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万达（下）
第29节 黄牌和冈波斯
许多的往事在我眼前一一走过，在一些人的眼中，他们看见的是鲜花簇拥的孙继海，是满脸阳光灿烂的孙继海，他们不知道的是，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同样有挫折、有大大小小的错误、有委屈，也有泪水。
1997年的年底，我看见过一篇报道，上面对我们万达队队员作了精确的数字统计，我是全队得黄牌次数最多的，一年得了7张黄牌。我当然已经记不得这一年为什么会得了这么多的黄牌，但是这里面肯定有许多因素，有客观的，也有我主观上的。
客观因素当然和我的位置有关，一般来说，后卫的犯规次数要多一些，有许多是战术犯规。但是，这其中不能否认我当时在动作上还有不合理之处，另外，就是我的性格原因了。
以前，我是一个很内向的人，有什么事，也总是放在心里，很少和人争辩什么。但是我又是一个很倔强的人，受不得委屈，也经不起刺激。我刚出道的时候，别人并不注意我，因此给了我较为宽松的发挥空间。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别人也渐渐地注意到了我，对我的看管也一点一点地严厉起来，对我的犯规次数也开始增多。刚开始的时候，我对场上的一些小动作非常不习惯，心里常常窝了一肚子的火。那时候，我还很小，多少还有点小孩脾气，受了欺侮，就有点想报复。最严重的一次，当数1997年3月在马来西亚“登喜路”杯的一场比赛。那一场比赛，我出任左后卫，在我的看管下，对方的右路进攻常常无功而返，几个回合下来，对方就有点恼羞成怒，有几次是非常恶意的犯规，但是裁判就是视而不见，我被撩得火起，趁裁判一不注意，也向对方一脚踢去。没有想到的是，这场比赛国内电视直播，我踢对方的镜头尽管瞬息即过，但是仍被有心的人记住了。比赛一结束，盖增圣前辈就打电话给我爸，说孙继海长脾气了，这可是不好的信号。所以我一回国，我爸就放录像给我看，还拿出一些剪报，上面都是有关这一事件的报道，其中有一篇我爸还用圆珠笔划了不少杠杠：“所谓‘危险信号’，是因为我们在电视上看见了小孙踢对方的镜头，尽管这一镜头瞬息即过，尽管裁判员没有看见没有判罚。但这是个十分危险的信号，我们喜欢的小孙有点控制不住情绪了，在对方的几次危险动作之后，他终于忍不住要报复了；在对方的几次伤害动作之后，其它队员也冲上去了，尽管没有动手动脚。说这些是危险信号，是因为中国足球队曾经多次在大赛的关键时刻因战斗减员，无谓的犯规使关键场次的关键时刻，中国队难以组成最强的阵容。不用说，只要裁判看见，小孙的那一脚肯定是红牌，如果在世界杯大赛上，最后一场比赛小孙不能上场，是不是损失？于国家队于个人”。看了这篇文章，我的额头上渗出了一丝冷汗。
我有时在想，“年轻”到底意味了些什么？尽管我一点一点的开始明白道理，但是，“年轻”还是会在关键的时候让“冲动”战胜“道理”，是的，命运常常会使我们为“年轻”付出一些代价。
在我的印象中，和“年轻”联系在一起的，大概就是1998年和北京国安队的那一场比赛了。
1998年3月12日，我们和北京国安队争夺1997年的“超霸杯”的冠军。当时国安队有三杆“洋枪”：冈波斯、安德列斯和卡西亚诺，这三名外援当时在中国赛场上风光无限，1997年，上海申花队就被他们打了个1：9，成为申花队心中永远的伤痛。到了这一年的年底，冈波斯还获得了“中国足球先生”的称号。所以，赛前，我们就作好了盯死这三杆“洋强”的准备。
这一场比赛，新加盟的外援内梅切克（瓦瓦）出任后腰，在我的记忆中，瓦瓦是我们队历史上最好的后腰，而我担任右后卫，主要遏制冈波斯的左路进攻。比赛一开始，就打得十分激烈，冈波斯在我的看防下，近乎无所作为，而张恩华与1.94米的安德雷斯形影相随，缠得他难以施展，徐弘以准确的卡位多次化险为夷……。上半场我们1：0领先，对方的小动作就开始多了起来，瓦瓦也是个火爆性子，对方的屡屡犯规，让他十分生气，不久就因报复被红牌罚下，赛后他还很愤怒，说踢得太脏。瓦瓦罚下场后，卡西亚诺见左路打不开局势，也加入战团，这样，我镇守的右路一下子就增加了很大的压力，而这一通道的争夺也变得更加激烈。