到了很多。尤其是他经常看到喜欢抽冲烟儿的老职业棋手——也是他的老师黄承俊四段跟喜欢用胖乎乎肥厚大手哗啦哗啦抓棋子，唱流行歌曲的王述舜对局，感觉更加强烈。他总在想，什么时候能跟老师们平下呢？在辈份、棋力都有差距的时候，他只好在旁边默默地看着。此时，两个高手对局的地下室观者如堵。王述舜脾气很好，并不禁止小辈在旁边支招儿，如果你偶然说对一两句，他还会在下一手看看你的表态——这位快刀老师实际上是在给后辈低手提供一个锻炼的平台。王传海深深地感激了。
1995年年初，王传海参加了辉山红叶杯围棋赛，参加此次大赛的高手众多，唐锦潮王存杨爽等职业业余高手倾巢而出，王传海跟朋友们抱着“看谁能跟职业的掏一盘”的心态一往无前地冲了上去。还好，他这次发挥很正常，不但赢了杨爽，还赢了没有喝醉的唐锦潮五段。四胜三败的战绩足够他高兴一阵儿的了。不过等领奖的时候他还是傻眼了：原来主办方只取前6名！他的成绩刚好第7！王传海空着手走下赛场，哭笑不得。他此时心中八成想的是：我怎么就不多赢一盘呢？
因为这次比赛，他宜将剩勇，冬天的时候在十强赛上击败金杰和于飞（于飞后来成为职业初段，当时他的实力也不差多少。他从小就在体校长大。）最后居然拿了冠军。想想自己的高一老师不同意自己参赛，自己苦苦哀求；想想从铁西骑自行车到彩电塔，冬天冰雪满地的路面；想想每天没有时间吃饭，买了一袋饼干充饥，王传海感慨了。
胜利总是容易激发上进心的，这次比赛之后，他找到了王述舜，请他给自己下指导棋。于是二王开始了漫长的让先棋争夺。王传海开始先4连败，好不容易稳定了一盘，随后又败，两人拉锯般胜负交错了几次，王述舜大展神威，取得了8连胜！王传海一下子有点儿被打蒙了，他没有想到自己和真正的业余高手还有这么大的差距！他悻悻地参加了晚报杯选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神经，放松了自己的头脑，感觉好像在不断的失败中对抗中寻找到了某些东西。过去那些东西抓不住，现在，它们就清晰地摆在面前。他再次提高了自己。当让先棋再次开始的时候，王传海三连胜。最后一盘，王述舜下得很慢，也不再用力抓棋子，弄出很大的噪音；复盘之后，他缓缓地抬起头，对王传海说：以后你可以不用来了。王传海那一刻觉得自己好像一只风筝。
95年下半年，王传海跑去了阜新。沈学文二段是阜新棋童们的灿烂阳光。王传海跟沈学文进行了20盘的大对抗，（因为住在沈学文家，就算沈学文不想跟他下，他也要磨得沈二段无处可逃，最终乖乖坐在棋盘边儿上。）王传海全败。沈学文犀利的风格对他来说有些招架不住。不过这20盘中，他还是有6盘仅仅输掉了半目。不管怎么说，这么多半目让他还是有了些信心。那时候沈学文的母亲非常照顾他，沈学文是湖南人，喜欢吃辣的，王传海则有点怕辣子，沈母每天早上去菜市场买菜，总是要带点不辣的菜回来。小小的细节，却让人舒心。王传海的胃口喜欢上这地方，就更喜欢来了。两个人的第一次三番棋在王传海回家之前进行。王传海抱着“坚决不数棋”的勇气，终于拿下了第一盘。他们的棋风都是大刀阔斧，基本上是“一旦数棋就差不多要输掉”那种风格的。虽然后两盘输掉，可是王传海满足了。
96年元旦，王传海卷土重来，两个人的二次三番棋开始。已经彼此适应的两人热战连盘，王传海居然2：0击败沈学文！这可能是他的里程碑了。此后，他的棋风坚定地走向了力战。
97年－2000年，清乐围棋俱乐部成立。作为东北乃至当时全国最大的围棋俱乐部，王传海在清乐俱乐部担任教练。这里的很多小棋手都经过王传海赵光远等教练的指导切磋。有趣的是，王传海与陶忻进行了十番棋对抗。这个对抗的规则很有趣：只要陶忻赢两盘就相当于他胜了。陶忻很贪玩，对喜欢的东西都很执著——不管是围棋还是电子游戏。陶忻第一盘取胜，可是在赛点上居然连输八场！陶忻一旦要输棋，之前的准备动作就是半天不动弹，然后五官逐渐缩到一起，随后用手开始揉眼睛——小泪纵横了。张弛、陶忻都是当时的小哭包。王传海想起他们就好气又好笑。
2000年底，清乐俱乐部基本停顿，王传海在2001年来到北京。经过一番曲折之后，他到了海淀棋院。当时的海淀棋院拥有几位围甲小棋手：刘元博、梁博超、殷鉴、曹宏宇等，王传海负责管理与教学。孩子们征战围甲，什么高手没有见过？怎么会把当时得了眼病，带着墨镜上班的业余棋手王老师放在眼里？除非你比他们强，否则甭想管理的顺心。王传海没有办法，铆足了劲儿跟比较强的刘元博进行了三番棋对抗。让孩子们大跌眼镜的是，王老师竟然势如破竹第2：0！这下子只服实力的小家伙们都安静了。
2002年，哈德门杯全国围棋邀请赛开战。王传海鼓足干劲力争上游，接连击败周睿羊尹航，闯入了决赛！本期报纸有这盘棋的讲解。最后在跟古灵益对掐的时候，也是局面不坏，但是后半盘被刮，形势混乱的时候超时了。小孩子们心里一定嘀咕：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王传海不去想那么多来头，他现在整天忙碌而充实，在海淀棋院带着高级班。对于他来说，能接触围棋，能有一个稳定的家庭，美丽的妻子，已经足够了。对他来说，这就是自己的天空。
（《围棋报》独家合作稿件，未经许可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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