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卫平同松下幸之助的不同在于,松下希望将自己的产品越做越便宜,甚至能够像自来水一般充裕,从而造福大众,而宋卫平盖的房子却是越来越贵了。
“他太想把事情做好,做得越好,也就变得越高端了。”杜平说。在最近绿城组织的对业主的访问中,有一些绿城的老业主会抱怨说,当时买下的精装修房子内,由于绿城配套的厨房器具全都是直接进口,出了故障之后,维修起来也就颇为麻烦。尤其是时间一久,原先备好了配件的物业也已经不再有储备之后。不过这些业主在抱怨之后,还会说上几句表示理解的话,然后再加一句:“你们也不容易。宋卫平怎么着也算个理想主义者。”
“我非常愿意造出很多好房子,有合理的利润就可以。然后让很多人都买得起。你只要给我便宜的地,我一定造便宜的房,还尽可能把质量和无形价值弄得好一些。”宋卫平解释道。
宋卫平最得意的项目之一是杭州桃花源。据称在开发这个项目时,宋卫平就是在按照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来寻找设计灵感。桃花源整个小区都颇有大隐之感。驱车从旁边路过,如果不是刻意寻找,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小区的入口。它不像大多数小区通过高悬的霓虹灯标识来标明自己的存在,只是低调地在一面山石上刻上了“桃花源”三字。春夏之时,石上的字还会被绿植遮挡得隐隐约约。以至于业主在向访客描述路径时,需要特别提醒客人不要错过出口。
曾经来访问过桃花源并留宿其中的法国建筑师保罗·安德鲁(北京首都机场与戴高乐机场的建筑师)也对这个项目赞不绝口。它更像是将住宅修建在了森林中,而不是在住宅区内刻意去做绿化。但是桃花源的昂贵也是公认的。其中一套中式四合院住宅的价格超过了1亿元人民币,单是由一个知名台湾设计师所做的室内设计与装修费用就高达4000万元人民币。
2003年宋卫平接受访问时,他还认为房价不会过快上涨。现在连他自己也要面对这样的问题了。“在我们公司还小、只有一两百人的时候,我能做到公司员工工作5年,人均一套住房。但到了两百人以后,人越来越多,房子越来越贵,公司再分配就有问题。我们自己实践里面都碰到这样的问题,公司没有能力来解决员工住房问题了。我们还算效益中等左右的房产公司,但连我们都解决不了我们自己员工的住房问题。所以从这个角度讲,我认为中国住房结构体系要做重新的探讨和重新的架构。”宋卫平说。
如果不算拥有分红和股权收益的高管,绿城平均员工的年收入为十万块钱左右。按照宋卫平自己的计算,一个部门经理以下的员工,工作15年,买一套90平方米的房子,“很痛苦”。“房产开发公司的员工都买不起房子,一定有问题。”
宋的建议是“设置一档专供这个阶层的人购买的房子”。他的一个设想是,在从土地供给上就将土地分为三种:保障房、双限房(限制地价、限制房价)和商品房。
让宋不平的是,他认为中国住房问题,本来不是房地产商人要考虑的问题,但现在“好像城市住房出现问题原因在我们”。
“其实我认为不是,这是政府制度设计的问题。它可以设置为三部分:保障系统、所谓的两限房系统(限地价、限房价)和商品房系统。把以往单一的垄断的土地市场中的价高者得,变成这样一个结构安排,通过这个制度结构形成一个阶梯。只要其他一些社会公共资源是公平的,比如教育,就会促成低阶层人群向高阶层里非常有序地流动。有能力有天分的人,如果做事情非常努力,经过一二十年,他有可能从安置房搬迁到双限房。双限房里的人,通过经商或其他方式,也有可能买得起商品房。”宋说。
他以自己为例来说明这种流动。宋卫平刚大学毕业时,十几平方米的房子住了5年;然后才由单位分配一套52平方米的房子。当他离开党校为企业打工时,重新回到只住一间房子的岁月,直到成为公司高管,公司买了一批房源,分给他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回杭州做绿城,他也是一直租住一套60平方米的房子。一直持续到38岁那年,他才在自己开发的社区内拥有了一套超过两百平方米的房子。
商品房的销售则可以起到转移财富的作用。“住商品房的人,他的收入是非常高的。我们房产商运营过程里面增值的这一块,政府拿走了一半多一点;土地收益,要看政府地价卖的高不高,有的时候是两三倍的收益。所以,为什么不认为商品房是财富转移的一种非常好的方式?”宋说,这样还不用再去加税。
“有高山有大海,世界本来就是不平的。如果要平,就是在沙漠化的过程,变成死寂的时候。物理学里叫死寂状态。如果不能让高等能量继续高,这是一个不好的社会。高等能量带动整体一起往上走就是一个好社会。人类历史的一个基本结构,就是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带动很多人往上走。阶级斗争、农民起义导致的是负面的能量。改革开放以后,邓小平理论里非常重要的一个元素,就是一部分的人先富起来。如果没有这一部分的人,我们现在也就跟朝鲜差不多了。所以,为了保持带动作用,希望政府永远不要去碰这一块,让它照在阳光下,但不要去碰它,而要去呵护它。因为他们有拉动作用。”宋说。
这种言论很容易被单纯理解为对富人的片面辩护,从而招致一片叫骂。而在宋看来,这却是通过对历史与哲学的思考,得出的真知灼见。当然,如果他读过哈耶克,会知道这位奥地利经济学家也持同样思考,只是表达略有不同。
不过,他并不是个彻底的只为富人建房子的人。能够体现出宋卫平理想主义一面的事情也包括,绿城是中国最大的保障房代建公司之一。绿城目前所建的商品房面积为1200万平方米,签约的保障房面积则为1000万平方米多一些。
“我们收建安费用的3%。比如2000块钱的造价,我们收60元钱的管理费。10万平方米可以打平。20万平方米可以有微利。”尽管有地方政府表示愿意多给一些费用,比如5%,但宋卫平拒绝了。他认为这会导致一些后续的麻烦,于是索性在公司内将其视作公益项目,在各项指标上同商品房分开。他能从中得到的好处是:一些工作人员得到“现房管控”的锻炼;不会占用公司的资金;或许还会积累下良好的政府口碑。
他在公司内部动员公司工作人员参与这项“事业”时说:爷爷一辈以上是农民的人举手。举手的人超过了2/3。因此他将之称为“爷爷工程”。“为农民和低收入阶层做房子,是在为最大量的人造好房子,这是行业的荣誉。”他说,“我宁愿商品房出问题,不愿安置房出问题。因为安置房住的都是低收入阶层。万一你造得不好,给人家留下话柄,说你赚钱的房子做得很好,不赚钱的房子做得很烂,丢不起这个脸。”他甚至在公司内部说,如果让他在只做商品房和只做安置房之间做选择,他宁愿只做安置房。
“现在愿意做保障房的房企数量不是太多。但你要稍微引导一下,不要把房产商作为一个城市或社会的敌人。你说你们也是好人,好人当然要做点好事。那这个数量就会大大增加。”宋卫平说。
他再一次引用了松下幸之助的观点:“一个企业的天职是替社会和用户生产出更多更好的产品。赚钱是达到这个任务的必要条件之一。如果再工作五年、十年,我是有这个觉悟的,我认为我可以去做不赚钱的事情……愿意天下变得更美好一点。我相信这是天下人的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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