第28分钟，冈波斯和卡西亚诺的二过一配合险些通过这一关卡，我上去拼命抢截，而在抢截的时候，和卡西亚诺同时摔倒在地，就此延缓了国安队的进攻速度。我没有想到的是，率先爬起来的卡西亚诺懊恼之余，对准我的小肚子狠狠地踢了一脚，当时我就疼得满地翻滚。这时候，张恩华气得跑了过来，指着对方大声喝斥，双方队员也越围越多，主裁判黄俊杰见状赶紧拉开双方。但是卡西亚诺的态度十分恶劣，激怒了场边的海东，海东最无法忍受的就是足球场上的这种恶劣犯规，这可能也是他被侵犯太多的缘故，所以也跑进场内加入了战团。3分钟后，卡西亚诺被红牌罚下，我也得了一张黄牌。后来海东也被追加处罚，停赛2场，还被罚了款，我觉得挺对不住海东的，都是为了我的缘故。
卡西亚诺被罚下场后，场上的火药味也越来越重。3分钟后，金斯右路狂奔，带球疾进，并且死死压住谢朝阳的贴身逼抢迅速向内线切入。这时候，慌乱中的谢朝阳果断抬臂撞向金斯的左脸，再次被红牌罚下。
不久，金斯在左路又发动攻势，我正准备从右路插上接应，冈波斯趁主裁不注意，突然用肘部重重地击向我的前胸，我当时就被打得透不过气来，一下子栽倒在地。而这时，第一边裁离我只有7、8米远。这时候，队友赶紧把我搀扶起来，好半天，我才缓过一口气来。主裁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急急地赶了过来，可是边裁却说他什么也没看见。这时候，我心里又是气愤又是委屈，拼命挣开队友的拦阻，向边裁冲去，想讨个明白说法。事后，有媒体说我企图攻击裁判，事隔多年，我仍然要说这是没有的事，我只是想要个说法。当时，我真是气极了，觉得有冤没处说，就拉起自己的衣服，以示清白。后来，中国足协根据我的这个动作，认为我有罢赛的嫌疑，给了我一个通报批评。
这场比赛，我们最后以1：2败北。
许多年过去了，再重提这件事还有什么意义呢？我想说的是，不仅是这件事，还有以后的一系列红、黄牌事件，使得深爱我的球迷们为我担心，误会我是否成了大牌球星而长了脾气，我要肯定的说：不是的。我孙继海时刻牢记着我爸我妈说的话：“要踢球，先学会做人”，我在场上从来没有主动恶意侵犯别人。但是，球场上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有时候的确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这就是我要为自己的“年轻”付出的代价，而这个“代价”我后来还在继续付，比如说，后来和韩国队比赛与裁判的冲突、和申花队外援兰柯维奇的冲突，等等。
我后来才渐渐明白，足球场上，不仅是斗力，是竞技，同时还在斗智。那次事件发生后，有一个朋友就对我说：“冈波斯打了你，又逃过了裁判的眼睛，激怒了万达队的情绪，使你们自乱阵脚，这就是人家比赛经验丰富的一种表现，试想如果在重大赛事中，能够有此高招，那么最终的胜利会掩盖所有的小动作，足球是要用结果说话的”。我觉得这话说得有些道理，有些人可能就是利用了我性格上的这些弱点，先让我自乱阵脚，情绪失控。实际上，那次比赛一结束，冈波斯就笑嘻嘻地跑了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又是安慰，又是道歉。可是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气得说不出一句话。大概，这就是我还太年轻的缘故。我很佩服金斯，在那场比赛中，冈波斯还几次向金斯寻衅，但是金斯只是沉默地望着他，一言不发，这才未起事端。这就是欧洲球员和南美球员的区别了，更重要的是，金斯的确是一个非常职业化的球员。而我为了这一职业化，还需要经过好几年的磨砺。
但是，我也不完全同意我那位朋友的话，如果足球真的需要那么多的心机、那么多的恶意侵犯，我是无论如何也学不会的，而且，这也不是我所喜欢的足球。我是一个东北人，我倔强，但是我耿直，我喜欢堂堂正正，我是足球的理想主义者。而只有堂堂正正的运动，才会吸引人，因为它满足了人们的道德需要。欧洲顶尖赛事的成功，也说明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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