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足球的基本矛盾
在对职业体育和官办体育机构分别进行了分析以后,本文开头提到的现行中国足球体制的深刻内在矛盾也就浮出水面了。
在现行的体制下,职业联赛的投资人是各个俱乐部所属的企业。他们投资于联赛,本来和投资于其他领域一样,是以盈利为目标的。但联赛的管理权却偏偏不在投资人手中,而在中国足协这个行政机构手中。足协的工作目标并不在于实现盈利,他们不关心联赛是否能够创造出更多的财富,也不关心投资人是否能够得到足够的回报,他们只关心国字号球队的比赛成绩是否得到了提高。足协实际上把联赛作为帮助自己提高工作成绩、在仕途上更进一步的工具。投资人在干什么?投资人在被迫花钱供足协去追求自己的目标。
这就是中国足球的基本矛盾。
对于足协来说,既然联赛是为国家队服务的,于是,一方面,只要国家队的成绩足以应付上司,足协就认为工作目标已完成,在提高联赛的管理水平上——那并不一件简单的事——但求得过且过,结果,导致假球黑哨层出不穷;另一方面,为了国家队的比赛,足协甚至不惜以破坏联赛为代价,比如任意中断联赛,限制外籍球员引进,制定莫名其妙的球员交易规则,强迫进行体能测试等等。这两方面的行为都损害了投资人的利益,使他们的投资难以得到应有的回报。
在职业联赛开展的初期,投资人被热爱足球的激情所推动,把盈利的希望寄托在将来,这个矛盾尚不是那么尖锐。另外,广告效应、和地方政府的关系、投资人的国企地位等等因素也使得投资人对回报的要求不是那么强烈,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商业越来越成为主导性的因素,这时,投资人越来越难以忍受没有回报的状况,越来越难以忍受自己的投资无偿地被他人使用。矛盾的激化不可遏止。
实际上,矛盾的激化表明了一个正面的事实:中国足球体制中的那些“不计盈亏”的畸形投资越来越少,要求正当回报的投资越来越多。这实际上是市场开始发挥作用,开始纠正现存的不合理状态。显然,任何一个商业领域中的投资人都不会容忍类似的行为。几个人投资建立一个企业,本来要用来挣钱,突然,一个专横的官员无偿地夺得企业的管理权,为了达到他的某个目的,肆意地挥霍企业的资源,同时,还要求投资人继续出资。这种情况和赤裸裸的抢劫没有本质的区别。在全社会努力建立市场经济和法治的今天,显得尤为刺眼。没有理由容忍这种情况继续出现。这个基本矛盾必须尽快得到解决。足球虽然广受关注,但也不至于为了足球而牺牲基本的公正和权利。欧洲的“博斯曼法案”已为世人作出了先例。足球必须服从于法律和基本的社会制度。
要想消除这个基本矛盾,有两种选择。
一是按照体育总局某些高级官员的意见,足协在维持对中国足球管理的垄断权的同时,彻底放弃职业联赛,重新恢复专业体制。在这种情况下,足协得到了继续追求自己工作目标——提高国字号球队的比赛成绩——的机会,同时又不必依赖其他的投资者。当然,那时,体育总局将负责为足协付账,也就是为足协筹措到足够的资金。
也许是奥运会的优异成绩使得体育总局的高级官员们形成一种认识,认为放弃职业体制,恢复过去的专业体制,仍然可以取得好的比赛成绩——在以成绩为政绩这方面,体育总局和足协有着高度的一致——这种认识的错误性是显而易见的。抱持这种认识,只能表明体育总局的高级官员们的思想极端落后于时代,甚至赶不上1992年足球体制开始改革的时候。
以奥运会的成绩来说,可以发现一个规律:中国得胜的项目,一般都是以专业体制对抗其他国家的个人体制。由于专业体制投入的资源较多,当然胜算较大。可是一旦局面变成了以专业体制对抗其他国家的职业体制,市场经济在动员资源方面无可比拟的优势就使得中国几乎毫无取胜的机会。除了女排这个传统优势项目以外,中国的大球项目几乎全面失败,这不是偶然的。大球项目一般商业潜力较大,适于开展职业体育。
现在,即使是在半职业的体制下,全国每年投向足球的资金总额也数以亿计。废除了职业体系后,所有的商业广告、赞助、直接的投资都将消失,同时,那些为了挣钱而努力打比赛的优秀运动员和教练员自然也将另觅他方。怎样吸引他们留下来继续搞足球?更重要的是,怎样使家长继续把未来的球星们送去练足球,而不是去打篮球、练跨栏?体育总局为自己承揽下这样一个沉重的负担,其勇气可谓令人赞叹。但足球是世界上发展最为充分的职业体育项目。体育总局在这个领域想要靠着专业体制对抗他国的职业体制,无异于举着大刀长矛去和坦克飞机作战,结果不问可知。
二是足协放弃对中国足球管理的垄断权,由投资人自己建立职业联赛体系。这个体系可以是几方联合而成,也可以由一方起主导作用。以中国地域之广、市场之大,在不同的区域和不同的层次上,这样的联赛体系甚至可以同时存在多个。当年美国的职业篮球联赛就有三个,经过市场竞争,最终NBA一统天下。只要存在市场竞争,什么假球黑哨、过高的工资、球员不敬业、票价不合理,都可以得到解决。职业联赛向观众出售的是一种名为足球比赛的商品。种种弊端都可以概括为此种商品不适合市场需求。只要市场环境正常,畅销商品的产出不成问题。至于那些生产不适合市场需求商品的人会得到怎样的下场,不用说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