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标题：山作琵琶路作弦

　　招待所的门，从我们来到我们走，几乎就没上过锁。王红敏住的那间锁干脆就是坏的。住了9天，没出现任何问题。所有的经历建立起来的对人的戒备心理，就这样一点点被瓦解了。

　　这使我想起在藏东南的米林县南伊珞巴民族乡采访的经历。南伊乡有个叫央金的藏族姑娘，她毕业于咸阳民族学院，1992年分到这个乡当文书。对到南伊乡探秘者来说，央金扮演的角色实际上是唯一了解珞巴族的历史和文化的窗口。她的汉语和珞巴语说得都非常好。

　　央金说：“我在这也非常寂寞。不过这有个让你永远都会珍惜怀念的地方──在这里，你永远都不用提防什么。”

　　这种全身心放松的感觉是无法言喻的。难怪王红敏曾非常认真地问乃登县长：“墨脱有小偷吗？”乃登县长笑而不答。我们经“集体分析”，得出了一个共识，今天的墨脱如果有小偷，也不是墨脱人。于是我们自己也开怀大笑起来。

　　　“包括毒酒吗？”我也曾多次自问。虽然还是不敢肯定，但我想这种旧习即使尚存，也微乎其微了。

　　就要告别夜不闭户的墨脱县城了。县团委书记欧珠多吉带着两名女青年送来六双门巴族独特的藤编手工艺品──邦穹，邦穹里面塞满了木耳。邦穹是门巴人出门时的饭盒，因此不能送空的。

　　行期将近，县团委还组织了青年联欢，邀请我们全体参加。联欢活动是在一间密不透光的石屋里进行的。由于没有电，只能点蜡烛，所以它更象一个天然的“夜总会”。为了少喝酒，强巴扎西与我合谋，抢过酒瓢反客为主，转着腰子向墨脱的青年人敬酒，唱一首歌，敬一瓢酒。我们自以为得计，哪知一圈过后，酒权易手，立即遭到更能唱的门巴青年的强有力的反击……。

　　“夜总会”的联欢从下午持续到深夜。坚争主任晚上也来助兴，那天他有些激动。他说：“我相信到了2000年墨脱会大变样的。那时我也许不在这里了。但你应该相信，在这工作、生活过的人，即使离开了也永远不会忘记它的。”

　　怎能不信？即使象我们在这里生活过几天的人，也不会忘记。

　　26日晚，周昆山副书记拿来几张白纸，请我们一行各自留言。他说，以后遇到所有到墨脱“一游”的人，都将请他们留言。他希望这些能成为类似墨脱“县志”的一部分。

　　与贺广华商量一会，我写下这样一句：“憘相信所有到过墨脱的人，都会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描述自己的身心感受，描述它的美和它的艰难困苦。”

　　我们这样写，是觉得对墨脱的许多问题不宜轻下断语。

　　　不久前，某乡两名青年团干部到县城办事，在一前一后飞越架在雅鲁藏布江上的溜索桥时，因钢缆断裂一死一伤。这根溜索桥是我们极想观赏的雅鲁藏布江的奇景之一。我曾对乃登县长说，我也想上去试试自己的胆量和勇气。

　　　乃登县长却不以为然。他说：如果有正经的桥，谁会去玩那个险。更甭提最早用藤条拧成的溜索了。

　　　现在钢缆都断了。进“排龙天险”，小学女教师郝志新的数落记忆犹新，尔后还有更尖刻的：“有人只知道把墨脱写得像天堂，我看这种人大概没心肝。”虽然我还是为不能过一次溜索桥而遗憾，也觉得这些讲法多少有些偏激，但毕竟知道这种情绪真实地存在着，而我们不能无视它的存在。

　　　说起来，有些事让人难以想象，比如墨脱县机关的那唯一的公共厕所里也发现了“厕所文学”。这虽然不难想象，但它具体内容却绝非从一般“厕所文学”的情形所能推断出来。它极少“厕所文学”的低级趣味，反而是些“科学能改变墨脱吗”一类内容。这类“作品”虽然也很幼稚，也无妨拿来开玩笑，但稍加深思就能意识到，一个人蹲在厕所里的胡思乱想竟是这样一些问题，它本身就意味深长。

　　　墨脱自有它独特的美，包括它夜不闭户的纯朴民风。人们尽可以细腻的笔触或泼墨式的大写意描绘墨脱风光，也无妨尽情抒发在溜索桥上体验到的英雄主义的自豪感。这些“华彩乐章”本身无可非议。但稍不经意，它确有可能无意中淡化甚至抹煞长年生活工作于此的人们的艰辛。至于那种坐着越野车翻过几个四五千米的山头就邀功请赏的可鄙行为，就更不用说了。

　　那天去德兴乡，乃登县长还告诉我们，为解除德兴乡百姓过藤网桥的困难和危险，县里已着手在藤网桥旁边另架一座现代化的钢索吊桥，架桥用的钢缆已经运到62Ｋ，明年就动工。

　　乃登县长说他们很想保留藤网桥，但有许多困难。一是在这段江面两岸，很难选择到合适的架桥点；其二，即使不拆藤网桥，藤网桥的维护也非常难。雅鲁藏布上的大风和常年不止的雨水浸泡，使桥上所用的10万斤藤子每二年左右就要换一遍，没有别的桥时不得不换，有了吊桥后，人们是否能毫无功利目的，仅仅为了保存雅鲁藏布江上的这道著名风景而年复一年地在崇山峻岭中砍伐藤子呢？

　　在雅鲁藏布江上，我暗自庆幸自己很可能是这一奇观的最后欣赏者，可同时也为这藤网桥的命运长叹。

　　那断裂的钢缆使我想到一句话：“山作琵琶，路作弦”。在墨脱，所有的“琴弦”绷得都那么紧。