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方清河便在各大报文体版上看到：歌星某某某宣布，近日与球星方清河结婚，她正在准备婚礼婚纱。方清河无奈地笑了，跟谁商量了，是玩笑还是做秀？晚上见面，克琴说：“明天早上咱俩去登记。” 清河凝视着她，她端庄坐在那儿，堵气地看着他，并充满信心地等待回答。好像这是小孩儿过家家，你当新郎我当新娘。清河一拍桌子，行。 当方清河和克琴从婚姻登记处走出时，清河又仰望天空，摇摇头苦笑地说：“咳，这是命。谁跟谁其实老天爷早就定了。谁说足球是圆的，足球是方的。” “球是方的？那就滚不动了。”克琴睁大眼睛，说：“我把你追得无地躲无处藏，你只得就范。”说着她靠向清河的肩膀。 忽然，清河口袋的手机响起。他接听，正巧是莉莉来电：“方哥，你们什么时候举行婚礼，缺什么说话。” 清河此时语塞了，嗫嚅着说：“……还，还没定呢。” 莉莉轻声地说：“方哥，她比我适合你。我不配。”停顿，然后手机传来哽咽声，突然一阵哭嚎冲击清河耳膜，但立即挂断了。清河仰着头，生怕自己眼睛流出泪来让克琴看到。一日夫妻百日恩呵。这个野丫头，怎么说她呢？ 清河爷爷为他俩选择一个双号吉日。克琴紧锣密鼓地筹备婚礼。除了选购婚纱，她把全部精力用在请柬上，请什么人，两边都要请到，文艺界、体育界名人、要人都得邀请，连清河启蒙教练、发小儿也不能落下，省得不愿沾妻子光的方清河心里不平衡，再说他小妹也会挑眼。她回家跟父母商议，妈妈不管，爸爸说，“一定要对等，如同外交宴会。外事无小事。主宾桌要用圆桌”。至于父母坐哪儿，爸爸很开通，我们是嫁姑娘，屈尊点无所谓，上座让方家。但他深谙百姓家要面子心理，尤其跟知识分家庭连姻他们更要自尊，但他不会跟女儿说这些的。 婚礼在五星级大酒店举办。他们的婚礼车队足足有几十辆，尽租名车，新郎、新娘的轿车是奔驰，驶在大街上，透着气派。清河爸爸妈妈心里乐开了花。清河爷爷说：“人生婚丧是大事，花多少钱都值。想当初我娶你奶奶时，八抬大轿，搭棚宴请，足足百桌酒席，风光。你奶奶临咽气前想起来都知足，冲那娶我的排场，活这辈子值个儿。” 清河和克琴站在大厅迎接宾客。足协官员、省市主管体育领导、俱乐部老板老总、国内足球名宿、现役国脚、前国脚、和其他著名教练、球员及方清河所在球队队友、发小；克琴那边请来文艺界领导、影星、歌星、导演、公司老板、经纪人，当然新闻媒体众多记者蜂拥而至。 张教练是最后到的，害得清河心里直打鼓。原来，他坚决不让清河派车去接，他骑自行车来的，在酒店门外跟门卫发生争执，不让停放自行车而耽误了时间。 克琴深知张教练在清河心中的份量，老爷子是清河的“教父”啊。张教练来到婚礼大厅，有意坐在双方亲朋好友次席。张教练今天特意穿上崭新西装，来了不能给弟子丢人现眼。 方清河拉着克琴的手，走到张教练跟前，清河向他鞠躬，克琴跟着鞠躬，清河把他搀起，克琴连拉带劝，把他请到主宾桌就坐。清河松了一口气，他打量着张教练，张教练在主宾席上就坐，他抬头挺胸，目不斜视，不卑不吭，他左右邻座全是足球界名人，有足协官员、国家队教练、著名球员及名导演……张教练不跟他们交头接耳聊天，只正襟危坐，端庄沉默，在全桌皮肤白晰精神饱满的名人中，惟张教练那黝黑并布满皱纹的老脸极不合群，那是长年在足球场上日晒雨淋，摸爬滚打的印记。旁边其他桌的佳宾频频走到主宾桌旁，与那些足球界文艺界名流搭讪，但没有一人与张教练说话，此时张教练好像是个刚进城的老民工。清河心里一阵酸楚。 清河和克琴走向主席台，经过许多桌旁，那些足球界、新闻界朋友见面总是调侃嬉笑。 张董、王董、李董、赵董称呼不绝于耳，凡是国脚或前国脚全叫“董”，听到一个年轻记者说，如果天花板上吊灯掉下，砸着这里十个球员，有八个是董事长，真逗。 “这可不是假‘董’，”一个国际裁判说：“他们可是真正的董事长，开酒店的，开影楼的，办饮食城的，开工厂的，连洗浴中心都开。” “您这个中学体育老师，现在也开上‘桑塔纳’了。”记者说。 “别价。我一个吹哨的算老几？”国际裁判极向那记者作揖告饶。 一位资深足球记者离老远跟方清河开玩笑说：“小方，可别早婚啊，不到结婚年龄吧。” 方清河手指身边新娘一本正经地说“女士年龄保密，我也不能说，至于我吗，以足协登记表上年龄为准，我也三张多了。该得晚婚奖了。” 那位记者继续调侃：“那足协表上是２４吧？”话音刚落便引来哄堂大笑。 方清河和克琴快速走过。一位年轻记者说：“前几天，某某球员早婚早生子被媒体暴光，其所在俱乐部为此宣布，此球员结婚生孩子隐瞒俱乐部，竟把他开了。” 记者旁边的球员为他鸣不平：“其实他早够结婚年龄了，从小踢到现在，他年龄给改小了４岁呢，今年他都２８岁了，可表上却是２４。找谁说理去？” 张教练坐在主宾桌上，听着这些名人交谈、闲聊。一位足球圈内资深教练问一位前国足教练现某俱乐部主教练：“祝指导，听说您搬家了，住到花园公寓？” “呃，呃。还没收拾利落。”祝指导低声回答。 “您那房子占一层吧，足有２００多平米。你们俱乐部给你买这套房算是对了。留住人了。” “咳。只能给人家拉磨了，除非他们让我下课。你现在住哪儿？”祝指导转向他。 “他妈的，体委分房有一套，后来俱乐部奖励一套，在湖滨路那套复合式是我自己出钱买的，光装修就花了三十多万。” 张教练知道，那些甲Ａ俱乐部大都是国有烟厂酒厂药厂或金融单位做东，他们用国企资金给主教练买房制地，少说上百万。糟蹋呗，反正钱不是俱乐部老板、老总本人的。 对面那官员问那个俱乐部老总把孩子送到英国怎样，他女儿过几天也要自费去留学。 婚礼开始。当夫妻互拜、向双方家长行礼后，来宾让俩人介绍恋爱过程，羞得克琴捂嘴咯咯笑。遂后，克琴爽快地说：“是我主动追求方清河的，追得他无处躲无地藏。他只得屈尊娶我。” 大家哄笑起来，齐声说，唱“追你”。克琴大方地高歌此曲。轮到方清河说话了，他拿起话筒，呆板地说：“感谢父母，感谢各级领导的关心，感谢教练的培养。”说到这儿，他停顿一下，激动地说：“在我结婚之日，我要感谢我的恩人，他就是我足球的‘教父’，他就是我们敬爱的张教练。”说着方清河跳下台子，走到张教练身前，搀着他走上主席台，把话筒交给他。 张教练定定神，环顾四周，用他那嘶哑的嗓音说：“我只是个普通的业余体校足球教练，从小带他们踢球，方清河现在取得一点成绩，是组织培养，他自己刻苦训练的结果。我微不足道。孩子大了，成家了，希望他好好孝敬父母，二人白头携老。我也希望方清河要刻苦训练，三从一大没过时，要想踢好球不能看在钱上，还有运动员的责任呢。谢谢大家。”此时，忽然大厅里几十个工作人员首先鼓起掌来，紧接着掌声雷动，清河高举双手拍手，任他眼泪横流。紧接着方清河高歌一曲：《掌声响起来》： 孤独站在这舞台，听到掌声响起来，我的心中有无限感慨。 多少青春不再，多少情怀已更改，我还拥有你的爱。 好像初次的舞台，听到第一次喝采，我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经过多少失败，经过多少等待，告诉自己要忍耐。 掌声响起来，我心更明白，你的爱将与我同在。 掌声响起来，我心更明白，歌声交汇你我的爱。 掌声响起来…… 克琴也声情并茂地跟着唱。 那歌词引起在坐的运动员的共鸣，他们也跟着哼唱，顷刻汇成激情的合唱。凡是有专业运动员人生经历的此刻谁能不动情。在歌声中，张教练缓缓走下，又静静地坐在座位上，依然正襟危坐，沉默不语。 席间，左右对面足球界名人互相攀谈、打趣，全是帮派体系，南派北派，话中有话，指桑骂槐，评功摆好，推诿责任，不时流露出怀才不遇，天不助我。喋喋不休的话语让张教练厌恶。他想，中国足球不团结，不刻苦，不研究技战术只追求名誉地位金钱，想到偶遇乒乓球、体操国家队、省市队教练，他们一谈就是训练、技术，哪像足球界教练、球员，成绩最差但待遇最高，可还是牢骚满腹，怪话连篇，难怪中国乒乓球、体操是世界级水平，而中国足球是亚洲二流。他们这些人能搞好中国足球？鬼才相信呢。 宴会开始后，张教练跟走来的新郎新娘撞了一杯，稍等片刻，他便离座了。他出了酒店，走了几十米才找到自行车。当他骑上自行车时，他想，难道中国足球的腾飞靠这些职业足球的“董”们？还是自己跟不上形势，落伍了？贺老总生前说过：“三大球不翻身，我死不瞑目。”怎么向九泉之下的贺龙元帅汇报？张教练又向郊区的足球学校骑去。下午还有训练课，孩子们等着呢。在路上，张教练想起前天去请白老参加方清河婚礼见面情景。 白老大病一场后只能以轮椅带步，究竟是八十多岁的人了。他推辞，年轻人结婚是喜庆日子，别给他们添麻烦。在谈到发展青少年足球时，白老声色俱厉地反驳了张教练观点：“要那么多金牌干嘛？你是捧起‘大力神杯’好，还是让更多孩子参加体育运动好，或是许多孩子都有场地踢球好？你就是一心培养尖子运动员，不重视普及体育锻炼。你不懂什么是体育，体育的终极目标是什么？”说得张教练面红耳赤，无地自容。最后俩人不欢而散。不拿金牌怎么行，要为国争光吗。我们搞专项的教练，就是要培养未来的全国冠军、世界冠军，怎么白老越活越糊涂，我到他那岁数可别糊涂到这步田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